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巴拉巴拉讲了一长串,傅程言却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不想说,是说不了。担心和不安等各种情绪汹涌地将他笼罩,脑子比昨天夜里失眠时更乱。他想着唐浩初的伤情具体到了什么地步,想着他昨夜回去的路上究竟遇到了多少刺客,又想着自己就不该陪他出去喝酒,——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唐浩初。
虽然已是顺兴商行的掌权人,但傅程言并非生来就那么顺利。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傅家虽不是手握一方重地的军阀,后宅里的腌臜事却不比那些当权者的少,经商中遇到的尔虞我诈更数不胜数。所以他一贯保持着少时就养成的冷厉和隐忍,从不轻易表露喜恶,担心自己一旦露出端倪,便无法翻身。
可现在,他连半点想遮掩的心思都没了。他有考虑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失控到这种地步,可想着想着又想起了那个少年。想他对他笑的模样,靠在他怀里的模样,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模样,理直气壮地问他要饭吃的模样,和他一起吃晚餐的模样,拉着他躲避子弹的模样。
一念起,百万障门开。压在心里的感情像头凶猛的兽挣开牢笼冲了出来,傅程言觉得自己对唐浩初恐怕已经魔障了。
魔障了的傅程言一天都吃不下东西,人生第一次尝到坐立难安的滋味。就这样一直担心到晚上,并再次失眠到半夜,最终决定赶去医院探探情况。然后在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竟是奉命过来找他的谢天天。
夜晚的医院十分安静,走廊上堆满了花篮果篮,尽管所有带香味的花都因为唐浩初有哮喘的原因被拿走了,数量还是很可观。病房里面倒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把枕头和被子换成了唐浩初惯用的蚕丝被,而唐浩初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对周围的响动没有一丝反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唐浩初其实并没有遇刺,他只是犯了哮喘又起了高烧,‘遇刺受伤’一来能掩饰他有哮喘的事,二能引刺客上钩,还能为他接下来秘密去中州找江威谈结盟的事做掩护,一举三得。
谢天天简短地解释道:“少帅之前说要见你,但现在又睡了。”说着拿起床头柜上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少帅一生病,脾气就像小孩子,不愿意吃药,待会少帅再醒来的话,劳烦傅先生一定要劝他把药吃了。”
傅程言才真正是关心则乱,甚至没意识到谢天天说的是生病而不是受伤,只管皱着眉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唐浩初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双眉皱得更厉害,但唐浩初依旧睡得很沉,往日脸上总带着的矜贵自信和凌厉都没有了,只剩下虚弱和苍白。
傅程言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心疼,——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堪称陌生,却异常强烈。但此刻看着唐浩初,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起码不像白天那样寝食难安。静静望着他的睡脸,感觉看再久也不会觉得厌烦。
就这样守到后半夜,傅程言看到唐浩初的身体动了动,长长的睫毛也颤了颤,似乎要醒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让他吃药,忙倒了杯热水,试着扶他起来。
唐浩初的确醒了,但一看到傅程言手上的药片就重新闭上眼,根本不愿意吃,甚至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傅程言尝试着拉他,却不料他紧紧抓住被子,并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的茧。
傅程言眼疾手快地把他扒出来,“起来吃药,好不好?”
“不吃。”
小大佬完全不配合,一边挣扎抗议,一边试图再次钻进被子里。可惜扭来扭去,始终没挣开傅程言的手,小脾气顿时上来了,还用两只脚生气地踢了踢床板。
傅程言这才意识到谢天天之前说‘少帅生病时像小孩子’的那句话果然所言不虚,也不知道少年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有精力闹脾气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闹脾气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甚至比平日矜贵优雅的样子还可爱。
傅程言耐心地等唐浩初发完小脾气,才将水杯和药片重新送到他唇边,继续喂他吃药。但他嘴巴闭得紧紧的,还把脸转向和傅程言手相反的另一边。折腾了半天,傅程言拿杯子的手都发酸了,依旧没把药喂进去,唐浩初在这时突然不舒服地咳起来。
傅程言顾不得管药了,忙把人扶进怀里,还差点将水洒了,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直到他终于缓过来。唐浩初窝在傅程言怀里缩成一小团,小小声的道:“我头疼,难受……”
他一喊疼,傅程言就忍不住心疼,只能强压着心疼道:“乖乖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我说了不吃,”从小到大都被没人忤逆过的小大佬很不高兴,“你好烦。”
傅程言耐心十足地跟他讲条件,“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乖乖吃药?”
唐浩初迷迷糊糊地想了想,“你要好好哄我才行。”
“怎么哄?”
烧糊涂了的唐浩初不明白‘唐峰南’为什么会问他怎么哄这样的笨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说:“要亲亲。”
说着坦然地翻出肚皮躺着,一双烧得水盈盈的眼睛看着对方,在灯光下异常好看。
然后当真得到了一个温柔的亲亲。
柔软的吻落在他的脸颊、额头、还有眉间,异常清浅,却又异常珍重。
“这样可以吗?”
傅程言低声问道,声音比平日里哑了许多。他的脸还没有移开,所以这句问话就像是贴着唐浩初的耳朵说一样,听上去更哑了。唐浩初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唐峰南’明明是他,却又有些不同,下意识摇摇头,“不可以,还不……”
这次竟被吻住了唇瓣。
傅程言托着少年的脸,一点点轻柔地吻着,简直像对待捧在手心都怕碰碎的珍宝一般,含着他的唇细细的辗转和吮吸,仿若一湾温暖柔和到能把人溺毙的泉水。
本来就糊涂的唐浩初被亲得更迷糊了,昏昏沉沉中突然感觉唇上一凉,正要睁开眼睛看是什么,凉凉的触感又消失了,湿热的唇重新覆了上来。于是唐浩初也跟着重新放松,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合着水一起推到他喉间。
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把药给他喂进来了,可他除了咽下去之外别无他法,更过分的是对方还用这种方法喂了好几片药。
唐浩初气得不轻,像被抢了糖的小孩子般狠狠瞪着傅程言。但他也跟小孩子一样,气完了就忘了,在傅程言的轻拍下乖乖地闭上眼。
见少年又要睡了,傅程言想起身把药盒收拾一下,被拍得舒服的唐浩初却不愿意松手,还翻身紧紧抱住他的腰。
望着少年近距离之下越显精致的脸,傅程言放弃般地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舍得把少年的手拿开,反而搂住了他的肩。于是唐浩初又拱了拱身体,心满意足地窝进傅程言怀里,手甚至一不小心扒开了衬衫的衣襟,嘴唇就正好贴着他的胸口。
柔软的触感几乎是毫无障碍地传过来,傅程言瞬间全身紧绷,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少年的体温因高烧而热到滚烫,但比之更烫的是傅程言的心。
找到了舒服的睡姿的唐浩初不再乱动了,一点一点陷入沉睡,只留傅程言一人僵硬了许久,全身上下都不敢动,唯独心脏跳得厉害。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到了天亮。
天刚亮,竟又有人来探病了。
来的是唐浩初在遇到傅程言之前刚刚分手的女孩子周小曼,也是对唐浩初最不死心的一个。她还是几个女孩中家世最高的,——父亲是唐立明手下的中将,很早以前就跟着唐立明打过仗。
周小曼当初是通过陈子烨和唐浩初认识的,向来以性格高傲蛮横着称,谁都不放在眼里,唐浩初当初选择‘追’她就是看上了这个‘优点’,觉得以她的眼光肯定不会喜欢自己,却不料如今这个‘优点’变成了麻烦。外面的警卫兵险些拦不住她,嘈杂声将唐浩初都吵醒了,睁开眼,不悦地向外面问:“怎么回事?”
谢天天立即进来报告,“少帅,周小姐坚持要进来探望您。”
唐浩初此刻仍然躺在傅程言怀里,虽然谢天天是低着头报告的,但余光还是能隐约看到一点病床上的情形。傅程言倒依旧搂着唐浩初,没有慌也没有急,并伸手摸了摸唐浩初的额头试温。手却在下一刻被推开了,唐浩初坐起身,倚在床头对谢天天道:“连个人你都拦不住吗?”
淡淡的语气却让谢天天一个激灵,忙解释道:“因为您之前曾准许她可以随便出入不用阻拦,所以我……”
“之前是之前,”唐浩初的声音因发烧而非常沙哑,气势却丝毫不减,“我说过了,无论之前怎样,分开以后,通通不见,你记不住吗?”
谢天天立刻点头称是,急急退下去了,傅程言却望着唐浩初愣了神。
初生的晨光照着少年精致的侧脸,他倚着靠枕淡淡下令的时候,让傅程言立即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和无情。回想起曾看过的有关他的那些花边新闻,双拳不由握得更紧,眼前却又浮现起昨晚少年乖乖靠在他怀里的样子。烧红的眼尾像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般惹人疼,才十九岁的年纪,眼角眉梢还透着未褪的稚气,面容可能还会变得更好看,个子也有可能再长一点。
他连外貌都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他又怎么指望他能把心定下来。
第123章 病弱的小恶魔
一道问句将傅程言的思绪拉了回来,从傅程言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微卷的长睫毛,睫毛下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疑惑地望着他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也许是这双眼眸太好看,让傅程言忍不住问出口:“那位周小姐,是你以前交往过的对象吧?你不见她一面吗?”
唐浩初没有回答,反而饶有兴致地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嗯?”
这个‘嗯’是从鼻腔发出来的,又轻又软,尾音微微上扬,听得傅程言心头一颤,觉得一颗心都跟着酥麻起来,一时间什么话也答不出,还是唐浩初主动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什么?”
“周小姐啊,”唐浩初的语气很平淡,“我和她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严格来说我们并没有交往过。”
他完全是按照系统制定的追求流程按部就班地完成‘送花送钱送礼物’和‘吃饭逛街看电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严格来说的确不能算交往。
“若是交往过,就更不能见了。”唐浩初继续道:“分手后彻底断掉联系,不留任何期望的余地,不是对彼此最好的处理方式吗?”
傅程言心头一沉。少年对分手两字说的那么自然和轻巧,让他不由想到若有一天他对他也失去了兴趣,是否也会像扔掉之前的交往对象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然后彻底断掉联系,再也不见。
一直以来都是少年主动找他,从表面上看选择权似乎在他手里,但真正掌控节奏的是对方。他摸不清他的想法,摸不透他的情绪,这种脚不着地的感觉比深陷泥潭还让人发慌,偏偏心动不受控制,就像在清河湾泛舟的那晚,想也不想便不受控地随他一起跳下船。
唐浩初也说起了在清河湾的事,“我那晚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顿了一会儿,傅程言才回答道:“没关系,……我也醉了。”
唐浩初的‘抱歉’显然不走心,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对谁觉得抱歉,恐怕就连杀了人也觉得是对方的荣幸。但傅程言的回答十分真心,而且这几个字说的刚刚好,——说多了会有点像虚情假意,说少了又像随口敷衍,恰好就是这么几个字,不多也不少。
唐浩初微微挑起眉,然后看着傅程言。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仿佛将视线定在了他身上一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朝他看。
不管容貌还是头脑,少年都受到了上天的偏爱,就连他此刻坐的地方仿佛也受到了偏爱一样,明媚的晨光倾泻过来,把本就白皙的肤色照得像上了釉的白瓷,纯粹又耀眼,幽幽看人的时候,无端地给人一种在撒娇的错觉。傅程言被看得有些无措,想让少年不要这样看着自己,却又矛盾地想要他能一直看着自己,从今往后永远都这样看着自己。
两人一下子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傅程言的耳根不自觉地开始发热,并忍不住动了动,还掩饰性地起身给唐浩初倒了杯水。
然而他往左走,唐浩初就看向左,往右走,就看向右,而且眼神软得要命,像什么湿漉漉的小动物,傅程言被看得整只耳朵乃至全身都热起来,心脏也跟着变软,几乎要举手投降,甚至觉得不管少年此刻提出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直到水送到跟前,唐浩初依然看着傅程言没有移开视线,也不伸手接水杯,只管等傅程言喂。
傅程言当真小心翼翼地喂了,唐浩初本就因发烧而口干,水的温度又刚刚好,所以喝得很满足,这回终于不盯着傅程言看了,而是像猫咪一样微微眯起眼。
是那种十分名贵且难养的猫咪,看起来慵懒骄纵又脆弱,心情好了也会露出肚皮给你摸,但没有任何人能掌握他,也不受任何人左右。
想到这里,傅程言的手不由顿了顿,然后被按住了手背。唐浩初拉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带着浅浅的鼻音问:“……我还烫不烫?”
傅程言在唐浩初刚醒的时候就试过温了,大概是吃过药的缘故,唐浩初的体温明显降了一些,不像昨晚那么烫了。真正发烫的其实是傅程言,——他的心甚至烫到连他自己都不安的地步,因为眼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