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三位美貌年轻的女修倚石而坐。
若有人飞过此处,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三个一边嗑瓜子一边打牌的美貌女子,正是孤山赫赫有名的三位峰主。
“要道尊吗?”灵素峰主问。
琢玉峰主看了眼手中牌,道:“不要。”
黄钟峰主皱眉:“烂牌,不要。”
灵素峰主翻过巨石上覆着的那三张牌,“哇,对二,小王,我赢定了。”
琢玉峰主把牌往石上一扔,抓起把瓜子磕,“不玩了,就你一个人运气好,我的辛苦练的法宝要被你赢完。前阵子掌门师兄还说,试剑大比和天海秘境开放在即,要多练些法宝灵器给新弟子。”
黄钟峰主也点点头,“不玩了。”
灵素峰主将牌摊开,“你们看,我有王炸,还有四个二,能翻好多倍呢。”
琢玉峰主剥好一抓瓜子仁,递给了黄钟峰主,“你的运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她眯起眼,殷红的唇微微往上翘,“前段时间总是看你鬼鬼祟祟往小师妹那儿跑,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哈哈哈,”灵素峰主笑得眉眼弯弯,丝毫没有平素的谪仙范,“我跟你们说!”她压低了声音,“小师妹养的锦鲤,真的可以转运!”
“真的吗真的吗?”琢玉峰主眼睛亮起来,“那明儿我也去抓一尾。”
黄钟峰主抿唇,“先和小师妹说一声。”
琢玉峰主道:“她都消失半年了,不知是到哪个角落里玩去,谁找得到她呀?”
灵素峰主附和说道:“是啊,听说她走之前还把墨门明鬼堂的执事打了一顿,哈哈哈旬常笑平常总是端着,跟人欠她好多钱一样,不知被师妹教训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琢玉峰主忽然想到什么,眼角滴下几滴泪,“这些东西,一个个都落井下石,去欺负小师妹,以前就没见得她们有这个胆。”
灵素峰主劝慰道:“好了好了,莫哭莫哭。”
琢玉峰主想到伤心处,拿着小帕哀哀戚戚地说:“可怜我师妹这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后山忽起一声响彻孤山的鸭叫。
一只巨大的白鸟冲天而起,白羽熠熠,垂云万丈。
黄钟峰主看了眼,道:“小师妹要回来了。”
琢玉峰主抹抹眼角的泪,拿出一个传声纸鹤,兴冲冲地喊:“师妹,快回孤山呀,三缺一啊!”
·
“三缺一啊!”
琢玉峰主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佩玉好奇地问:“师尊,三缺一是什么意思?”
怀柏的笑容不太自然,“哈哈,没什么,哈哈哈就是论道,嗯论道,缺一个人!”
她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修仙太无聊了,一点娱乐措施也没有,于是上课之余,偷偷拉着几位小姐妹打牌。
一开始她们还想维持仙女形象,不肯做这些市俗之人的游戏。
小灵素峰主:“这不合孤山祖训。”
小琢玉峰主:“师妹,我们修道之人,应清心寡欲,一心追求大道。”
小黄钟峰主:“俗物。”
后来——
“师妹,快来,三缺一啊!”
故而怀柏每次见她那三位师姐,心中总有些微微愧疚,不过她对掌门师兄更为愧疚,因为当年为了让小姐妹更好理解什么是斗地主,她把名字改成了斗道尊。
每次晨会完毕,那几位就当着掌门师兄的面,相互问候:“今日斗道尊吗?”
“斗啊,正好得空。”
或是回答:“不斗不斗,今日墨门一个堂主约我去看月亮。”
佩玉听怀柏解释,大为钦佩,“师尊如此勤勉,实为我辈楷模。”
也不怪乎师尊这一世变强许多。
怀柏干笑几声,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徒弟面前维持修士楷模的形象。她将传声纸鹤放在手上,说:“师姐,我徒弟在旁边。”
那边窸窸窣窣了一会,“师妹,你又收徒弟了呀?”
“这回是在路上捡的还是海里钓的呀?还是用糖从哪个世家骗来的?”
黄钟峰主靠谱地打了个招呼:“师侄,你好。”
佩玉攥紧怀柏的袖,凤眸委屈巴巴的垂着,眼眸粼粼如碧波,“师尊,你收徒,这般……”
原来她不过是个路上捡的徒弟。
怀柏连忙哄着小孩,“崽崽乖,我再不收徒弟了呀,你以后就是师父的掌心宝、心头肉。”
灵素峰主毫不客气地戳穿:“师侄你别信她的,上次她拐你二师姐也是这样说的,本来人家望月城少主,哪里去不得?结果她跑过去叭叭一顿骗,说什么做师尊的小公主,只吃灵丹不吃苦。又说什么仙路千万条,情谊第一条,投师不慎重,亲人泪两行。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骗去了守闲峰。”
怀柏连忙打断,“哎哎师姐你别说了,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
两情相悦?
佩玉颇为气闷地想,明明已经是她的道侣,还要去和别人两情相悦。
不、不对,她同师尊清清白白……
打趣了一路,她们便来到孤山脚下的一处小镇。因为孤山试炼将开,此刻的彩旗镇上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商旅借着这难得之机,纷纷上街吆喝起来。
“我这里有孤山试炼独门资料,看了肯定过,只要十两银子哟!”
“来一来看一看啊,灵素峰主亲自炼的仙丹,吃一颗延寿十年,吃两颗长命百岁,吃三颗长生不老!量大,便宜卖咯!”
就算是被峰主看上,但未通过入门试练的人还是不得进入孤山。所以怀柏带佩玉走至一处僻静小院,院中载着几颗花树,颇有情趣。“崽崽,你先住在这,我把那些竹鼠安置好就回来。”
佩玉点点头。
怀柏带她熟悉房间,布置好吃食衣物等诸多事宜后,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传声纸鹤——“师妹你来不来呀?等你好久啦。”
怀柏忙说:“来了来了!不许先开啊!”
33.云归处(1)
佩玉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拿出转生石。这是块深黑色的圆形石头, 上面缀着十颗颜色黯淡的宝石。三颗较大的宝石在中央, 另七颗较小的分布四周。石中央刻有复杂符文。
“转生石?这几颗石头可以收集人的三魂七魄吗?”她沉思半晌, 直到天光渐暗,冷风吹起,才晃过神来。
那个人,当真是自己吗?
可缠绕的血雾, 面上被万魔噬咬的疤痕,血染的黑衣, 还有那双冰冷无情的红眸, 除却她自己,又能是谁?
师尊的故人……
佩玉觉得头有些痛, 眸中血色渐渐渗出。她默念清静经,又取出那块奇怪的碎镜片。
那人说这叫轮回镜。
而这镜片也确实拥有某种玄妙的时间之力。
完整的轮回镜有什么妙用呢?难道是可以穿梭时间?
“这个世界会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吗?”她攥紧镜片,垂下眸。她关于前世的记忆在天劫那时戛然而止,她便以为自己当时身死,但现在看来, 也许并不是那样。
渡过天劫后,在各门有不同的称呼。玄门叫升仙, 圣人庄叫显圣, 墨门叫至人,而对魔而言, 天劫之后, 便是欺天。
不管哪一种称呼, 到达的境界都是相同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洞悉天地奥妙,掌握万物法则,成为天地之间无上的存在。
佩玉想,她当年天劫真的失败了吗?若是失败,为何会重生,会出现在三百年前?若是成功,她又何以忘记这一切?
片刻后,佩玉决定不再多想,拿起鬼面具,准备去街上看看。
长街上人少了些,但依旧热闹非常。灯市如昼,街灯似星,人走在街上,如行于星海。
佩玉微勾唇,在街上静静走着。过了会,她看见一座挂着“云归处”的酒楼,轻轻笑了下,走了进去,点一壶桃花酿,坐在窗边看着花灯。
长夜漫漫。
云归处永远灯火暄暄。
如她记忆中一般。
佩玉饮着冷酒坐了一夜,小二也没来打扰,只是深夜问过一次,要不要烫下酒。
翌日清晨,大早上便有许多人涌入,酒楼又热闹起来。
佩玉身旁一桌坐着三名男子。这三人有老有少,皆是想通过试炼进入孤山,在路上相遇,便结伴来此。
他们年纪不同,地位迥异,若是寻常,断没有一起喝酒的道理。但孤山脚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变得无限小。
年纪大的,若入仙门,也能求得长生;有钱财的,不过试炼,也终是一抔黄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不是天地无情,而是在天地面前,没有什么是有差别的。正如这巍巍孤山下,没有谁是不平等的。
“听说孤山有六峰,不知吴兄张兄想入哪一峰?”说话的是个扎着马尾的少年。
张兄摆摆手,“以我们的资质,怎么敢奢求进入内峰,我嘛,去外峰混混就行。”
吴兄最为年长,看上去知道多一些,叮嘱道:“若是你们能有幸通过试练,可千万记得,有一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少年好奇地问道:“是哪?”
旁边有人听了,帮忙说道:“这还要问嘛,当然是守闲峰啊。”
佩玉放下酒杯,眉头轻蹙。
少年问:“守闲峰不也是六峰之一吗?为何不能去?我听人说望月城少主都去了那呐。”
全场轰然大笑。
“你们、你们笑什么笑?”少年人面皮薄,面红耳赤地说:“好歹也是内峰之一,待在那总比外峰要好吧,何况还有望月城的照拂,就算比不得百代峰,又怎么去不了?”
吴兄说:“贤弟,我们不是笑你,只是想起一桩趣事。”
“哦?”
这吴兄说的是望月城少主如何被骗入守闲峰之事。
望月城一贯与圣人庄交好,明英本也应拜入圣人庄,只是他们一行人将走到东海时,忽而妖兽食人。
那妖兽是只千年的白孔雀。华羽如绸,振羽之时,遮天蔽日,飞沙走石。
白孔雀直直朝望月城一行人飞来,翅膀一扬,便卷起滔天大风,将那些人的法宝尽数吹走。
明英还是个小孩,看着庞然大物飞来,吓得花容失色,眼泪涟涟。
这时,一个清癯少年站在了她身前。
那少年青袍当风,玉带飘逸,长袖风流,手执一支竹笛。
横笛声声,妖兽凶性顿减,忽然变得温驯起来,安静地伏在少年脚下。
明英素来桀骜,但此时也吓破胆,抓着少年的衣角不肯松手。
望月城护送明英的那行人终于反应过来,朝这少年百般感谢,少年只是笑着摇头,道:“这是我辈修士的本分。”
待他们问及姓名,他又答:“师尊教导,道常无名,我亦无名。”
多么光风霁月,不慕虚名!
少年潇洒地一挥手,不留姓与名。
望月城众人皆叹服少年的品性,赞叹不已,但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不对劲。这一路走来,总是会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妖兽攻击,待他们的少主吓得大哭的时候,那少年便会从天而降,救众人与水火之中。
就这样重复几次,明英突然把圣人庄信物一把抛在地上,哭着喊:“我不要去圣人庄了!”
凶巴巴的孔雀、山一样大的黑猫、长着七个头的鲤鱼……这一路遇到的凶兽给她造成太大的冲击,要是再走下去,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可怕的东西。以后名震天下的飞羽弓,此时还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
众人连忙劝说,但明英却不听,跑过去抓着少年的手,哭唧唧地说:“仙长哥哥,我是望月城少主!我要拜你为师!”
少年眉头微皱,“师规甚严,不敢轻易收徒。”
明英哭得梨花带雨,“仙长哥哥、仙长哥哥……”
正这时,一道轻柔动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简一,为何还滞留此处?”
明英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缕朦胧春意。拢袖的女人长身玉立,笑容犹如融融春花。
赵简一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喊道:“师尊。”
明英站在少年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女人。不知怎么,她觉得女人看见她时笑得更欢快了。
“简一,我们已耽误不少时间,要回孤山了。”
赵简一略踟躇,“可是若这孩子再遇到妖兽……”
怀柏道:“她是圣人庄的弟子,圣人庄自会派出人手相护。”
赵简一点头,“也是,我们插手过多,只怕惹人非议。”
明英见他们要走,跑过去一把拉住女人的裙裾,“仙长姐姐,我不是圣人庄的弟子了。我想拜入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