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来的四名刺客登时觉得大脑剧痛,甚至有人吐血倒地,但唐浩初这边的情况也并不算好,——黑马奔至陡坡的最高处后因惧高而骤然停下,唐浩初的伤口又恰好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无力握紧缰绳,到底还是从马上摔下来。
大雨让山林变得十分湿滑,少年的身体随即顺着陡坡急速滚落,傅程言见状大骇,情急之中想也不想便跟着唐浩初一同跳了下去。
这片林子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却不料里面有如此险峻的山坡,傅程言只能在滚落的过程中死死地抱着唐浩初,用尽全力护着他,直至一同跌至坡底。好在底下有一条溪涧,因下暴雨的缘故上涨了不少,水流多多少少缓解了坠落的冲击力,避免了头破血流的结局。
傅程言顾不得管自己摔伤的地方,只管抱着唐浩初从溪涧匆匆上岸,然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淋不到雨的岩洞边,焦急地唤他的名字。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傅程言心里慌得不行,急急解掉唐浩初的上衣,去看他身上的箭伤。不看还好,一看大骇,只见伤处的血透着紫黑,并非纯正的鲜红。
第132章 二合一
箭头上显然淬了毒。
傅程言紧紧咬着牙,把口腔咬出了血才勉强镇定下来,努力调动自己学过的急救知识进行急救。首先要把箭拔|出来并吸净毒血,再用冷水充分而彻底地冲洗创面及皮肤粘膜,但第一步‘拔箭’就让傅程言难以下手。
雨似乎已经开始转小了,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此刻虽是深夜,天色反而比之前更亮一些,加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能完整视物,傅程言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唐浩初的伤情。——箭不长,但扎得很深,几乎从肩胛骨的里侧斜刺到前胸,白玉般的皮肤将隐隐发黑的鲜血衬得更加显眼。傅程言将唐浩初抱在怀里,让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肩窝,然后一手按着他的脊柱,一手贴着突出的肩胛骨握住箭尾做出拔箭的姿势,指尖却无法控制地在微微发抖。
他的手一向是很稳的,曾签过上亿的合同,曾与各色大人物交握,并掌管着成千上万工人的身家性命,也曾用它紧搂住少年的腰肢,轻拍过他的后背,甚至在那次去军营找他的时候,细细抚摸和亲吻过后背的这对肩胛骨。那微微凸出的轮廓优美骨感却不孱弱,像从欲望的洪水中惊飞的蝴蝶,让他想俯身顶礼膜拜,又想将其永远困于掌中。
然而此刻的傅程言什么都没办法想,因为巨大的心慌和心疼占满了他整颗心脏。他又在唐浩初耳边唤了几声浩初,可少年只是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回应,连身体摸起来都像冰一样冷。
傅程言咬紧牙关捏紧了箭头,将箭用力拔了出去。
纵然当时只顾着救傅程言而没顾上自己,唐浩初还是在关键时刻偏了一下身,所以这一箭刺得虽深,却没刺中要害,也没造成大出血,最棘手的问题还是中毒。傅程言先俯身把唇贴在唐浩初的伤处,帮他将伤口上的毒血吸出来,直到渗出来的血不再发黑才停下,又谨慎地用冷水将伤口冲洗干净,并不放心地反复摸他颈侧和手腕上的脉动,同时在他耳边继续唤他的名字。
傅程言不清楚箭头上究竟淬了什么毒,也不清楚这毒会给唐浩初带来什么危害,但他知道最好要让他保持清醒。
唐浩初最终在傅程言坚持不懈的呼唤中睁开了眼,湿润的双眸迷迷糊糊地望着傅程言,像无辜的幼崽。
不止眼眸,他的头脑显然也是迷糊的,似乎过了许久才认出傅程言的脸,然后小声道:“疼……”
傅程言强忍着心疼,轻轻哄:“乖啊,医生来了就不疼了,等天亮了我们就去找医生……”
他不确定上面还有没有刺客,也辨不清他们滚落的方位究竟是哪,很难在这样的天气找到走出山林的路,所以最好先在这块能遮雨的岩洞下躲一会,等天亮了再找路。唐浩初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皱着眉又说了一声疼,有几缕发丝贴在他的额头和脸侧,额头上都是冷汗,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虽然出身于富豪之家,但傅程言并非娇生惯养长大的,而是吃过很多苦,身体素质也足够强壮,在野外待好几晚都没问题,唐浩初却不一样,他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身份又摆在这里,自然打小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还受伤中毒,加上岩洞里过于阴冷潮湿,迅速起了烧。傅程言只见少年脸上不正常的嫣红转眼的功夫就变得更深了,额头摸起来是烫的,整个人却蜷缩着往他怀里贴,像因为怕冷而本能地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身体甚至一阵一阵地发抖,一双漂亮的眼眸也黯淡无光,似乎又要闭上眼睡去。
“是不是觉得冷?”傅程言忙道:“浩初不要睡,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唐浩初没有回答,只再度呢喃了一声疼,仿佛一个刚学说话的小娃娃或者受了委屈的小少年一样,只会孩子气地重复同一个字。
傅程言把自己湿透了的上衣脱掉,将唐浩初紧搂在胸口,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并坚持不懈地继续同他讲话,然而这次连疼字都听不到了。唐浩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合上了眼睛。
“浩浩别睡,醒一醒,”傅程言竭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惶急和担忧,但嗓音里的轻颤和沙哑怎么也压不住,“求你别睡,看看我好不好?等天色稍微亮一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找医生给你诊治。浩浩乖,再坚持一会……”
也许听出了傅程言语气里的惶急,唐浩初努力将眼重新睁开,看向傅程言的方向,目光却没有投在傅程言身上。
傅程言怀疑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立即心慌到极点,就像跌入深渊的受伤的野兽,惶恐不安却无计可施。他甚至祈祷能有神明存在,让他拿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命来换怀中人的健康平安,他都愿意换。
可惜没有神明。
少年完全是因为救他才受伤的,若不是要救他,以他的身手一定能躲开那支箭。——是他害了他,这个认知让傅程言觉得更加痛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思想完全不受控,强烈的愧疚和心疼在全身疯狂窜动,包括五脏六腑和每寸脉络,就像汹涌的洪水,疯狂地冲击他的大脑。
一滴水珠随即滴下来,落在唐浩初的额间,傅程言轻轻伸手将其抚去,并下意识抬头查看岩壁是不是漏雨,却看到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同时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落了泪。
傅程言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他已经想到了唐浩初来隆安马场的真实意图和身边没有保镖跟着的原因,——他的头脑和智商绝对不弱,只是遇到唐浩初的事容易关心则乱。而江威若死了,就无需再担心刺客,加上他在赶往隆兴马场之前给秘书留了信,不出意外的话对方一定会带着人找过来。
所以傅程言决定现在就带着唐浩初找医生,他再也无法这样煎熬地等下去。
傅程言小心翼翼地将唐浩初背起来,并谨慎地用衣服上的布料把两人绑在一起。唐浩初闭着眼半昏半睡,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紧贴着他脖颈的脸颊因为起烧而热得发烫。相对于身高来说,唐浩初的体重可以说是相当轻了,甚至轻到让傅程言好不容易才略微镇定下来的心又升起浓浓的惶急和不安。
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依旧是黑的,傅程言身上没有能照明的东西,脚下的路又湿滑崎岖,也不能借助无星无月的天空指引方向,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一条上坡的路。傅程言的腿和手肘都在抱着唐浩初滚下来的时候摔伤了,划破的地方在迈步时火辣辣的痛,却让他庆幸可以用身体上的痛来转移强烈的心疼。
黑暗的山林里一片安静,甚至没有鸟鸣,只能听见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和背上少年灼热又异常微弱的呼吸。隐隐看见树丛中闪着微弱的蓝绿色的点点磷火,像遥不可及的幻梦,又像是谁藏在阴暗处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傅程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管奋力往上爬,感觉马上就要爬回之前滚落的坡上了,可路太陡,他双脚又满是泥水,在踏上一块石头时差点滑倒。
所幸及时稳住了身形,也没摔着背上的少年,但还是狠狠踉跄了一下。也许是动作太大,感觉少年因这一下的颠簸而动了动,忙唤他的名字,意外地得到一声小小的嗯。
傅程言不由生出一丝惊喜,一边把步子放得更稳一边安慰道:“浩浩,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从林子里走出去了。”
唐浩初又嗯了一声,但呼吸依旧微弱,听着他微不可闻的呼吸,感觉像一根风中摇曳的蜡烛,轻轻一吹就熄灭了。傅程言完全不敢想如果失去他自己会怎么样,只继续说:“浩初乖,别怕,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找来医生,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走到哪,我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怕的其实不是唐浩初,而是傅程言自己,但说完这句话,傅程言突然又不那么怕了。——反正不管到哪他都会陪着他,哪怕死,他也陪他一起,到了黄泉的路上,他也要紧紧抓着他的手。
人往往在危急时刻才能逼出心底最深的东西,就像唐浩初之前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傅程言,以及傅程言此刻轻而易举便下定决心陪着唐浩初一起死。傅程言这次没有等到唐浩初再说‘嗯’,而是听他开口唤:“傅程言。”
“在,我在,”傅程言忙回应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
“……我之前讲过的、要找别人试试的话,其实不是真心的,”唐浩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他有努力把话讲清楚,“……还有之前、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别,也都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是、怪我了?”
他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竟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傅程言心里虽然不那么慌了,却剧烈地疼起来,还夹杂着浓浓的酸涩,语气认真的答:“不怪,我怎么舍怪你?”
唐浩初似乎想要勾起唇笑一下,可惜没有笑的力气,强撑着继续道:“我也从来都没把你当作、可以随时抛弃的对象,我当初说喜欢你的话、并不是在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傅程言只觉得心口的酸涩迅速蔓延到了口鼻,不仅鼻头发酸,连声音都哑得不像话,“其实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爱你,哪怕你和别人生了孩子,我也愿意给你养。”
这种爱到近乎卑微的话傅程言以为会在心里深藏一辈子,但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难堪和难以启齿,傅程言顿了顿,“……等事情结束了,你再跟我回老宅看奶奶好不好?然后去参加赶秋节,逛庙会和看花海……”
唐浩初似乎点点头答了一声好,但傅程言没有听清,于是忍不住又喊了他几声,却一直没等到回应,像是再度睡了过去。
他一旦睡过去,便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一想到这个,傅程言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不详的感觉几乎要把傅程言逼疯,就在这时,突然看到远处的树林间遥遥透出了亮光。
树枝也被推动了,发出簌簌声响,甚至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傅程言凝神静听,很快听出其中两道声音正来自于他的秘书和一个身手了得的手下,忙一边朝声音的方向走一边急急做出回应:“在这里!”
找来的不止是傅程言这边的人,还有刘英及其手下的保镖。且不说别的,刘英这边的保镖无一不经过专业训练,行动十分快速,一行人很快出了弯弯绕绕的山林,来到牧场边的草地。已经有车在那里等着了,车上还有医生和医疗用品,医生迅速开始为唐浩初做检查和基本救治,而傅程言在听到刘英说手术室已经安排妥当后,便再没有心情管别的,只管一边握着唐浩初的手,一边惶然又不安地看着医生给他检查伤口。
那伤口光看着就觉得疼,但唐浩初此刻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只觉得身体麻木又沉重,整个人就像漂浮在云雾里,意识也像消散在雾中一样时有时无。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似乎换了两次地方,但不管到哪,都有一双手稳稳地握着他的手。
箭上的毒对唐浩初来说其实并不可怕,大脑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就向身体下达了排毒指令,将毒素通过汗腺挥发出来,然而他的哮喘发作了,——呼吸突然变得极不顺畅,甚至因为气管不传送空气而开始窒息,心跳也越来越闷,越来越慢,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拼命呼喊,但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感觉冷冰冰的金属碰上了皮肤,臆想中的疼痛让唐浩初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被那双紧握着他的手牢牢圈住,扩张气管的药液得以通过针管注射到体内。
感觉血液都被冰冷的药水冻僵了,唐浩初无法抑制地开始发抖,听手臂的主人语无伦次地哄:“乖啊,不怕,没事了,乖,马上就好……”
简直像哄小孩一样,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唐浩初对这人拙劣的哄人技巧表示很不屑一顾,但不知道为什么,冰冷和麻木的感觉竟在这样的低哄中慢慢退散,呼吸也渐渐变得流畅平稳,最终安稳地睡着了。
这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天已经亮了。
天才刚亮,各大报社就忙成一片,电话也响个不停,尤其是规模最大的时政日报,天不亮便接到了电话。报社的主编还没赶到报社,就匆匆打给值班的编辑:“留版面,有消息,有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