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柏的脸有些红,心莫名跳得快了几分, “你、你要做什么?”她紧张地说:“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佩玉笑了笑, “没事,我接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佩玉马上松开手,退至一旁,回头望过去。
怀柏松口气,心底又隐隐生几分失落。
余尺素伸进一个脑袋,“你们去逛街吗?”
佩玉看向怀柏。
怀柏压下心底空落, 拢拢衣襟,笑得眉眼弯弯,“当然要去呀!”
天权城在举办一场诗会。
文人们斗诗斗画, 四人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
余尺素眼珠子转了转,“还刚入夜, 不如我们飞去玉衡城玩玩吧。”
盛济不解,“为何去那?”
怀柏掩唇轻笑,佩玉神情微妙,只有盛济一脸茫然,“你们笑什么?”
余尺素摇摇头,“你也太不知变通。这七城对应天上七星,天权又号文曲,所以晚上有诗会,那玉衡城现在不是应最热闹吗?”
盛济喃喃:“玉衡、廉贞星,”他脚步一滞,红着脸道:“桃花入命?”
余尺素轻笑:“孺子可教。”
盛济连忙摆手,“不、我不去了。”
四人之中,怀柏与佩玉不必提,余尺素常看话本,唯有一心练剑的盛济最为纯情。
余尺素拉住他,“你也该见识一下了,不然怎么找道侣?”
怀柏身居代峰主,对盛济之事也有所耳闻。
好歹他是太初天少主,资质好,相貌不赖,开始还有许多小姑娘借着比试为名刻意接近他,没想到这人从不怜香惜玉,打斗之时从不放水,生生打跑不知多少情缘。
盛济支吾:“我还是更喜欢练剑。”
“啧,你还想同你的剑过一辈子吗?”
盛济道:“有何不可?”他顿了顿,眼中露出怀念,“可惜鸿雁已毁。”
佩玉心虚地别开眼。
玉衡城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楼阁林立,檐上挂着彩带花灯。
街旁有许多精致小金屋。门上挂一玉牌,有的玉牌亮起,有的则是暗淡无光。
玉牌黯淡的房前都站着一人,有男有女,衣着各异,相貌俱佳。
盛济还没弄清这金屋有何用,就有几个女子凑过来,朝他招红袖,“小仙长,要不要春宵一度?”
他恍然大悟,忙不迭躲开她们。
怀柏佩玉这边也围了一圈人,不过都只是远远站着。
胆大者走近一步,看见那白衣人神情冷肃,刀光寒冽,咽口口水,又把腿缩回去。
盛济红着脸道:“圣人庄不是最重礼教吗?此城怎会如此……荒淫!”
怀柏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纸扇,悠悠说道:“这可不对,大道三千,风月道又如何低人一等?”
“这座城又叫风月城,城中多是修风月道的修士。”纸扇指了指金屋,“所谓金屋藏娇,这些房子都是用灵力凝聚而成,只有金丹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你想进去,一要看眼缘,二要看资质,若侥幸进了一个元婴大能的屋,”她笑了笑,纸扇一张,掩去半张脸,“那可是莫大的机缘。”
“可、可这还是太……”
熙攘人流挤来,他们几人被挤开,余尺素和盛济在一边,佩玉怀柏在道路另一边。
怀柏下意识地伸出手,牵紧佩玉,怕她再被人挤散。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把佩玉当成初见时那孱弱无助的孩子。
长长花车撵过,浩浩汤汤,五彩花枝被车上美人抛下。
一枝红花掷下,怀柏接住,车上的艳妆美人朝她轻笑,佩玉面色不愉,挡住外人目光。
怀柏看着手中花枝,眼里有几分感慨。想起那年在西山小城转生节,红豆与桃花。
撒花完后,美人们又开始撒豆,装着红豆黑豆的袋子像烟花炸开,圆溜溜的豆子在地上打滚。
街旁的人忙着弯腰捡豆。
“红豆、黑豆……是什么?”怀柏轻声问。
佩玉身子一僵,握住她的手用力几分,想带着她离开这里。
但有人听见,笑盈盈回道:“红豆加黑豆,就是相思啊,仙长连这个都不明白,莫非是孤山来的?”
“相思?”怀柏睁大眼,追问:“那一升红豆、一升黑豆……”
那人说:“那不就是两生相思。”
“两生?”怀柏皱紧眉,喃喃自语:“为何是两生?”
佩玉道:“师尊,时候不早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怀柏神思茫茫,闻言点了点头。
那人却拦住她们,“马上便到最精彩之处——选花魁了,每年春日才举行一次,留下来再看看吧。”
“花魁?”余尺素不知何时挤来,兴致勃勃地问:“就是选美吗?”
那人道:“可不只是比美,还要看周身气质、衣着、仪容、才艺……”
他说了一长串,余尺素疑惑:“这不就是比美吗?”
那人鄙夷道:“花魁的事,怎能叫比美呢?庸俗!”
怀柏把花枝丢下,心道,不管几生相思,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了。既决意同过去斩断,这些事也不必再多想。她正听余尺素在说什么花魁,马上拉着佩玉凑过去,“花魁,什么花魁?有我徒……这位好友好看吗?”
那人回头看来,眼中露出几分惊艳。
灯火朦胧,人声鼎沸,佩玉身着白衣,容颜清冷,胜过一街鲜妍。
怀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别看傻了,怎样?”
那人摆手,“比不得比不得,冰雪之清寒同桃花之娇媚各有所长,如何相比?”
怀柏不以为然,“桃花怎能比得上我好友?”
那人问:“你既不赞同,何不带她去参加选拔,让大家评判评判?”
佩玉怕她真带自己参加什么选花魁,一颗心提了起来。
怀柏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那人叹口气,“你们既然不参加,这次又没什么悬念了。”
“为何这么说?”
那人道:“这些年花魁都是风月楼的胡姑娘,哎,她可是个大美人啊,可惜除了每年露脸夺回花魁,其他时候没人在城里见过她,想来不是七城之人,不知是哪儿来的。”
佩玉心中松口气,“我还以为您真让我上去……”
怀柏道:“怎会?”她的语气轻柔,“我又想让人看见你,又不想让人看见你。”
就像身上怀揣至宝,想拿出来跟众人炫耀,又怕太过张扬,招致别人觊觎。
花台已经架起,各色美人争相斗美,歌舞融融。
余尺素在下不断叫好。
怀柏看了会便觉无趣,这些美人面上脂粉太厚,身上香熏太俗,莫说和佩玉比,就连她那二三四徒弟也比不上。
直到胡美人上台时,她的眼睛才亮了亮。
胡美人身着华裳,但并无剪云砂那般华丽。她的眉间点着朱砂,神情柔美,脉脉含情,又不失少女天真,娇而不艳,媚而不俗,用桃花形容再合适不过。
怀柏拉了拉佩玉的手,小声道:“走了、走了,还没你一半好看。”
佩玉笑笑,“也不及师尊一毫。”
胡美人艳压花台所有人,玉手纤纤,正要接过那枝代表花魁的桃花。
有人忽而道:“慢着!”
所有人看过去,长街尽头,缓缓走来一人。
紫衣在风中拂动,犹如天光破晓时,天际的那缕紫气。
伏云珠笑容款款:“我也想参加。”
余尺素震惊:“这不是江城城主吗?她竟然来比花魁?”难怪仙门都说,她败坏父亲英名。
盛济表情纠结,“荒唐!”
“这,比试已经结束。”司仪面露难色。
伏云珠跳上花台,紫衣划过一道干脆利落的影子。她侧身,不知在胡美人耳畔说了什么,胡美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有趣,震惊、深思、不甘,而后她看了伏云珠一眼,主动弃权,转身离开。
这一变故让司仪愣住了,捧着盛桃花的盘子,呆呆站着。
伏云珠自顾自拿过桃花,笑道:“那鄙人却之不恭。”
台下围观群众看不下去,高呼:“为什么胡美人下去了?一定是有什么黑幕?”
“这人定用什么奸计!这个花魁我不认!”
胡美人连夺数年花魁,在此地素有美名,也有一大批忠实拥趸。
他们自然不能坐视胡美人的花魁之位被人横空夺去,连忙呼喊比赛不公、要求胡美人再上台。
可惜无论喊得多大声,胡美人没再出来过。
伏云珠笑眼看过去,手中花枝微动,“不服气的话,可以上来同我比试。”
“比美,或者比武,随你们。”
众人沉默了,她生得确实很好看,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
人群中也有人早看不惯胡美人独占花魁,便开始七嘴八舌说起来。
“其实她长得也不比胡美人差。”
“就是,而且胜在气质,胡美人美得丝毫没有灵魂!”
“比试也该注入一点新鲜血液了,老是让一个人占着第一有什么意思?”
“胡美人主动弃权,难道是被人抓住把柄?”
这大型粉丝脱粉回踩的现象太真实了,怀柏不忍再看,与佩玉正要离开。
伏云珠突然从台上跳下,拨开人群,朝她们跑来。
怀柏有些奇怪,她现在是秦江渚的模样,这孩子应该不认识自己吧。
伏云珠小喘着气,桃花眼里情意绵绵,“我还未谢道友救命之恩。”她伸出花枝,桃花娇嫩,“身无长物,唯有赠卿一枝桃花,以谢救命之恩。”
怀柏听见周围有人在说“好浪漫啊”,心里翻个白眼,要谢恩有许多种方法,非这么大张旗鼓地送桃花,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可若按佩玉的性子,应当早就拒绝,为何还在沉默?
怀柏心中一凛,忽生不安。
伏云珠眼看有戏,使出她惯用风月手段,柔声道:“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这般好看,不仅好看,还是个好人……”
佩玉面色一沉,冷声道:“我不是。”
拉着怀柏转身就走。
91 强扭的瓜
伏云珠见她要走, 说:“你想知道我方才同胡美人说了什么吗?”
佩玉脚步一顿。
怀柏连忙道:“我们不想知道!”
余尺素道:“这还要猜吗?定是你用城主之位,逼人家主动弃权。”
伏云珠轻笑, “你们会感兴趣的。”
佩玉停了下来,胡美人的气息与常人不同,让她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怀柏心呼不妙, 以她徒弟的性子,早就一走了之,难不成真看上这个江城主?
“谁会感兴趣,没兴趣,告辞!”
怀柏脚步加快,余光偷偷往旁瞥, 看见佩玉也跟上来, 忍不住勾起了唇。
伏云珠很没有眼色,竟也恬不知耻地与他们一起走,若被问起,便只道顺路。
城中宴会未散,余尺素不愿这么早就回去,四人找了家面铺坐下, 正好占了最后一桌。
伏云珠幽幽叹口气,眼光往佩玉身上转了圈,摇摇头, 转身离开。
怀柏轻哼一声。
余尺素察言观色,“这个江城主,可真是没眼力。”说着, 用肘碰碰盛济。
盛济茫然道:“她不就跟我们顺路吗?”
余尺素一时无语,见她们二人神色恹恹,转移话题道:“等会我们去哪玩?”
怀柏哼哼:“玩什么?兴致都没了,回去吧,早些比完,早些回孤山,”
“秦姐,你别这样嘛,”余尺素朝佩玉使个眼色,“玉姐,你说句话呗。”
佩玉好似没有回神,眼睛里蒙着一层薄雾,闻言点点头,“嗯。”
嗯?
这么敷衍吗?
怀柏咬咬唇。
当年她让佩玉见见世面,多看看世上的美人,也就不会再执着于自己。
但真到这一天,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她想,我当真比不上伏云珠吗?
佩玉敛眸,薄薄的眼帘垂着,隔绝外人窥探。
她想起三百年前的江城,也是这般繁华,灯火喧嚣,却因为她一念之差,覆上鲜血与灰茫。
伏云珠、江城……终是她欠下的债。
这五年来,她一直刻意回避,不去深思,但伏云珠的出现,便像一把利刃,干脆利落地割开那层可怜的遮羞布,沉甸甸的事实又重新压在她的心中。
她不得不去正视。
犯下滔天罪孽的,是鸣鸾,可鸣鸾不就是佩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