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风那人她不是没见识过,肚量只有针眼大,道貌岸然,特别讲究,让圣人庄兴起一股不正之风。人人见面都要之乎者也,口上滔滔不绝,却不做什么实事,不怪和揽起袖子就是干的墨门相看两厌。
若渊风以前真有这般心胸,那这八百年岂不是越活越回去?
轰隆隆的声音透过云层,滚滚而来,众人不禁抬头,青天白日,哪来雷鸣?
远方乌泱泱一片黑掠来,宝船剧烈摇动,弟子们站立不稳,相护搀扶。
余尺素抓住栏杆,忽然想起怀柏,抬头唤道:“小心!”
怀柏坐在边缘,如狂风中飘摇的细柳,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都要跌下去。
正此时,一道白光飞快闪过。
余尺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佩玉把怀柏抱了下来,小心扶好。
怀柏往佩玉身上一靠,道:“唉,我好柔弱啊。”
佩玉:“……”
宝船结界亮起金光,穹顶大开,将他们护住。
结界外围着数以万计的妖兽,这种妖兽名为血蝗,一两只不危险,但这么多围在一起,却是可怕至极。
浓浓的血腥气透过结界,船上的孤山弟子多是初出茅庐,何尝见过这场面,面色惨白,双腿发软。
血蝗不要命般扑过来,金光一闪,触碰结界的蝗虫立马被烧成焦黑。
腥臭味与烧焦的味混合,几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于青书稳住局势,面色铁青,唤弟子拿来灵石,加固结界,同时驱动宝船快行,以其能早点冲出蝗云。
可宝船好似被什么东西拖住,一步也动不了。
“于师姐,我们该怎么办?”
放眼望去,天空阴沉晦暗,血蝗遮天蔽日,如云如海,偌大宝船此刻变成一叶小小孤舟,随时有被吞没的危险。
于青书安抚众人,取出炽翎,火红的光像烟花冲上天空,刚飞出结界,就被血蝗围住,并未爆开。
佩玉低声道:“似乎有东西在操纵蝗群。”
怀柏戏精附身,“人家好怕~”
佩玉知她假装,还是抚慰道:“别怕,站在我身后就好。”
“炽翎发送不出?我们该怎么办?”
“于师姐,你有办法吗?”
“不如我们结队冲出去吧。”
于青书驳回盛济建议,血蝗数量众多,若组队杀出,这些弟子难免有损伤,而她的职责,是保护他们每一个人。
血蝗前仆后继冲来,结界不停被消耗,金光越来越暗淡。
盛济说:“于师姐,让我冲出去传信吧!”
余尺素举手,“我也要去!”
于青书依旧没有决断。
船上这两人修为最高,但他们一个是太初天少主,一个是千寒宫少宫主,一旦出事,关系甚大。
于青书让众人加固结界,灵石被飞快地消耗着,这趟出门备用灵石不多,一个钟头后,结界便快难以支撑。这段时间,他们想尽办法同外界联系,可惜消息好似被刻意阻拦,无论炽翎、纸鹤,都不管用。
于青书看着船上捉襟见肘的灵石,一咬牙,决意自己出去。
她不能全身而退,但拼着重伤,好歹也能把消息传出。
佩玉拦住了她,递过来一个储物袋,“师姐,未至绝路,我这还有一些储备。”
于青书苦笑摇头,“你能有多少灵石?”她瞥了眼储物袋,手一抖差点没握住,“这、这……”
这袋灵石是明英送的见面礼,佩玉问:“可还够?”
于青书忙点头,“够了、够了,这些灵石能维持几个月的结界了。”
她心道,守闲峰每月领的月供最少,何以这般财大气粗?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结界的危机解除,弟子们松一口气,看佩玉的眼神又敬又怕。
佩玉立于栏杆边,凝视深黑蝗潮。
余尺素和盛济不怕她冰一样的气场,凑过来,趴在栏杆上,叹:“这可怎么办?”
佩玉面色怔怔,仿佛在深思。
余尺素问:“要不我们偷偷冲出去吧,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万一耽误试剑怎么办?盛济,你有几成把握?”
盛济想了想,“六成,但无伤的话,只有三成,血蝗太多了。”
怀柏泼了一盆冷水,“这可不一定,你们知道这蝗潮有多少吗?万一方圆十里都是血蝗呢?”
余尺素打了个哆嗦,“江渚,你不要乌鸦嘴!”
三人讨论一番,发现佩玉一直呆立着,没有说话,喊了几声。
“佩玉、佩玉?”
佩玉回过神,“嗯?”
怀柏笑道:“你在想什么?”
佩玉弹指,火焰冲出,烤熟一片血蝗,她伸手捻住只烧焦的蝗虫,道:“可惜没有油,此物油炸最香。”
盛济嘴角抽搐,余尺素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吃过?”
佩玉确实吃过,在万魔窟底。
那儿没有食物、草木,魔物、妖兽相互噬咬,胜者为王。
初时她只是生食,后来吞噬足够的魔后,也开始慢慢讲究生活质量,熟练掌握各种妖魔烹饪技巧。
比如这血蝗,油炸最佳,烧烤亦可。
鸡肉味,嘎嘣脆。
佩玉把蝗虫扔下,用术法洗净手,那两人才正常过来,只仍以“你是魔鬼吗”的眼神打量她。
怀柏想起灾荒时,世人常以蝗虫为食,猜她这徒弟以前大抵也吃过,心里更加怜惜,没有表现出来。
“玉姐,”余尺素瑟瑟道:“这么多血蝗,我们、我们总不能都吃了吧。”
佩玉怔了怔,“问题不大。”
余尺素脸色漆黑,心想她莫不是要逼我们吃蝗虫吧?她涌上呕意,眼睛里泪光盈盈,“我、我不想吃。”
佩玉没有理会她,取出一个鸡蛋形状的偃甲,按下机关后,偃甲变形成一只灵活的木鸟。
“这是做什么?难道是用偃甲去传信?”余尺素问。
佩玉摇头,“只是看看这蝗潮有多远。”木鸟的眼睛所见,可以与这面小镜相连,让他们看清外面的景象,这是赵简一新研制出来的玩具,师尊唤它“无人鸡”。
“可是,如果让血蝗进了零件,偃甲很快便会作废吧。”
佩玉从另一个储物袋里拿出一沓符咒,把木鸟密密麻麻贴满,这样血蝗接近时,便会被雷符击毁。
余尺素二人已经目瞪口呆,“这可是极品符咒,你、你怎么有这么多?”
“很多吗?”佩玉皱眉,愣了下才想起这在仙门并不常见,于是又取出两个装着符咒的储物袋,“送你们了。”
87.心灵鸡汤
余尺素连忙摆手,“不, 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不能收。”
“贵重?”佩玉微微蹙眉。自从明英在山脚开了家纸厂,画符无需再考虑成本问题, 隔几日容寄白就会扔给她一沓极品符咒, 美其名曰送师妹,其实是没地方放。至于佩玉自己,也早早学会绘制符咒。
“无事,我还有很多。”
余尺素与盛济对视一眼, 不再客气。
余尺素道:“唉, 在认识你之前, 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在今天之前, 我以为至少比你有钱。”
盛济说:“从今以后, 你就是我姑爷爷,咳咳咳。”
佩玉没注意到他的措辞, 操纵着“无人鸡”飞向蝗潮,于青书也注意到他们举动, 看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咦?”
水镜上记载着距离, 一里、二里、三里……无人鸡一路火花带闪电,在蝗潮穿梭, 直到十里开外, 才冲出密密麻麻蝗潮, 豁然开朗。在外远远望去,蝗潮如黑云,遮天蔽日。
于青书脸色更加难看,蝗潮这么大范围,就算是她,也不一定能出去,何况带着这群师妹师弟。
“方圆十里……”余尺素道:“江渚,你的嘴巴找西土圣僧开过光吗?”
怀柏笑着说:“那我再猜一下,蝗潮如此大,困住不止我们一行人,说不定会遇到同伴呢。”
除却佩玉,其他人都皱眉看着她。
怀柏道:“不信?那我喊一声。”
她掏出一个喇叭形状的偃甲,喊:“对面的朋友,你们还好吗?”
声音如雷,滚滚传出,震耳欲聋,蝗潮似被吹出一刹那的空隙。
众人屏气凝神,许久没听到回应,叹气之时,一道懒散的声音回道——
“哪条道上的兄弟?”
余尺素小声说:“这怕不是遇到了劫匪。”
于青书以灵力传声,告知她自己是孤山之人,前来参加试剑,可惜被蝗潮围住。
那人顿了下,说:“好巧,我们也被困住。”她叹口气,“我们结界快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虽临绝境,她说话依旧不慌不忙,漫不经心。
于青书告诉她这条船的结界仍能撑许久,问他们能否杀上来。
那人笑道:“多谢道友好意,不过我们啊……还是等死算了。”
顷刻后,那边竟响起丝鼓管弦与欢笑之声。
于青书问她们是何方道友,那人回:“不才,江城伏云珠。”
“江城城主?”于青书惊呼。
自伏中行葬身血雾后,其女伏云珠继承父位,担任城主。
这些年伏云珠以风流放荡出名,修为平平无奇,许多人说她败坏乃父英名。
佩玉听闻伏云珠这三字时便握紧无双。
她必须救这个人。
怀柏见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笑着说:“你们怎么都愁眉苦脸,这不是很简单吗?扔根绳子过去,把那条船拉过来就成。”
有人反驳:“他们离我们不知多远,又有血蝗阻拦,怎么扔?”
“对啊,何况普通绳索轻易就会被蝗虫啃噬,哪里这么容易?”
怀柏拍拍栏杆,“方位循声,用偃甲穿越蝗潮,至于绳索,”她笑笑,“用符咒搓一根不就行。”
“说得轻巧,要用多少符……”
声音戛然而止。
船上无人说话,蝗虫扇翼声清晰可闻,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佩玉不断从怀里掏出雷符。
寻常极品符咒以张算,在她这,却是一叠一叠地掏。
过了一会,佩玉皱了下眉,停下来。
众人以为她的符咒告罄,不知怎么,竟都松一口气。
而后,他们瞪大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佩玉直接倒拿储物袋,往下倒,极品雷符像瀑布倾出。
没多久,甲板上便堆着小山一样的符。
佩玉:“搓吧。”
除了怀柏,没人敢动弹,这一堆冒着紫光的雷符太过震撼,让他们忘却生死绝境。
余尺素虽有心理准备,还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缓过心神,她看着同样呆住的同门,又开心起来——不能自己一人被吓到。
怀柏盘坐在地上,拿起雷符开搓,“哎,你们怎么不来?”
她一说话,好像一颗石子击在死水里,人群这才活过来。
“这、这都是极品雷符吧?这有几千张??我居然能有幸看到?”
“我做梦也不敢梦见这么多极品符咒啊!”
于青书咽口口水,艰难问:“佩玉,这么多雷符,都是从哪来的?”
佩玉平静回复:“大半是三师姐赠予,小半是我自己绘制。”
“你、你会绘极品符咒?”于青书声音有些颤抖,“不对,这么多符纸,要多少灵石买到?你、你们守闲峰……”
佩玉道:“师姐,情况紧急,我们开始正事吧。”
于青书勉强镇定,点了点头。
人多,符咒搓成的长绳很快便做好,有人不停感慨,“一生能摸这么多极品雷符,死都值了。”
余尺素:“呸呸呸,别乌鸦嘴。”她真是被怀柏弄怕了。
抛绳时,怀柏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余尺素忙打断她,“不当说、不当说!你先别说话!”
雷绳一边系在宝船栏上,另一边绑着“无人鸡”,佩玉侧耳听出方位,让“无人鸡”带绳飞去。
无人鸡穿过蝗潮,水镜中,慢慢照出那边的景象。
一艘雕龙画凤的画舫闲适地停在蝗潮中。
舫上张灯结彩,歌姬们身着彩衣,弹琴跳舞,宛如一场盛宴。
为首的女子卧在美人膝上,轻启檀唇,含住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而后拉住美人衣襟,二人吻在一起,葡萄汁水流在深紫华服中,无比靡艳。
孤山一群不懂风月的少年们何曾见过此景,登时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怀柏笑道:“多看看,学学人家,别个个跟木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