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我的儿啊!”远处颤颤巍巍追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阿么,被一个哥儿扶着,哭着往这边赶,“求你们不要打他,这是挖我的心啊!”老阿么哭着跪倒在地,合掌求饶。
“罗清!你带我阿么回去!求你照顾他,我苏俊侠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报答你的恩情!”苏俊侠口齿不清,吐了一口血水,对着来人大声喊道。
罗清似乎怒了,朝着他走过去,狠狠一脚踹在苏俊侠屁股上,把官差都看的一愣,罗清哭着,抬手擦了泪,“你自己的亲阿么,你不管!交给我!是,我肯定管!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认识了你们兄弟俩这对混蛋!一个给我留个遗腹子,一个把阿么丢给我……”罗清似乎崩溃了,蹲下身痛哭出声。“早跟你说过不让你打架……早跟你说过的……你们谁听我的了……呜呜呜……”
苏俊侠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色,突然不管不顾的大喊道:“是陈家大管家让我动手的!他才是杀人……”
又是一脚,“给爷闭嘴!陈家也是你能攀附的,给陈家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还想污蔑陈家,架是你打的吧?人是你杀的吧?跟陈家有什么关系!你有证据吗你!”
苏俊侠似乎绝望了,任凭口中血流不止,依旧怒吼道:“陈家杀人!在白沟偷偷埋了了一具尸体!我亲眼……”
又是一顿毒打。
“别打了别打了!”罗清想要阻拦,却毫无办法,反被推倒在一旁,只能痛哭。
人群中,陈家管家看到这一幕,略略沉吟,顺着街边溜走了,苏俊侠竟然看到了当年他们埋尸,那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得赶紧处理了里面的尸体才是正经。
“走吧!”便是邱友,此刻也隐有些不忍了,拉了刘台要走。
“他说陈家……”刘台茫然道。
“别管那么多,我们没办法对付陈家的。”邱友低声道:“等我们考中了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不是不知道,混混是陈家人派去的。
刘台沉默下来,很快,到了去省城考试的日子,刘台几个同窗一同去了陶太守府上,他也是第一次得知,自己的父亲竟然与本郡太守有同窗之谊,刘台跟邱友在陶太守的推荐下,拜了夏夫子为师,并留在了省城备考。
可是刻苦读书的安逸日子并没有太久,很快韩郡大旱,赈灾粮被烧,赈灾失败,灾民流离失所,陶太守被革职问罪,压往京城候审,偌大一个陶家,一夜之间风流云散,韩郡成了孔家的天下。
刘台知道,陈家的后台便是孔家,也因为这个,即使是他曾放下自尊求陶太守,陶太守也没答应帮杜如林申冤,因为陈家有孔家作为后台,而如今,孔家甚至赢得了整个韩郡。
城外饿殍遍地,灾民围城,城内两人如两只蝼蚁,邱友与刘台陷入恐慌与矛盾之中,是离开被饿极了的灾民生吞活剥,还是留下等着孔家人哪日想起来轻轻按死他们?!
“你们去京城吧!我给你们写一封信,你们去投奔我一位朋友,先在那里安心住下备考。”夏夫子对两人说道。
“可是城外都是灾民,我们只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灾民劫掠。”邱友皱眉道。
夏夫子沉吟道:“你们可以跟着刑车一同去。”
刑车,正是押送陶家人的。
夏夫子道:“太守对你们有恩,你们也该照顾他一路,有押送差役在,你们也可安然无忧。”
“我担心家里父亲……”刘台垂首。
但这个时候也没人能帮的了他,夏夫子能做的,也只是想法子送他们去京城,躲开眼下这些是非而已,邱友安慰道:“夫子是镇子上有名望的读书人,镇子上受过他教导的人不知凡几,肯定会护着他的,反倒是我家……”
刘台听了,也连忙安慰邱友,“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家人都会没事的,如林也会好好的。”
邱友只得点头。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等着跟押送陶太守的队伍一起进京。
可是京城也并不是善地,刘台跟邱友没待多久,五皇子与三皇子的储位之争便已经火热化,双方你来我往,都带着火.药味,刘台跟邱友小心翼翼的,不露头不搞事,安安静静的躲在夏夫子好友家里读书,还去牢中看过陶太守一次,但银钱实在不够,没法常贿赂牢房差役,也就没法常去。
又过了些日子,直至一天夜里,外面传来了喊打喊杀声,刘台跟邱友战战兢兢的听了一夜,还好没人闯进屋内来。
次日,两人出门去看,大街上遍地血污,有净街者抬着尸体往牛车上放,断胳膊断腿,开膛破肚的尸体不知道多少,还有活着的在墙角呻.吟。
净街者走过去吼了一声,“惨嚎什么!哭的人心烦,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过也未必能活的了,等新皇登基,你们都是谋逆,要株连九族的!”
受伤的人哭的更厉害了,属于新皇的人马早被好好抬走照顾治疗,丢在街头的都是三皇子的,如今三皇子败了,蒋川被杀,他们这些人,也是废子了,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还不如一死干净。
刘台被他们哭的心里难受。
“听闻三皇子被幽闭府中,将军的尸身也在那里,不如我们也去,便是死,与将军死一块也是好的。”
“我不去……我想回家……呜呜呜……”墙角处一个穿着戎装受重伤的年轻男人痛哭着。
“走走走,你们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夏夫子好友是个芝麻小官,一早就被通知去衙门候命,不过也只是被训了训话,告诫一番,也就回来了。
“伯父,外面怎么样了?”邱友问道。
“新皇下旨赐死三皇子,诛母系九族,除族谱,贬为庶人,不入皇室陵墓,蒋川尸身挂到城门口暴尸三日,以示威慑。不过没事,都结束了,不必多想。”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结束,京城传言暗流涌动,说新皇得位不正,是弑父弑兄弑弟强夺来的皇位,早晚被天所弃,也会断送国朝气运。这样的说法,便是刘台邱友这种宅在家中读书备考的学子都略有耳闻,可见人尽皆知。
新一轮的威慑开始了,大街上的血还未干,法场的血便已洒下,既然世人皆知新皇得位不正,那宽仁治国是不可能了,只有屠杀才能止住传言,刘台努力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直至他们借宿的人家被差役闯进来。
“吕易何在?前日你可曾在书坊感慨陛下杀戮过重,有违天和?!”
“我……”
“抓起来!”
“你们是谁?不在吕家名单之中。”差役打量着刘台邱友。
两人两股战战,邱友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借宿于此的学子,是要考科举的。”
“你们与吕易是什么关系?”
“吕易是我们夫子的同窗,我们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暂时借住于此。”邱友深吸一口气道。
差役查看了刘台两人的路引,确认他们是从韩郡来的,与吕家无关,也就道:“赶紧收拾东西滚,吕家封了。”
“伯父!”刘台叫了一声。
吕易连连摇头叹息,示意他们赶紧离开,他出口不慎,惹祸上身,就不要连累两个孩子了。
刘台邱友强忍了眼泪,简单收拾了东西,出了大门,眼睁睁的看着吕易被差役带走,吕家大门被贴了封条。
“我们怎么办?陶伯父早早就被杀了,吕伯父也被抓了,我们……”刘台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邱友到底年纪大些,“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我们回乡。”
也只能如此了……刘台沉默,亦无能为力。
这些日子因恐惧京城杀戮,从京城返乡的人不少,刘台两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可以同行的队伍,这日,众人慢吞吞的走着,有车的坐车,没车靠两条腿走,一行人走在官道上,身后,一队人马从身后过来。
“吁,前面的人让开路!”有士兵吼了一声。
众人连忙散开,邱友刘台也连忙让到一旁,齐承与苏暖骑着马想要从路中间通过,刘台看到苏暖微微一愣,转头对着邱友道:“那个人好像苏家……”刘台连忙闭了嘴,暗自懊悔自己嘴快,怕被人听到。
但齐承已经听到了,拉住马缰停了下来。苏家的另一个儿子苏冬,因为苏暖的缘故名声受损,远嫁惨死,苏家人恨极了他们,这一次齐承是跟苏暖一同回乡,想要看看能不能缓和苏暖与亲生父母的关系,但是他心底里其实并不抱什么指望,所以,他在听到刘台突然提到苏家之后,才会抱有一丝期待拉住马缰。
“怎么了?”苏暖也停了下来。
“这个人好像认识你。”齐承指了指刘台的所在。
苏暖打量了下刘台,却并不认识他,但还是笑着道:“你认识我吗?我们是同乡?”
刘台见苏暖跟在村子里的时候没什么大的变化,好似还是那个性格,只是穿着好了些,这才抬起头来,道:“我是沙山镇的人,我……以前见过你在镇子上……”骂人。
刘台没说,但是苏暖已经明白了,他其实名声还挺响亮的哈……
苏暖干笑两声,挠挠头,“我现在好多了。”已经不当街骂人了,改放齐承去打人了。
齐承道:“他既然是同乡,不知道能不能向岳父岳母说和?”
苏暖无奈道:“我爹娘软硬不吃,别说是同乡了,就是族长去也未必给面子,你想的太好了。不过我记得我们镇子上有个夫子挺有名望的,若是他,我爹娘也许还会给三分颜面,其他人没可能的。”
“那就是我爹啊……”刘台幽幽地道。
齐承跟苏暖的目光同时转了过来。
最终,刘台邱友两人加入了齐承的马队,一同回乡,不过刘台要去劝服他爹,帮苏暖说好话。刘台这才知道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他好像帮不了忙。刘台思索许久,还是找了个休息的时候跟苏暖说了,“我觉得,我爹未必肯帮你。”毕竟那也是一条命,还是苏家父母当儿子一样养大的,这样的隔阂,哪里能是外人插手的。
苏暖闻言,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苦笑了下,“我也清楚,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罢了。”
“那你还带我们一路吗?”刘台忐忑的道,但是他又做不来先欺瞒苏暖,回乡再推脱的事情。
“带啊!毕竟是同乡嘛!帮不了我,我也会带你们回去的。”苏暖道。
刘台十分感激,苏暖也没说什么,垂着头,神色十分落寞悲伤。
马队极快,不过几日,刘台等就赶到了镇子上,苏暖近乡情怯,根本不敢面对苏父苏母,只能先在镇子上住下,刘台邱友则赶紧各自回家,看一场旱灾过去,家里人如何了。
“爹,我回来了!我没考举人,只考到了秀才……”刘台嘴巴一撇,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离家多年,也不知父亲如何。
刘夫子一头花白头发,神态老迈,几乎是瘦骨嶙峋,缓慢的走了出来,见到长高了一大截的刘台,刚想笑,就被刘台扑了个满怀,“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呜呜呜……”
刘夫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刘台的头。
“爹,你不知道,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我陪着陶伯父去的京城,我还见着了两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死了好多人,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说,对了,如林还好么?多年未见,我想去找他聊天。”见到自己父亲无恙,只是瘦了些头发白了些,刘台心酸之余,也觉得安心,至少父亲没事就行了。
“如林……”刘夫子精神看着不大好,缓缓的道:“他去了,旱灾的时候,没扛过去……”
刘台僵住了,“怎么可能……”
“他年幼,家里又没存粮存钱,我让他过来跟我住,他还死硬着不肯,说不能连累我,又说同村的人会接济他……没想到……”
刘台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还答应了要让如林当他的师爷,还想着回来之后跟他秉烛夜谈,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人不在了。
半月后,刘台渐渐接手了刘夫子的私塾,旱灾的时候,刘夫子身体饿伤了,又因为陶太守跟杜如林的事情心神受损,越发苍老疲弱了,连私塾都渐渐的没法看顾,还好,刘台回来了,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在乡下地方教书也绰绰有余。
苏暖最终无功而返,苏家父母不肯原谅他,哪怕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刘台跟邱友去送了他们,一行人说了会儿话,苏暖便道:“你们是不是又要考试了?再过些日子,举人的考试要开始了,可要跟我们同路?我们路过省城的,正好送你们过去。”
刘台跟邱友互看了一眼,虽从未聊过这个事情,但是两人却极有默契的摇了摇头,刘台道:“我不考了,我父亲身体不好,我要留在家里,替他教书照顾他,而且,我好像不喜欢官场,做个教书先生也不错。”
邱友笑了笑,“我也想留下,我资质不好,要是考下去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算了吧!做个账房先生什么的也不错,成亲生子,照顾家人,也很好……”主要是他也上不起了,他家曾经也算是富户,可是一场旱灾下来,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家底自然也败的差不多了,而且,他确实是资质一般,科举花费的钱太多了,他若是继续上下去,简直是个无底洞。
所以,算了。没了杜如林,刘台又一副要继承家业的模样,他也没什么心力一个人去拼了,留镇子上做个账房也行,作为读书人,衣食无忧,养家糊口还是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