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茫然地问:“那不是很了不起吗?”她教唆之心不死,忙又说:“你若也活久一点,就能和他一样,变什么星火啊,什么太阳啊,其他的人就能活得好些,这是件两全其美、三全其美的好事!我也能有自己的主人,不是吗?”
朝阳初生,天地广阔。
一缕晨风徐徐吹来,渊风抚着它的尾巴,指尖柔软温暖,“狐狸,我只是想说,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圣人,当年第一个带来星火之人,而后无数传递薪火的人,如今聆听教诲的我们,哪一个不是圣人呢?”
她嘴角上翘,“比起圣人庄里一个冷冰冰的雕像,这天下更需要千千万万个如你我这般的普通人。”
可狐妖并不明白。
它道:“不对,你是圣人,我才不是,圣人要高高在上,开口就是你这样的大道理,可我才不懂你说的事,也做不到这些什么太阳星星雕像,我只是一只妖精,妖精怎能能成圣?。”
渊风衣袍被风吹得鼓起,飘然若仙,“你会明白的,成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无需与你的本性相违。有些人生来是天上的太阳,有些人生来是水里的泥沙,但只要……”
她轻轻一笑,声音消逝在温柔的春风中,连带含笑的眼眸,凝情的眉目,一同随那年的桃花葬下。
狐妖的眼眶渐渐湿润。它终于明白那年渊风所说的话了。
它觉得渊风是天生的圣人,不该那么籍籍无名地死去,于是改变形貌来到东海,活成记忆了渊风的样子,做了一个高高在上,出口经纶的圣人。
可它做不好那些,当不好圣人。它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今日才记起,原来渊风早就说过——
有人生来是天生的太阳,有人生来是水里的泥沙。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太阳在黑夜也会陨灭,泥沙却能变成房屋,守护千家万户的安宁。
世上本无高低贵贱,坚守本心,竭尽所能,谁不是个圣人呢?
霁月小心将它放下,眼神温柔又虔诚,“师尊,渊风是东海的圣人,您是我心中的圣人。”
狐妖眼睛微眯,把小小的爪子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霁月站起身,望向结界之外。八爪大王与蛟龙王如同疯了般,不要命地冲撞,结界撑不了太久。
怀柏一剑刺向洞庭君,“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洞庭君飘然躲开,笑道:“魅惑心神,不正是魔的本事吗?啊,你们的动作要快点,不能尽快把我击退的话,这些普通人类可就遭祸了。”
正在此时,堆积如山的乌云中,似乎出现一线微薄的金光。
一股裹挟着天道威严的大风卷过天地,所有人在这瞬间动作一缓,心神俱震。
金光照在巨大的圣人雕像上,他似乎活转过来,拔出腰间长剑,以不可挡之势向洞庭君斩下。
洞庭君面色大变,疾遁数里,躲过金光汇成的长剑致命一击,只仍被剑风波及,连吐数口鲜血。
于此同时,金光渐渐褪去,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从圣人的手中慢慢飞下,悬在霁月的身前。
上古神器的威压柔和又无法抵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乌云散尽,霞光万道。
狐妖见过大风大浪,从震撼中回过神,“霁月,快接住它,你得到了有为剑的认可。”
霁月怔怔抬起了右臂。
怀柏只看了一眼,马上追着洞庭君而去。
佩玉也回过神,跟在她身后,洞庭君深受重伤,此刻正是除去她的好时机。
此时情形转换,是她们二人在追着洞庭君跑。
“快点快点!”怀柏催促着云中,“趁她病要她命!”
114 圣人之道
天上乌云已散, 阳光洒在海水之上,波光粼粼,一望无际。.
海上刀剑纷飞, 刀光与剑气纵横,海水扬起波浪, 排云直上。
洞庭君面色惨白, 交手越发吃力。
她本是为有为剑而来, 却未曾想到雕像之中还藏有一道圣人的剑意,一时大意,便失先机。
本以为圣人庄值得一战的也只有渊风, 她哪里能猜到这两个孤山弟子, 一个金丹,一个筑基, 竟能重创自己。
佩玉前世只霁月这么一个朋友,却被逼至断臂的地步,早已是双目猩红, 刀刀狠辣,毫不留情。
碧海蓝天之上,几只白鸟路过,被冲天而起的水柱吓得扑棱乱飞。
怀柏与她配合, 云中银光熠熠,快得几乎看不到影。
剑影如风如雨,刀光似雪似霜。
洞庭君左支右绌,渐渐无力, 眸光黯下,长袖挥舞,一道水龙朝怀柏冲来。
无双快若闪电,直接斩断龙首,佩玉在瞬息之间挡在了怀柏身前。
怀柏的唇往上扬了扬,踏着龙首跃起,云中破水而至。
阳光照下,剑尖迸出一线银光,而后从剑尖扩散至剑刃,白茫茫一片。
灿灿夺目,与日争辉。
洞庭君听到剑鸣之声,如若昆山玉碎,凤凰鸣叫,让她的心神恍惚片刻。
云中刺在胸口,无双紧随其后,一身蓝衣被鲜血染红。
洞庭君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身体忽而化作绯色雾气,随风消逝而去。
怀柏把云中收回鞘中,洞庭君用上古之术逃遁,此刻已在万里之外,再追下去毫无意义。
此术的代价必定巨大,不然她也不必被逼至绝路才施展。
“可惜了。”怀柏心中怅然,上古秘术大多失传,若非如此,此刻便能将这个大魔斩于剑下,这让她一逃,日后不知要滋生多少祸患。
佩玉暗自思量,如果能放出血雾,洞庭君还有机会逃离吗?
她有些跃跃欲试,但血雾决计不能让师尊看见,也只能得日后再与洞庭君单独交手时再试,不知那时自己单打独斗,能否除掉这个大魔。这些魔的目的是四神器,想必会再和孤山对上,防患于未然并非坏事,何况还有霁月的一臂之仇。
怀柏道:“算了,回去吧,这时候她们应该解决了那几条海鲜吧。”
佩玉点点头。
……
东海畔,洞庭君远去后,众水族皆从暴躁易怒之中清醒过来。
八爪大王见有为出鞘,已萌生退意,身子往海中慢慢挪去。
蛟龙王有些犹豫,但恰逢此时,仙豚大王的骂声又传了过来——
“死长虫!死孬种,有本事你来打老子呀,你过来呀!死长虫,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死了吗?”
蛟王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巨爪如山压下。.
一道凛冽又极具威严的剑气斩下,有为剑带着霁月一飞而起,穿过七星结界,以一去无还之势向蛟王冲去,这一剑存圣人余威,势不可挡,似雷鸣滚滚,惊涛拍浪,眨眼便至。
大妖不如人生而有灵,却胜在体魄强健,皮糙肉厚,蛟王修炼千年,铜筋铁骨,然而只在刹那间,一声痛鸣震撼天地,巨大的蛟爪被斩断,掉入海中,血流如注,海面被鲜血染红。
天之道,无为;人之道,有为。
圣人留下的剑便是如此,浩然正气,一去无悔。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便是圣人的有为,当初他挥剑怒斩苍天,划破万古寒夜,给人间带来一线光明。如今霁月舍生成仁,自弃一臂,守护七城百姓。
正如渊风所言,有为之道,并无大小,只要有一腔孤勇、坚定信念,人人可为之。
狐妖眼含热泪,当年初见渊风,是初闻道,而今生死磨砺,是为悟道。
圣人剑意扫过,虾兵蟹将们吓得弃甲丢盔,溃不成军。
有为剑在妖潮中所向披靡,浩然剑气横扫千军。霁月红衣翩跹,所至之处,无妖敢挡,看上去就如一个极厉害的剑修。
游烟翠仰着头,感慨:“师姐好厉害,第一次拿剑,竟能至如此地步。”
狐妖眼露欣慰,“以前她总说,飞过圣人雕像时,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想必她早就是有为选中的主人。”
只是方才是圣人的最后一道考验。
有为剑被禁锢百年,一朝饮血格外兴奋,拖着霁月时而一冲而上,直上云霄,时而往下俯冲,斩风破浪,兴起时冲进妖群里搅动风雨,玩得十分开心。
风驰电掣,耳边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霁月紧握住剑柄,此刻是剑在驾驭她,而不是她在掌控剑。她心中叫苦不迭,抿了抿唇,面色苍白,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晕剑。
待有为大逞神威,岸上妖物早成残兵散勇,蛟王与八爪大王断爪少鳞,伤痕累累,惜命地遁入海中。
只有一只巨大的海豚被倒吊着,还在大骂:“死长虫!你上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啊!我才不怕你这条长虫!”
霁月握住有为,脚步有些虚软。
游烟翠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师姐,你怎样?受伤了吗?”
霁月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看,“无碍,只是有点晕。”她偏过头问狐妖,“师尊,如果晕剑,还能做剑修吗?”有为在她手里颤动,似乎是极不满意这个说法。
狐妖表情凝滞,“晕……剑?也许,可以吧?”
众人的视线都在霁月身上,无人注意,城墙底下阴影处,紫衣女子神情惨然。
柳环顾紧紧盯着断臂,如坠冰窟,眼瞳泛红,“这是报应吗?”她轻轻笑起来,笑容狰狞,比哭还要难看,“这就是我作恶的报应吗?”
她自己问自己。可就算是报应,也该是她这样的人来承担,凭什么让师姐失去手臂?天道不公!柳环顾浑身颤抖,眼睛酸涩,却没有泪再落下。
怀柏佩玉赶回,见妖族已经退军,松一口气。
容寄白替沧海抹干净脸上的血,见她们过来,跳过去唤:“师尊、师妹,你们没受伤吧。”
怀柏笑:“区区一个魔,哪里能伤到我们,是不是?佩玉。”
佩玉浅浅笑了下。
容寄白凑近怀柏,压低了声音,说:“那些妖不敢靠近沧海,我有些担心……”
怀柏想了想,道:“不过是出于本能的畏惧,但它们不会察觉到的,放心,沧海若不变回真身,无人能察觉到她的身份。”
容寄白释然笑道:“那就好。”
沧海低垂着头,神色恹恹,双手绞着衣角,并不怎么开心。
容寄白问:“老四,水族都已经退了,你干嘛还苦着一个脸?”
沧海咬了咬唇,抬起眸,望向怀柏,“师尊,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如果我不袖手旁观,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牺牲了……”她眨眨眼睛,目光掠过受伤的修士,惊慌的百姓,最后停在霁月身上,眼中隐约有水光一掠而过。
怀柏敛去面色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你想重新回到海中吗?”
沧海道:“我不想,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可是,”她的声音很轻,“也许我不该逃避我的责任。”
怀柏拍了拍她的肩,指着染红的海面,“这些水族为何如此仇视人类,你应当知道,三百年前,龙族以人为食,时不时带领水族上岸征伐,生灵涂炭,情状比现在要惨烈不少。”她顿了下,“我的意思是,你的出现也许会让情况更好,但是你的消失也没让情况更坏,不必有心理负担。”
容寄白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又不是你的错。”
沧海勾了下唇,笑容依旧沉重。也许和怀柏她们在一起生活太久,似她这样冷血薄情的龙,竟也有为他人考虑的一日。
怀柏想了想,说:“你是天地间最后一条龙,身怀天道气运,若现身难免会引起许多人的觊觎。海中水族也不会全部信服你,这条路也许比你预想中的要难上许多。沧海,”怀柏眼睛弯了弯,“无论你选择什么,做沧海还是做龙王,我们都会帮你,你记住,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沧海重重点了点头。
仙豚大王仍在谩骂不休,尖利的声音像长指甲划过琉璃瓦。
怀柏走过去,用剑鞘在它身上一拍,“聒噪!”
仙豚大王一见她,马上安静,乖乖道:“仙长,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怀柏冷笑。
战况已毕,众人都围了过来。
仙豚大王被他们看得怯怯,眨巴眨巴着眼,看上去十分无辜,“我是被逼的,我们和那条死长虫和八爪鱼不同,一直热爱和平,在海上遇到溺水的人时,我们还会把他们送到海岸边。”
游烟翠颔首,“我作证,这倒是真的。”
仙豚大王洋洋得意,“是的吧是的吧!自古以来,海豚都是人类的好友!”
怀柏问:“可若把你放了,你再被逼着来犯圣人庄一次怎么办?”
仙豚大王犹豫一会,说:“海里四个大王,只有死长虫一直觉得人类是死敌,八爪鱼爱跟着凑热闹,老王八耳根子软,我只是打不过它,不过你们刚刚把它的一个爪子砍掉,我就不用怕它了!你若是不信,便同我签订契约吧!我总不会害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