怀柏将牌摊开,“胡了,给钱吧。”
待几位峰主肉疼地交出灵石,怀柏想离开牌桌,却被一把拉住。
“怎么?赢了就想走?”
怀柏很无奈,“三位姐姐,我都赢了一宿了,你们还不放我走,我徒弟还在等我呢。”
琢玉峰主伸出纤纤玉指在她额头戳了下,“成天念着你徒弟,没良心的小东西,无声无息消失大半年,也不想想我们担不担心。”
怀柏合掌讨饶,“好了我错啦我错啦,以后我出门,去哪里,去找谁,一项项都给你们报备成不成?”
灵素峰主白了她一眼,“你还不耐烦了是不是?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开始嫌师姐烦了?”
怀柏长长长长叹了口气,“不敢。”
一向冷淡的黄钟峰主也轻蹙眉头,“小柏,可是那日被人为难?”
琢玉峰主顿时大怒,“是不是章礼他们又拿时陵的事刁难你?”
时陵之事曾在仙门引起轩然大波。
鹤青是墨门首徒,明如雪是望月城少主、圣人庄的精英,这两人身上都被寄以厚望。若他们几人一同死在时陵,也就罢了,世人还能感慨几句天妒英才,落几滴泪,但偏偏怀柏回来了。
只有她活下来。
当年众说纷纭,许多无端妄测、流言蜚语一并传出,更有眼红怀柏者,凭空污蔑道她在秘境中出卖好友,换来自己一线生机,不然,怎会只有她一人活下来呢?
何况她一回来便自称伤重避不见客,也绝口不提时陵中发生过什么,定然是问心有愧,怕人追究。
圣人庄与墨门几番施压,想让孤山交出怀柏,将时陵中所发生之事一一说出。
孤山道尊一改素日温和,使用雷霆手段,将流言尽数压下,同时向全仙门宣告,若有人敢提时陵之事,便是与孤山为敌。再加上怀柏灵根尽毁,已不是昔日那惊艳众人的剑修,那两门才就此罢休。
只是关于时陵的旧事,仍是一把尖锐的剑刃,横在三教之间。
说到时陵,怀柏的面色稍稍黯淡一瞬,又马上笑道:“哪有?章礼刁难我?他敢吗?”
灵素峰主颔首,“也是。”她顿了片刻,轻声说:“小柏,最近血雾重新现世,逢魔之地的妖魔也有异动之兆,你就乖乖留在孤山,不要到处走了,好不好?”
怀柏抿唇,“好……但是,我小徒弟还被我扔在镇上,我总要去照顾照顾她吧。”
琢玉峰主拉住她的衣角,“不许走!再打牌!你不知道让你其他徒弟去干活吗?不然收徒弟做什么?”
怀柏想了想,觉得她说的甚是有理,于是取出传声纸鹤,说:“白儿,我给你收了个小师妹,在我们镇上那间房里,你去带她玩玩呀。”
“师尊,你怎么又……”
还没等那边说完,怀柏及时地切断了联系,把纸鹤捏成团,从云海扔下。
琢玉峰主倾过身,好奇道:“你还没说你这次是怎么捡徒弟的呢。”
怀柏微微垂下眸,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缘,妙不可言。”
·
盛济与佩玉的比试场所选在孤山脚下。
一弯月牙形状的苍蓝碧潭在秋阳下粼粼生光,潭水明净空明,潭边芳草萋萋。
他们走来时,本有好事者跟在身后想看热闹,于是盛济施展神通,甩开那群闲人。
他想,毕竟也是孤山之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不好太让她难堪。他自习剑开始,与同辈对战未有败局,养出副眼高于顶的性子,自然没把面前这女孩放在心上。
余尺素劝道:“佩玉,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
太初天盛济本就是同辈中的不可超越的存在,正如以前那几个天之骄子一般。
佩玉拢袖不语。
盛济抽出身后长剑。剑长三尺,剑身略宽,通体赤红,其中仿佛有火焰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光芒。
“这是我的剑,鸿雁。”他看出佩玉身上没有修为,便未将真气灌入剑中,想来一场公平的决斗。鸿雁是焱海精铁所铸,比寻常剑要沉上许多,剑尖垂于地面,剑中所含真炎将数尺之内的草木灼成焦黑。
余尺素说:“佩玉,你要小心,他那把剑是用焱海的精铁铸成,只要被剑风波及,就会被灼伤。你有什么克制他的水属性的宝剑吗?”
佩玉道:“我用刀。”
盛济很不屑地笑了声,“剑是百兵之君,而刀不过寻常莽夫所用,你在武器上便输我一筹。”
佩玉有心指点,“剑是百兵之君,持剑者需立身正气,心怀乾坤,犹如手中之剑,千锤百炼,百折不挠,如此才能将剑道发挥到极致。你心高气傲,鲜少经受挫折,眼界狭隘,目下无尘,剑道未必会一帆风顺。”
若他总这样自以为高人一等,永无可能到达山高人为峰的境界。
盛济恼羞成怒,玉面涨得通红:“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佩玉心中叹口气,本想与他继续讲讲道理,但过了片刻,她只是脱下身上翠羽披风,小心收在师尊送的储物袋中,平淡道:“那来试试吧。”
算了,打得过,谁还讲道理?
35.云归处(3)
“你的刀呢?”
佩玉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小刀。刀是常用的剔骨小刀,尖尖窄窄的剑身, 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盛济看笑了, “怎么?你就拿这把小孩的玩意和我打?”
余尺素凑过来, 小声说:“我储物袋里有把剑你要不要,上品的,不过是金属性,会被他的鸿雁克。”
佩玉道:“不必。”
余尺素站在她身前, 对着盛济说:“你看人家拿着小刀,你好意思拿鸿雁打吗?”
盛济冷笑, “武器本就是胜负一环, 技不如人何必再找其他借口?”
“你!”余尺素还想再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止住她将要说的话。
佩玉上前一步,对盛济说:“依赖外物,于你不利。”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
修行本就是不断追求极限、激发自己潜能的过程。好的法宝看似对修行有裨益,但会抹杀更多的可能,对于想追求极致的修士而言, 反而是种阻碍。
她当年的艳刀天下闻名,霁月的飞雪弓名动仙门, 靠的不是法宝本身之利, 而是法宝的主人。
盛济很是不屑,“剑修不依赖手中的剑, 还能依赖什么?”
佩玉问:“若你手中无剑呢?”
“剑在人在, 剑断人亡!”
佩玉心中了然, 让余尺素让开数步,免得剑风波及到她。而后与盛济互相行礼。
盛济说:“你年纪比我小,我便让你十招。”
佩玉愣了下,点点头,“也行。”
她用刀随意在空中划了十下,“一二三……十,你上吧。”
盛济脸涨得通红,“你羞辱我!”话未落音,二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短,鸿雁如火舌刺来。
余尺素站在远处,仍能感受热浪铺面而来,气流被鸿雁灼得烧起来。
她揩了把面上的汗,紧张地观察场上局势。
盛济手中鸿雁舞得虎虎生威,焰风扬起,周围草木被烧得枯黄,树叶微卷,蔫蔫地挂在枝头。
佩玉的身影似狂风巨浪中飘摇的小舟,看上去岌岌可危。
忽而盛济手中剑芒大盛,人踏飞石跳起数丈,而后挥剑以开山破石之力斩下!
余尺素忙喊:“一夫当关!佩玉躲开!”
这是盛济的成名剑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孤勇阳刚的剑式配上刚猛无比的鸿雁,剑风刮过便可掀起飞沙走石。
佩玉的身影微微扭曲。
余尺素下意识地皱眉,有些不忍心看,但下一刻,她猛地张大了眼。
鸿雁劈到石上,砍出深深一道剑痕,盛济握剑的虎口震得发麻,可被那剑风笼罩的那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秋风吹落木,潭水微起涟漪。
盛济愣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一阵剧痛。
佩玉反握小刀,用刀柄刺了下他身后.穴道,然后左手一推,脚下一绊,盛济失去平衡直直往潭中跌去。
轰隆一声巨响,明净潭水溅起巨大水花,水汽如烟云升腾。
余尺素跑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佩玉把小刀扔回去,重新披上翠羽披风,缓声说:“太慢了。”
余尺素愣了下,太慢?
从来没人说过盛济的剑慢。在她看来,那实在是快到极致。避无可避的一剑,她当时只能看见赤红的残影。
这人居然说太慢?
但她不知道,如果一个人被废去修为、灵根,被扔到万魔窟底下而不死,躲开这一剑,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白汽茫茫,余尺素呆呆地看了眼平滑如镜的水面,忽然想到一事,“糟!他好像不会水!”
佩玉的脚步一顿。
又是一声落水声,余尺素跳入水中,身形如游鱼,将那溺水之人拖了上来,紧接着跪坐在地,用手肘用力按压他的腹部。
“咳咳咳……”盛济咳出几口水,慢慢恢复意识。
佩玉放下心来,从路旁折下一枝树枝,将他的鸿雁卷了上来。
“我的剑……”盛济迷迷糊糊地说。
余尺素没好气地抱怨:“剑剑剑,剑没了,成天就知道剑,你要死了知不知道!”
盛济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我的剑呢!”
佩玉点点地面。
盛济像抱媳妇一样抱起鸿雁,咬咬唇,看着比他矮上一大截的女孩,“你、你怎么突然消失?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宝?”
佩玉摇摇头,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想起自己真有件法宝。
盛济不信,“不对,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快?你肯定是耍诈了!”
“你做不到,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到。”佩玉丢下树枝,在潭水旁仔细洗干净手,然后转身往镇上走去。
余尺素忙跟在她身后,“佩玉,你好厉害呀!”
“你刚才怎么做到的?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一个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快吗?”
“你真的没有修为吗?”
盛济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颇为气闷地看了眼鸿雁,不服气地喊道:“你等着!我一定会胜过你!”
余尺素转身笑道:“你先把自己弄干吧!受寒可不要哭唧唧地跑去太初天告状!”
佩玉走了一路,余尺素就在她耳旁念叨了一路。
“你们守闲峰的人都这么深藏不露吗?”
“你刚才是让了他是不是?”
“我还是想不通,你刚才用的是孤山的招式吗?”
佩玉叹了口气,“这并非难事。”
余尺素张大了嘴,“啊?”
“我方才所使,并非孤山剑法,甚至连招式都算不上,只是很普通的一击而已。”
余尺素呆呆地听着,还是疑惑不解,在她看来,佩玉先是神秘地出现在盛济身后,然后随便一伸手就将他推到水里,身法可称得上鬼魅,许多筑基的前辈也无法做到,更何况她一个未练气的小孩呢?
“熟能生巧,厚积薄发。庖丁初解牛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后,未尝见全牛,而后以神遇不以目视,恢恢乎游刃而有余地。我不过是知道他出剑的角度、时机,提前避开,所以才显得游刃有余。若你能勤于练习,也会达到这种地步。”
当然,她没有说,这种游刃有余是建立在多少生死一线、伤痕累累之上。毕竟千寒宫少宫主,不会遭受与她相似的苦难。
余尺素眼睛亮得出奇,“你是说我也能达到你这样的境界吗?”
佩玉点点头,“只要你肯努力。”
余尺素忙表明态度,“我一定会努力的!玉姐!”
佩玉:?
余尺素拉着她的手,满含热泪,“我姑姑一直说我废物,他们都觉得我是个纨绔,只有你不这么想。玉姐,以后你就是我姐了,我们结拜吧!”
佩玉扯开手,无声地传达抗拒。
但余尺素沉浸在遇见伯乐的兴奋中,丝毫没有在意,“我要送你一样东西。”她摸摸口袋,身体忽然顿住,面色苍白,“……我的玉呢?”
“完了,我的玉丢了,姑姑会打死我的!”
佩玉说:“你去找吧。”然后便想走回镇上,她担心离开太久,师尊回来找不到她会心中担忧。
余尺素慌慌张张地点头:“好。玉姐你替我去云归处看看,我回山脚找找。”
佩玉皱眉,“我并未……”并未打算帮她寻找。
余尺素抢在她之前开口,“是块鲤鱼形状的白玉,谢谢你啦,你可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