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泽已经想走了。
挂号费什么的就送给医生算了,他明天就要和贺邵承一块儿开学报道去了,今天再预习预习初三的课本不好吗?然而肩膀却是被贺邵承用手按住了,贺邵承微微皱眉,询问了起来:“一次拔不出来,会怎么样呢?”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张口时间会长一点,再掏断根就行了。”医生笑了,“没事的,都打麻药的,只要小伙子别对麻药不敏感,疼痛感都在可接受范围。”
她也没让先缴费,直接让护士配了一套拔正位智齿的器械。护士也很利落,边上柜子里刷刷地拿了小榔头、翻瓣器、刮匙、剪刀、手术刀、止血钳、缝合线等各种东西。看着那原本密封在纸袋子里的器具被一个个拆开放在塑料托盘上,陆云泽的唇都紧紧地抿起来了。他是真的怕,不过医生过来说要看看他的牙,他也只能忍着紧张,乖乖地张开了嘴。
“嗯,露了两个角了,就只要稍微划开一点牙龈。”女医生的嗓音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他毛骨悚然。
那边,三支麻药也送过来了。
其中两只是碧兰麻,还比较细,看上去可以;但利多卡因就可怕了,又粗又大的一支,他的嘴里真的能打这么多进去?陆云泽睁着眼睛怀疑人生,可还是躺在了牙医上,特别蠢地张开着嘴。此时,他胸口也戴好小兜兜了,尽管贺邵承在一旁很希望能握着么儿的手安慰他,但考虑到不能影响医生操作,他还是站在了一旁。
“打麻药疼不疼啊?”陆云泽眨了眨眼,特别可怜地瞅着医生。
“这个,因人而异了。”女医生也没把话说满,只是让他张嘴,“等会儿就别说话了,有什么事都举手,我停止操作了你再说啊。”
针头抵在了颊脂垫上,陆云泽眨了眨眼,接着就感觉到了一点刺痛。
不过刺痛很短暂,更多的就是酸了,虽然感觉得到针头在进入,但是居然……就只是酸酸的,不疼。当医生开始注入麻药时,陆云泽才感觉到了一点点的胀。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贺邵承,虽然很想嘟囔一两句,稍微埋怨一下对方;但此时也只能继续乖乖地张着嘴,免得针头断在了他自己嘴里。
医生把大针抽了出来,“你休息一下,嘴唇麻了和我说。”
贺邵承仿佛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吗?”
“嗯……没有疼。”或许是打了麻药,舌头已经开始半边发麻了,陆云泽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他对麻药的反应很好,嘴唇很快就觉得没了半边。接着医生才给他补了几个局部浸润小麻,上手术刀划开牙龈开始做翻瓣。此时也来了个护士,拿了个吸唾管在边上吸血。陆云泽张着嘴,感觉自己就是个小白鼠。
不过他什么都看不到,正在被操作着的牙龈也失去了痛觉,所以还算平静。
反倒是贺邵承,看到那不断溢血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
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没有想到,光拔个牙伤口也会这么大,要流这么多血出来。覆盖着牙齿的软肉被拨开了,露出了那白白的,还棱角分明的牙面。他看着医生放了个小铲子一样的东西进去,左边撬撬,右边撬撬,又拿起了那小榔头——陆云泽别的是看不到,但榔头到他头上,他就看到了。
眼睛瞪得浑圆,他都要觉得榔头是要砸在自己脑袋上的了,身体绷得像是木头一样。护士拉着他的手,然他自己捏成拳头抵着下巴,他也僵硬地照做了,还不明白这个姿势是干什么的。不过下一秒,他就明白了,而且恨不得榔头其实是锤在他脑袋上——“呜!”
就那么秀气的一个小锤子,锤在那小铲子上时,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脑震荡了。如果不是拳头拖着,他的整个下巴估计都要一起被锤下来了!!
但从贺邵承的角度,医生只是很轻地敲了几下,接着就把小锤子放到了一边,又撬了一下。
“好了,松了。”女医生拿了拔牙钳过来,来回夹了夹,确认夹到了牙颈部,“努力一次性就——”因为牙根分叉比较多,她也没多晃,直接就往外一拔。
一颗沾着血,三个根,还有一个是小翘根的智齿,就这样离开了一直孕育着它的地方。
陆云泽都要被拔傻了,看着那血淋淋的牙齿,心里满是震惊。不过牙齿离开可不意味着拔牙就结束了,医生又去拿了刮匙过来,在里面好好的把肉芽组织刮去,这才让护士用吸唾器吸血,开始缝合。拔牙创缝合也不用紧,就随便两个结,但一个星期后还得过来拆线。她动作利落地把线头减掉了,接着则用止血钳拨了一下盘子里的牙齿。
“要自己带回去吗?”
“嗯,拿上。”贺邵承点了点头,虽然这只是个没用的牙齿,但因为是么儿身上的一部分,他还是打算好好的收着。
或许等到彼此年老,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回忆回忆。
要带走牙的病人也不少,女医生随便拿了个小塑料袋就给他装了进去。那边陆云泽已经坐起来了,唇角也沾了血,正自己用胸前的兜兜擦呢。他很想漱口,嘴里现在虽然麻了半边,但不意味着他尝不出那股血腥味。但医生却没给他机会,还开了个拔牙后注意事项。
“两个小时内不要吃东西喝水,今天不要刷牙,有唾液都往里咽,都是自己的血,别嫌弃了……中午可以正常吃饭,但是别吃辛辣刺激的,一个星期后过来拆线。”
贺邵承在边上,认认真真地记下了每一条内容的时间,还不断地点着头。
护士也把冰袋送过来了,就是个气球灌了水,冻成冰球之后外面裹点纱布。鉴于有的患者太过遵守医嘱,让冰敷一个小时就真的能冰一个小时,把脸冰青了那种,她还特意叮嘱了一下陆云泽,觉得太冷了就拿下来,间断着敷。这一次拔牙价格也不贵,虽然在上海本地医保什么还没弄,需要自费,贺邵承也只是付了几块钱。医生还开了点止疼药,疼了就能吃一粒。
陆云泽还麻着半边脸呢,此时是不觉得疼,但敷着冰袋瞧着自己的那粒牙齿,还有些愣愣的。
“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他的嗓音还有些含糊,“血淋淋的,难看死了。”
“回去洗干净了就好了。”贺邵承笑了笑,“这是么儿的牙齿,还是收好了吧。”
“唔,我可不要……”陆云泽扁了扁嘴,觉得今天自己可是受够了罪,等会儿要去宾馆里好好的躺一躺才行。要不是他们在上海还没个自己住的地方,他肯定要折腾贺邵承,让他去做乱七八糟的粥和面条了。两个人走出了医院,打了个车回宾馆。然而在路上,陆云泽又猛地一瞪眼——“对了,我左边都有智齿了,右边还能没有吗?”
贺邵承沉吟了片刻,“好像大多都是对称着长的……”
“啊!!那我岂不是以后还要拔一次啊!!”
陆云泽痛苦地用冰袋敷着脸,都不想看贺邵承这个拉他来拔牙的坏人了。
他们到了宾馆,因为觉得自己遭了罪,陆云泽直接就躺到了床上去,捂着冰袋打算歇歇。贺邵承则拿了他们提前领取的初三课本,先简单地翻了翻物理书。他其实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擅长哪个科目,但或许是因为初中的知识还很简单,贺邵承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中的区别,只觉得所有课程都很简单。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股票认购证,拿出了他用于记录股票走势的小账本。
这小账本正是当初在百货大楼买的。
只是后来不做深圳那笔生意了,陆云泽也就把它让给了贺邵承去用。
周末股市休市,他目前只知道周五的数据,等到下周二,就又能在上海本地的财经报纸上看到周一的股市指数了。其实这也侧面反映了“炒股”这件事在上海的疯狂,只要打开上海本地电视台,每到晚间八点档,就必定要播一下今日的股市情况。
参与投资的人越来越多,老八股是根本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的,因此其他新股也在不断地上市。现在甚至还有购买“原始股”这种说法,仿佛只要能抢到原始股,上市就能翻几倍,轻轻松松赚大钱。但贺邵承却始终很谨慎,在入手每一只股票时,都提前了解了一下对应公司的情况——从报纸上,电视上,甚至是从上交所其他股民的交谈中去了解。
他知道炒股是一个金融游戏,一个所有人聚在一起,假装笑语晏晏,最后看谁跑得最快的残酷游戏;但他也始终认为,还是要股票公司本身有足够的竞争力,它的股份价值才能不惧这些游戏操作,始终保持一个稳定的价格。
去钻研K线图,分析走势,预测高点低点,都是虚的。
陆云泽已经敷着冰袋在床上睡着了,嘴唇微微地张着,居然还睡得挺香。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接下来三天唯一面孔还正常的一晚上了,还踢掉了身上的毯子,是贺邵承过去重新给他盖好的。看着么儿那漂亮却又带着些傻气的侧脸,贺邵承不禁叹了口气。
经历过上次在浴室的事情后,他好好地给自己冲了几把冷水澡,如今身体才规矩了,不再轻易地冒出那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过想到自己的那些古怪和冲动,他还是不禁皱起了眉,露出了一点严肃又带着些迷茫的表情。
中午,饭买好了,陆云泽是在香气和隐隐约约的疼痛之中醒来的。
麻药应该是退了,所以他拔牙的那个地方现在就有些疼,而且疼起来的感觉和之前发炎时完全不同,是那种从骨头深处泛起来的钝痛。手里的冰袋也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他扁了扁嘴,觉得不行,还是得再继续冰敷。贺邵承正背对着他,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他的背影反而黑了下去。陆云泽又翻了身,小声地喊了一句“贺邵承”。
“嗯?”听到了声音,贺邵承也就转过了头,“起来吃饭吗?我买了两份盒饭。”
“是……什么菜呀。”陆云泽吸吸鼻子,是觉得饿了,可是拔过牙的地方又疼,也不知道今天还吃不吃得下,“让我看看。”
“一份是炸鸡排和狮子头,一份是红烧大排和辣椒炒肉。”贺邵承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递过去了一只手。他拉住了么儿,这才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了。陆云泽的头发丝都睡乱了,眼角也沾着点污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我肯定没法吃辣椒炒肉了……”陆云泽撑着下巴,“呜,贺邵承,你帮我去问问好不好?我觉得我还要一个冰袋。”
“怎么了?”他皱起了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么儿的左颊,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因为持久的冷敷而泛着点过分的白。但陆云泽却又扁起了嘴,今天一整天都是个鸭子的模样了——“疼。”
“麻药效果退了,我现在疼着呢。”
贺邵承神色一凛,赶忙跑出去给么儿弄冰袋了。
这种冰球当然只有医院会准备,酒店里也并没有准备。他索性跑到了边上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一瓶在冰柜里冻了许久的矿泉水。他又立刻回了自己住的那一间客房,陆云泽已经磨磨蹭蹭地起来了,应该是洗了把脸,把嘴唇上的血丝都洗掉了。他其实很想再漱个口,可是医生不让,只得把那些血丝都咽下去。
“唔……诶?”看到矿泉水瓶的那一瞬间,他都呆了,“你给我拿了这个啊?”
“应该可以用吧。”贺邵承的眉头又拧了拧,“如果不行我就再去找别的……”
陆云泽看着他额头上出的汗,知道这个人又是为了他来回快跑了一趟,“够了够了,应该是一样的敷。来吧……我都饿了,吃饭。”
外面天气实在是太热,他们也不出门了,就在酒店里吹着空调吃东西。炸鸡排刚刚出锅,还特别酥脆,味道又腌渍得刚好。因此虽然牙疼,但陆云泽还是坚持着吃了一半,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左边,用右边咀嚼的。不过他还是没法吃很久的东西,接着就又不行了,把剩下来的半块给了贺邵承。狮子头他也只吃了一小口,全凭贪吃的毅力才又吃了点米饭和菜下去。
接着,贺邵承就看到,么儿像是没了气的皮球一样,重新软趴趴地靠到床上去了。
“呜……拔牙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拔牙了……”
虽然也跟着心疼,但他却忍不住地低笑了一声,成功地又被么儿瞪了几眼。
因为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陆云泽就在房里头看看电视,随便看看书,晚上才不情不愿地被拉出去散了一圈步,顺便喝了点面馆里头的米汤。拔牙的地方一直钝痛着,不尖锐,但是也让人很没精神,所以晚上他也早早地睡了,而且没肯抱贺邵承,是抱着冰矿泉水瓶睡的。
九月一号早晨七点半,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准备上课,还要和新同学认识认识呢。结果这天早晨起床,贺邵承一睁眼,眉头就死死地拧起来了——原因无它。
么儿的脸……肿了!
陆云泽还很傻,被喊醒了之后还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左脸现在隆得像个包子一样。虽然拔牙后注意事项里面写了,有的人会肿颊,过几天就能好;但真的落到么儿的身上时,贺邵承还是真的后悔带他去拔牙这件事情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让陆云泽也迷茫了起来,又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呀?”
“我……带你去医院。”他也不在乎开学不开学的事情了,“么儿,你左脸肿了。”
“???”陆云泽一愣,被拉到浴室里看到镜子,才露出了满满的诧异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