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好地对着牌位聊了两个小时,这才舒坦了,稍微在家弄了口凉面吃,接着就骑着电三轮回了厂子,带着在上海买的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厂子里的员工送礼物去了。
对比有厂子要忙的曾姥爷,陆云泽倒是偷懒,在家里又睡了一觉。
锦江饭店的床都是席梦思的床垫,软度适中,最舒适不过了;但因为缺了家里这普通的老凉席,陆云泽却始终不得劲,现在一躺倒床上就赖着不肯走了,也不要盖毯子。贺邵承先在楼下给同学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自己接下来要和陆云泽一起搬去上海的事情。所有还期待着和承哥副班一块儿玩的男生顿时就难过了,在电话里都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和骂声。
“承哥你要抛弃我们兄弟了吗?!!!居然带着副班跑去上海???草,这也太突然了吧!”
贺邵承抿唇低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这几天约个饭吧,好好的聚一聚,我和你们副班请客。”
“请客也没用啊!!你这是背叛了我们兄弟感情!!!”
这种好兄弟要转学的事儿,虽然心里明白这是阻止不了的,但身为铁哥们,他们也难免难受,最后都化悲愤为食欲,表示要好好地吃副班和承哥一顿,最好吃到他们破产才行。贺邵承在电话里忍不住又笑了,表示随便他们吃,吃多少都全包,而且把班上女生也一起喊来最好,直接来个全班聚餐。
这几个同学也都是班上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的,家里但凡有电话的,他们都能联系上;没电话的过去溜一圈通知一下也就成了。几个人在电话里约好了聚餐的时间,这才暂时骂骂咧咧地挂了。
门口来了一个叫卖西瓜的,贺邵承过去买了一个特小凤,切了一半瓜瓤出来,放在盆里端着上了楼。
陆云泽在床上,原本是躺成了一个“大”字,但现在又蜷缩在了一边,睡得十分安稳。贺邵承安静地到了他身边,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但大约是嗅到了西瓜的清香,陆云泽居然就吸吸鼻子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向贺邵承。
“西瓜?”
“嗯。”
“我……要吃。”小猪发出了哼哼声,刚要伸手。不过还没等他拿到叉子,一块西瓜就已经送到了他的唇边。
“唔……挺新鲜的,刚买的吗?”陆云泽吃着吃着就清醒了,又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听到你打电话……”
“嗯,刚和班上同学联系了。”贺邵承自己也吃了一块,润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瓣,“约好了后天一起出去吃个饭。”
“你告诉他们我们要转学的事儿了?”
一块西瓜又递到了陆云泽的唇边,是中间最甜的部位,“嗯。”
“那他们肯定要不乐意了。”陆云泽仰起头,笑了,“后天请他们去好一点的饭店吃个饭吧,再去唱个歌什么的……唔,其实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呢,我都没想到和他们关系能处那么好……”
“么儿……?”贺邵承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在他眼里,么儿明明一切都很好,热情又乐于助人,和所有人处好关系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但陆云泽却是又打了个哈欠:“我以前,都没人理的……不过那也和村上各种我克爹克妈的谣言有关系……”
他眨了眨眼,还笑了,似乎一点都没在意自己当初受过的苦:“那行,我们后天就准备准备。”
“可是老师那边还要说一声呢……也不知道这回是不是直接拿了档案就能去上海办理入学。”
“那明天早上打个电话给班主任问一下。”贺邵承垂下了眸,没有执着于刚才那个话题,“如果不行,我们就先在上海呆着,有什么需要的材料让姥爷寄过来。”
“也行。”他点了点头,“诶,那接下来可不能闲着了。家里没初二课本,我们还要准备跳级呢。走,去新华书店,把课本还有习题册都买一下。”
“上海的课本和我们这里的一样吗……?”贺邵承略有些迟疑。
“都是人教版的,一样的。”陆云泽已经坐起来了,白皙又纤瘦的腿还晃了一下,这才踩到了拖鞋上,“走啦走啦,也那么多门课呢,不考个好成绩,万一上海的好学校不收我们怎么办呀?”
有了学习的正经事儿做,他也就不懒着了,久违地拉着贺邵承去买了书,接着又在卧室的书桌前排排坐好,认认真真地开始预习初二的课本。之前买盆栽时送的那一小盆多肉此时就起到了护眼的作用,陆云泽看几课课文,把练习题写完,就会抬头瞅瞅多肉,戳戳那圆鼓鼓又水灵灵的小叶子。
虽然他和贺邵承都很聪明早熟,这种课本知识难不倒他们两个,但毕竟看书做题也需要时间,所以半个下午也才只是把语文书看了一遍。曾姥爷回来时,把在李婶子家寄养的汽水儿带回来了,小狗还记得自己主人,特别乖地缩在曾姥爷的怀里。
“么儿,小贺!下来吃饭啦!姥爷带了烧鸡!”他在楼下喊了一声,那烧鸡也直接放在了桌上。
汽水儿其实很心动,已经闻了一路香味了。但主人没给它,它就不敢上前吃,只是特别怂地嗅着小鼻子,仿佛多闻几下就相当于吃到了似的。它的两个耳朵已经立起来了,毛茸茸的,按照道理应该威风了一些,可就是天生怂,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依旧像当初被放在竹篓子里兜售时似的,瞅见哪儿都小心翼翼。
陆云泽听到烧鸡,立刻就睁大了眼睛,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他拉着贺邵承跑下了楼,烧鸡盒子果然已经在桌上了。
“饿坏了吧?你们两个先吃着啊,姥爷去烧饭炒菜。”曾老头路上吃过一个韭菜饼了,所以现在不饿,摸了摸胡须就往厨房去了。贺邵承过去抱起了餐桌上的汽水儿,看到这许久不见的小狗,唇角还多了一分笑意。汽水儿被他乖乖地摸着,目光却依旧落在烧鸡上。陆云泽打开了泡沫盒,闻了一下,估计是刚出锅的,皮都还脆着呢!
“我去拿两双筷子,你等着啊。”他笑眯眯地,跑进厨房里拿碟子和筷子了,还缠着曾姥爷问,“姥爷,我看汽水儿一直盯着,咱们喂它一块好不好?”
“不成,汽水儿还太小了。”曾姥爷没同意,“别给它吃,万一卡了鸡骨头怎么办?它还是个小狗呢,听人说,也不好吃重口味,姥爷等会儿还是给它单独煮肉拌饭吃。”
“行吧,可是汽水儿好可怜。”陆云泽拿上筷子走了,虽然嘴上在可怜汽水儿,但脸上的笑意却是很清晰的,“来啦来啦,我们两个先吃。汽水儿,你别怪我,要怪去怪里头的人。”
小狗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个哥哥吃了起来。
它其实好急,小尾巴都在拼命地甩了,然而陆云泽和贺邵承没有一个人给它鸡肉,连鸡骨头都是放在碟子里的。小狗难过得都呜呜直叫,还是姥爷那边肉煮好了,给它切成了小块,放在吃饭的盆里抱它去吃了一顿,汽水儿才不乱叫了。不过那目光之中似乎依旧带着些可怜。它就是个小受气包,吃饱了之后往地上一坐,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依旧奶奶的,一看就是个小狗。
陆云泽也不着急上楼继续看书了,直接抱着汽水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又去找了个乒乓球出来和它玩抛接游戏。只可惜小东西还第一次接触这个,迷茫了一会儿才顺着本能叼起了小球,接着则是找了个角落趴下了,把小球藏在肚子下面,偷偷摸摸地玩。
陆云泽来回试了几次,最终认输。
晚饭后,他头一回给汽水儿戴上了牵引绳,和贺邵承一起拉着小狗出去散步了。
小狗肯定是需要遛的,它们天性之中就带着对外界的好奇;不像猫,一辈子呆在一百多平的房子里都没事。不过因为汽水儿是头一回,出了门居然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估计又以为自己是要被卖了。它呜呜着,最后还是贺邵承抱在怀里带着散步的,这才敢眨巴着小眼睛东张西望。陆云泽戳戳这没出息的小脑袋,也忍不住地笑了。
“你怎么这么怂呀?”小狗短短软软的毛很好摸,他舔了舔自己的牙列,舌尖先去后头那长牙的地方蹭了一下,缓解一下从吃饭时就泛起来的一点不适,接着才继续逗弄小狗了。
陆云泽原本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就好像肉又肿起来了,异物感特别明显,让他以为还是长牙的原因,就打算像之前一样放着不理了。然而等到当晚回家,洗完澡时,他的眉头却是慢慢地拧起来了,腮帮子也动来动去的。贺邵承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么儿的身上,此时便立刻一起皱着眉问他是怎么回事。
“么儿?”
“你帮我拿个手电筒看看……”陆云泽本能地吞咽了一次口水,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后牙床却是泛起了丝丝的刺痛感,让他都不敢继续去咽了,“我觉得……唔,那个长牙的地方,疼。”
手电筒立刻就过来了。
考虑到之前吃过饭,他还不好意思给贺邵承看自己呢,因此又去刷了个牙,这才在浴室里张开了嘴。其实都不用贺邵承来看,他自己对着镜子打下手电筒,都能清晰地看到已经高高肿起的一块牙床。这显然是不正常的,贺邵承的脸也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好像……发炎了?”
“唔,难受。”陆云泽说话都含糊上了,不敢像平时那样清晰,因为那块肉肿了起来,特别容易碰到上颌的牙床。但就那么一碰,他就会一疼,虽然也还在可忍受的范围,但那比打针挂水什么的疼多了!这长智齿果然就是麻烦,他也不要这多出来的一颗牙齿,含含糊糊地拉着贺邵承的手嘟囔:“那我明天就去把它拔了……”
现在这个点,牙医诊所也早就关了门,因此贺邵承只能抿着唇“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牙疼的事情,毕竟平时口腔卫生保持得挺好的,早晚都刷牙,几乎没有蛀牙。曾姥爷听说外孙里头长顶牙了,特别没客气地大笑了起来,表示送去牙匠那儿拿个大钳子,一拔就完事儿了。如今相比较于其他医生,牙医更像是一种匠人,偶尔还能在菜市场门口看到个摊子,放了榔头,钳子,补牙的银汞等等,就在那种地方直接给人看牙。牙齿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东西,左右坏了就拔了。
但贺邵承并不打算带么儿去那种不正规的地方。
他知道平县有一个政府开的牙病防治所,那里的医生会专业些。
牙一疼,陆云泽平时再怎么爱叨叨,这会儿都没声了,就坐在床上单手扶着下巴,微微张开这唇,不让上下牙咬到一起。就这么点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牙龈好像又肿了一点,根本不能合口的。这个姿势,他也不方便咽口水,因此过了一会儿就得吐一下,餐巾纸都用了不知道多少。
“么儿,还行吗?我明天一早就带你去看医生……”贺邵承皱着眉,满目担忧。
“嗯。”陆云泽已经蔫吧了,“还能怎么样呢……?睡觉吧。”
他本以为自己闭上眼,睡着了,这牙疼就会自己散的。
但实际上,牙疼要命这个说法可真没错,让他一整夜都辗转难寐,始终都像个中风患者似的,半张着口在那边流口水。偶尔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吞咽一下,又疼得他脸都皱了起来,赶紧不敢再轻易尝试了。贺邵承原本还来抱他,但因为牙疼的不安,陆云泽都不肯要他抱了。
“你过去点……别贴着我,呜……”
他嗓音含糊,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明早马上就要去把这个破牙拔了……你把空调开低一点,我身上好热。”
贺邵承哄着他,前半夜也基本没睡:“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乖,么儿,我去给你拿点冰块好吗?稍微敷一敷。”
冰块确实是有用的,不过用处可能不在止疼上,而是让陆云泽分散了一点注意力,又让他浑身的燥热散去了一些。他吸吸鼻子,大约凌晨一两点才睡着了,睡得还并不安稳。这样一夜下来,他张着嘴,不敢吞咽,难免口水流淌到了枕头上,整个人从没有这样失态丢人过。他第二天早上起来都要被自己狼狈的样子气哭了——哪有这样的?脸颊上,枕头上,都是他的口水!
他身边还躺着贺邵承呢!
贺邵承还在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不介意,我能理解的……枕头拿去洗一洗就行。么儿,想吃什么早饭?我们今天路上直接买好不好?”
陆云泽吸吸鼻子,眼眸是真的湿了。
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发炎的那一边脸颊似乎还有些肿了。他换了衣服,特别勉强地在浴室里漱了口,都做不到刷牙了。贺邵承去曾姥爷那边说了一声,和他借了电三轮,接着就拿上了么儿的帽子,一包餐巾纸,现金,塑料袋等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尽管知道预防所肯定还没开,但早一点去也是好的。
他在路边给么儿买了冰豆浆、油条、小笼汤包。都是对方平日爱吃的。然而陆云泽咬了一口油条,艰难地咀嚼了几下后就不要吃了,因为实在是太疼了,疼到他连食欲都丧失了个干净。尽管汤包一个个都鼓鼓囊囊的,还撒了醋和他们家曾老头的辣酱,但陆云泽依旧提不起吃东西的力气,最后只能抱着那一袋子冰豆浆喝。
贺邵承神情则是更担忧了几分。
牙病预防所要早上八点才开门,他们七点不到就到了,此时便只能在门口等着。两袋子冰豆浆都到了陆云泽的肚子里,剩下来的东西则由贺邵承负责解决。门口此时也有不少来看牙的,各个都凝重着面孔,显然也是饱受折磨。他让么儿先坐在门口休息,自己则早早地排在了队伍中,一到七点半,就进去快速地挂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