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济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盛夫人迈着小碎步,连忙追了过去。
怀柏看得无语。
这两父子是一见面就要打起来吗?
现在饭也吃的差不多,她放下筷子,餍足地摸了摸小肚子。到了孤山可吃不到这样好吃的菜了。
盛鑫之意识到自己失态,连连致歉。
怀柏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对啦,那个柳妹妹?”
盛鑫之叹口气,“是知水的女儿,以前叫沈漫,现在随母姓,叫柳环顾。以前我们和沈家是世交,她经常来这儿做客,没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唉。”
怀柏好奇地问:“沈知水?”
这世上居然有人提起沈知水不咬牙切齿。
盛鑫之苦笑一声,“说来前……你可能不信,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极好的人。”
少时,是个刻苦专一的孩子。
长大后,是个翩翩有礼的君子。
成家前,是个温柔不滥情的青年。
成家后,是个可靠而专一的丈夫。
盛鑫之道:“我看着他长大,至今都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当年我喜欢上静白,所有人都说我傻,对凡人动了真心,”盛鑫之一口饮尽杯中酒,“唯有他是真心祝福和帮助。”
“罢了,”他叹口气,“你们不是要蜃影珠吗?我带你们去。我不想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特意把他的东西留下来。”
盛鑫之带她们来到一间清雅的书房。
桌上笔墨纸砚,书香扑鼻,窗外翠竹翩翩,与太初天粗犷的陈设格格不入。
“以前知水常来做客,这是我们特意为他建的书房。”盛鑫之打开一方木匣,取出玄珠,“这就是那年大比的蜃影珠了,还有一些他往年的风姿,我也全记在其中。”
怀柏接过,拱手道:“多谢。”
盛鑫之说:“客气了。”
“明日我就还你。”
盛鑫之笑道:“不急,你们不妨在这多住几天,静白老念叨着今天太匆忙,菜都没做好。”
寒暄一阵后,盛鑫之带着她们来到准备好的客房。
客房很大,装潢豪气冲天,而且是一人一间。不过当天晚上,怀柏就溜进了佩玉房中,与她一同躺在床上。
“我们今晚一起看完这个。”她笑着说:“听盛鑫之那么一说,我突然对沈知水也有点兴趣了。”
这三百年,她的一颗心全放在替故友修补魂魄上,没怎么关注其他事情,沈知水那么大的事,她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佩玉点点头,垂眸看着蜃影珠,指尖压抑不住微微颤抖。
朝雨……
怀柏捻灭灯火,输入一道灵力至蜃影珠中。
黑暗渐渐褪去,一片葱翠的竹林浮现在她们眼前。
蜃影珠能让人以当局者的视角,或是旁观者的视角代入。
佩玉选择的是旁观者。
竹叶簌簌落下,竹子胡乱晃动,地上乍然出现许多划痕。
白衣少年在竹中练刀,刀风猛烈,身形飘逸。
“知水!明日便是大比,别把手练脱臼了,陪我去喝酒!”
白衣少年转过身,露出文文雅雅的一副好面孔,无奈道:“沧澜,你也知明日大比。”
58.蜃影(3)
沈知水长得确实不像一个恶人。
比起刀客,他更像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 说话亦是细声细气, “明日比试,今天不宜饮酒。”
对面的少年黑衣红纹, 长发扎起, 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哎呀哎呀,我听说朝夕渊的‘万古愁’极妙,我们就下去喝一盅吧!”
沈知水笑着摇摇头, “那讲好了, 就只喝一盅。”
谢沧澜揽过他的肩, “走!”
朝夕渊酒家林立,二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酒楼, 叫借月章。
“我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散漫与疏狂。”
“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谢沧澜坐在栏上, 手中举起一盅万古愁,对着自己嘴浇下, 醉眼笑道:
“诗万卷, 酒千觞, 几曾着眼看侯王”
沈知水倚站在他对面,垂眸望着楼下人来人往。
试剑大比将开, 各门新秀纷纷涌入这座小城。
“听说这次千寒宫也会派人来。”
“哦?”谢沧澜放下酒盅, “千寒宫那群尼姑居然会参加大比?真是奇了!”
沈知水叹气, “慎言。听说这次千寒宫来的,是个极美的姑娘呢。”
谢沧澜道:“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解风情的小尼姑,硬邦邦的跟一块木头一样……”
他突然哑住,眼神落到人群中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姑娘带着长长幕篱,遮住面容,乌发如云,身形似仙,引得人们不断转头回望。
谢沧澜嘴微微张开,酒盅落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沈知水看着他,勾起唇。
谢沧澜忽地一跃而下,挤开人群,朝着姑娘追过去。
佩玉也十分想跟着他走,去看看女子的面容,但沈知水停在楼上,两人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怀柏在一旁叹道:“遭,是心动的感觉!”
沈知水笑了下,将酒杯放在桌上,结完帐后,慢慢往赵家安排的住所走去。
在路上,他看见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停下步子,垂眸观赏起来,买了一支鹤形的银簪,接着遇到圣人庄弟子柳依,交谈一阵后相互拜别。
而后他回到竹林,又开始挥刀。
次日。
白玉台下,人头攒动。
“合阳沈知水战千寒宫朝雨。”
“合阳沈知水战千寒宫朝雨。”
“合阳沈知水战千寒宫朝雨。”
沈知水持刀立在台上,等长老念到第三声时,朝雨才匆匆赶到。
他拱手行礼,然后抬眼看去,待看清朝雨面容时,稍稍一怔。
佩玉猛地张大眼,身子一僵。
怀柏问:“佩玉?”
黑暗中,她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无事。”
怀柏笑道:“这个千寒宫的小姑娘长得真是不错。”
这时沈知水已在同朝雨打斗。
朝雨手里握着一把白玉箫。
两人身影纵横,速度太快,只能看见两道残影。
沈知水的刀法极为刚烈,如飓风暴雨,而朝雨身形清瘦,似飘摇的小舟。
她且战且退,仗着身法灵动,与沈知水周旋。
沈知水抓住时机,不悔刀朝她肩膀劈去。
佩玉呼吸微滞。
怀柏笑道:“莫怕,不会出事。”
观战之人倒吸冷气。
朝雨脚尖一挑,身似飞鸿踏雪,竟踩着不悔飞起,细腰转动,白玉箫刺向沈知水颈间!
她眉目如画,身形翩翩如仙,不似打斗,更像在跳舞,当真是美不胜收。
一双秋水美眸橫过来,不知有多少仙门男儿愿意拜倒其下。
“好!”众人纷纷喝彩。
沈知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如闪电般迅速劈过三刀,不仅直接与白玉箫对上,更是将其逼得不得不退去。
朝雨手腕一转,往后折去,人弯成新月般,以一个极难办到的姿态纵身回刺。
“好!好!!”台下之人似乎除了叫好再喊不出别的话。
沈知水往后退去。
紧接着形势逆转。
朝雨手中白玉箫纷飞,远远望去,如雪花飘落,白水东流。
沈知水被这样铺天盖地的雪笼于其中,不悔虽刚烈,却劈不断漫天的飞雪,斩不了连绵的流水。
白玉箫突然刺到眼前,沈知水却不闪不避,灵气凝结成实质,挡在他身前,玉箫被撞得偏开数寸。
朝雨飘然后退数步,一缕白纱被削下,悠悠落在台上。
“是我输。”她面如寒霜,走下玉台。
怀柏贴心地充当解说:“沈知水原想纯以招式取胜,但发现不能后,便用修为压制。朝雨修为比他低,攻击无法穿透护甲,必输。”
修为差距太大,招式身法都无法弥补。
但朝雨也是新一辈中极出色的了。
沈知水站在台上,连挫数人,加上谢沧澜没来应战,一举夺魁,成为那年风头最盛的人物。
蜃影珠中时间飞快流转。
沈知水的日常便是练刀、练刀、练刀。
怀柏打了个哈欠,正想关掉蜃影珠时,眼神微凝。
沈知水在竹林练刀,脚下是一片竹叶,但下一瞬,竹叶忽而挪动了一厘。
这是极细微的变化,她怀疑自己看错,又将画面倒过来重放几遍,竹叶确实在那瞬间挪动。
佩玉也注意到这一幕。
竹叶并非是受刀风吹拂而移动位置,而是在片刻之内,从一处,挪动到了另一处。
如同瞬移。
瞬移?
佩玉想,她也能做到这点。
用轮回镜的碎片。
在时间停滞后,沈知水可能做了什么,但是蜃影珠上却没有显示出来。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
这时已经到了沈知水入魔前夕。
怀柏道:“这片竹林,好像是合阳沈家吧。”
佩玉点头。
“我们去看看,他也许留了什么东西在那边。”怀柏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抱住了佩玉,“这回可不许踹我下去!”
佩玉轻声应道:“嗯。”
身旁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佩玉无声无息地起身,拿起床头蜃影珠,走至外面。
一次又一次,看着朝雨出现的那幕。
“娘亲。”她嘴唇翕动,终是无声地喊了这个称呼。
原来她的娘,以前是这样美好的女子,仙门新秀,试剑第三,风光无限。
……何以沦落至岁家村?何以至此!
和沈知水有关吗?和谢沧澜有关吗?
她拿出转生石,望着唯一亮起的那颗宝石,眼神复杂。
娘亲另外的二魂七魄又流落至何方?难道是千寒宫不成?
佩玉想起老子当初带自己一路向北而行,最后累死在孤山脚下。如今想来,也许是她想把自己带回极北的千寒宫,只是路经孤山时,坚持不住倒下。
千寒宫是朝雨的家。
正如有朝一日佩玉身死,魂魄回归故里,也是一定要回到孤山的。
她该去一趟千寒宫。
怀柏走到她身边,“怎么不睡?”
佩玉有些诧然。
怀柏看着蜃影,“还在研究刀法吗?”
“……是”
怀柏搂过佩玉,指着蜃影道:“其实朝雨未必没有取胜之机。”
“我会用沈知水的招式与你对战,修为我会用金丹一层,比你正好高一个境界。你试试在跨境界的情况下打败我。”
月色清寒,绿竹萧疏。
怀柏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柄木刀,道:“来吧。”
佩玉微微蹙眉。
怀柏转了下手腕,“那我先手。”
话音未落,木刀飒然便至身前。
佩玉心中一惊,脚尖微点,用上朝雨那式飞鸿踏雪,踩在木刃之上腾起,空中身形扭动,手里匕首直指怀柏。
匕首带着套,悬在怀柏颈前,被灵气阻碍,不能更进一步。
怀柏又是一刀,朝她脚横着劈来,像是想将她双脚砍断。
佩玉向上一跃,人弯成弦月,堪堪躲开。
“用心!”怀柏冷声喝道,木刀虽然笨拙,在她手中却舞出一种凌冽之美。
青衣翩跹,竹影摇动,月色盈盈。
十分好看。
佩玉咬紧牙,单只闪躲,便觉左支右绌。
怀柏用了金丹修为之力在与她对打,若用血雾,她也不一定取胜,何况是在不能使用血雾的当下!
……自己是否太过依赖血雾?
佩玉心中一惊,被木刀近身,又是连退数步,抵在一根翠竹之上,眼看木刀逼近,她将身子往后一仰,竹枝弯曲,而人借着弹力早早跳至另外一边!
她且战且退,飞快地在思考。
方才这人说,未必没有胜机、未必没有胜机。
胜机在何处?!
长刀劈下,破风之声似裹挟惊雷。
怀柏面色冷淡,一招一式毫不留情,眼中春意冻结,化作泼天霜雪。
竹叶簌簌落下。
佩玉又是一招飞鸿踏雪,在跳至空中那一刻,她转做单手持刀,而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竹叶,放在嘴边轻轻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