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快要下工的时候,富月斋的柴火用尽,廖建章在后厨斥骂,原长期给酒楼里送柴火的柴夫上山摔断了腿,一时间不能给富月斋里供货,导致酒楼里的柴火一下子供应不足。
一时半会儿间也难找着合适的柴夫给酒楼供货,城里卖柴火的价格普遍又比柴夫卖的价格高,柴夫若无大单子,送到城里来卖的柴火又不多,廖建章火气大,去城里转悠了一圈,生意没和柴火铺子的人谈好,索性把一路上看见的柴夫都喊到了富月斋。
郑江停瞧着隔三差五就进来个柴夫,担起一担子柴火进来,又从廖建章那儿领钱。
一来一去的,每个都是廖建章亲自上阵,郑江停不由得问道:“管事儿也不嫌麻烦,何不让杂工把钱按照柴火捆数发给他们,也不用您亲自守着。”
廖建章道:“我寻思着找个能长期供柴火的,交给下面的人不放心。”
郑江停眉心微动,柴夫要是能长期给酒楼里供货可比走街叫卖强的多,虽然现在天气冷了,买柴火的人也多了起来,会比别的时节更好卖些,可终究也得走街串巷的去叫卖,费力气不说,挨饿受冻也是常事儿。供货可就不一样了,长期稳定,银钱也是稳定的,多劳多得,不怕卖不出去。
“那这柴夫可得好好选,怎么也得身强体健的,瞧着能干活儿,又得是近村的,上山砍柴容易,进城也快,再者,家中还得有牛车,拉货送货都方便。”
廖建章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可这样的人不好寻啊。”
郑江停咂摸着嘴,似是恍然想起什么一般:“我这儿倒正好识得个有这些条件的柴夫。”
廖建章闻言小眼发亮:“可叫来瞧瞧,倘若合适,也省得费时辰在这里挑人了。”
郑江停应了一声:“得,想必今儿人也在卖柴火,我去给跑一趟。”
廖建章笑眯眯道:“那可就麻烦郑师傅了。”
郑江停大抵晓得蔡凛在哪儿卖柴火,他有牛车,不像寻常柴夫一样会担着柴火去民巷里叫卖,小巷子牛车过不了,他都是去宽街一带叫卖,一般在北街,大户人家多,出手也阔绰。
富月斋离北街很近,他方才举着步子过去,就瞧着迎面而来一个清隽书生,白面长衫,语色温和,颇有一种如沐春风的味道,所过之处,引得妙龄姑娘频频驻足回头,待其瞧着书生身旁的小哥儿时,却又纷纷自惭形秽,收回了目光。
郑江停原也是不会对个路人留心,只是跟在书生身旁的是纤哥儿。
“你不在富月斋,如何出来了?”
书生看着身高体阔的男子忽然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人:“云容公子,这位是?”
楚纤听郑江停熟稔的询问语气,心中暗笑,正要同李客生介绍,不料郑江停先他开口:“我是他大哥,郑江停,你又是?”
书生闻言,顿时觉着峰回路转,情敌变亲戚,立马就恭顺起来,同郑江停拘了个礼:“原来是云荣的大哥,小生失礼了,李客生见过郑兄。”
郑江停收起防备之意,点了点头,暗中感慨还是读书人知礼数些。
“李秀才,便送到这儿吧,我待会儿同大哥回去。”
楚纤把大哥两个字咬的有些重,偏过头冲着郑江停微微一笑。
“如此也好,郑兄,小生便先告辞了。”李客生行了个礼,又同纤哥儿道:“云荣公子,他日再会。”
两人目送李客生走后,郑江停迫不及待的询问身旁的小哥儿:“你同他出来做什么?”
楚纤抿着唇,眼尾偷瞧了郑江停一眼,见他虎着一张脸,心下却在窃喜:“大哥这么关心我的事?”
“正经点,孤男寡男的,我能不上点心,若是个人面兽心的主儿,你被他欺负了,我如何跟娘交待。”
楚纤略微失望:“原来只是为了交待。大哥放心吧,我只是随他取一副字画而已,李秀才是缙城颇有名气的才子,写的一手好字,素日里不轻易赠人字画,我今儿算捡了便宜。”
郑江停点了点头,这么一说还不错,读书人好,知礼守礼,长得虽然却了点男子气概,但胜在面貌不错,气质也儒雅,若是跟纤哥儿在一起,以后生的小娃娃应该不错,倒是值得发展。
纤哥儿年纪还小,看男人的眼光定然还不够全面,事事还得要他多费点心思。为此,他乘胜追击问道:“他可是缙城人士,家中是否有房产,父母兄弟几许,今下是以何为营生?”
楚纤深深看了眼前满脸正色的男人,胸前团了一口闷气,气的他眼睛发热,转身就走。
郑江停见状着急,追了上去:“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听这些,你们这个年纪就爱意气用事。”
楚纤顿下步子,怒道:“郑大哥询问的这般仔细做什么,是想做主把我嫁出去吗?我时下是碍着郑大哥娶妻生子了?”
郑江停一怔:“怎么扯到这些上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语气弱了些,却十分笃定:“瞧着你不是挺中意他的嘛。”
楚纤眉心夹紧:“何时看出我中意他了!”
郑江停暗叹小哥儿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先前听富月斋的艺人说两人挺谈的来,时下……:“你跟他一起不是连面巾都没有戴吗。”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楚纤气结:“我日日见你也不曾带面巾,你如何不说我中意……”
后头的话楚纤没说完,只觉得委屈,他从袖中拿出面巾戴到了脸上,索性疾步而去。
郑江停傻在了原地。
第14章
“郑江停!你怎么在这儿,我正要去青梧巷找你咧!”
郑江停听见呼声,回过头瞧见竟是蔡凛,他从牛车上跳下,冲他憨憨的笑着。
“我也正要找你来着。”
蔡凛四处瞅了两眼,神神秘秘道:“你算准土豆发芽了?”
“我没算,是跟你说了差事儿,想看你能不能接上。”
蔡凛闻言来了兴致:“什么差事儿?”
郑江停便简单的说了一下富月斋的情况,蔡凛高兴的裂开大嘴巴子:“那太好了,我早想找个酒楼大户供货了,可惜一直没机会找着,还是你人脉广些。”
郑江停点点头:“那成,你这就同我去富月斋,到时候见到了管事说话好听些。”
蔡凛满口答应。
郑江停上了蔡凛的牛车,两人一起朝富月斋过去,车上的郑江停心情却不甚好,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儿,竟惹得纤哥儿不高兴了,时下怎么办才好。
千不该万不该直言出小哥儿的心思来,小哥儿年纪小脸皮薄,一下子被人揭穿心思自然是不高兴的,也怪他人太直接了些。
蔡凛见他发恼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咋的了?土豆发芽了还不高兴?”
“没。”
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说,若是惹小哥儿生气了,如何能让他高兴起来?”
蔡凛惊诧的看了他一眼,觉着郑江停居然会靠近小哥儿,实在不可思议,至于会惹人生气,那又实属在情理之中:“其实也简单,你弄点他喜欢的东西给他,那不就好了。”
郑江停无奈一笑,他如何知道纤哥儿喜欢什么。
有引荐,蔡凛也确实和描述的一样,廖建章很满意,当场就把蔡凛定了下来,柴火两日一送,酉时送到酒楼,工钱现结,一车柴火三十五文钱。
蔡凛乐呵的嘴合不上,硬是要拉郑江停打酒去村里把半月前熏的兔子吃了。
盛情难拒,再者又要去看土豆,他也便没有拒绝。
经过半个月的催芽,之前圆滚滚的土豆表皮软了些,芽眼上已经冒出了小芽子,蔡凛也早早准备好了先前让他备下的草木灰,趁着还早,两人一起把土豆切开成块儿,尽量保持一块土豆上有三个芽眼,接着再给切口部分抹上草木灰。
草木灰可以给土豆提供许多养分,不仅如此,其散发出的独特味道能驱赶一些虫子,能对土豆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切土豆虽然简单,但是要注意的地儿多,干起来十分琐碎,等两人一起捣腾好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两人连夜将土豆下了地,两块地得有半亩,三百来平,种子不算多,稀疏着种也只种的下一块半的地,郑江停也打算好了,眼下番茄种子也出土了,到时候剩下的半块地就种植番茄,等往后土豆收成时,这边的半块土豆如约给蔡凛。
一通忙活,已是天黑,拖着一身疲惫回去,两人喝了几口酒,也懒得动那兔肉了。
“再留他几日,等过些日子番茄能分种了再办他。”
两人笑着约定好。
岁月悠悠,郑江停在晨雾中吸了口冷气,天儿开始冷了,他一边往富月斋去,一边在街上寻思,该送点什么给纤哥儿好。
一圈儿过去,一条街走到了底也没寻着个可靠玩意儿,倒是差点被个推着板车的小贩撞到。
“长不长眼啊,我这可是上好的陶罐儿,撞坏了你赔得起嘛!”
小贩大张着嘴嚷嚷,郑江停瞧着一车的罐罐儿,啥形儿的都有,他拿起一个像花盆似的陶罐,问道:“你这可卖?”
“卖,卖。”小贩听说人要买,顿时换了副神色。
郑江停记得,这冷冰冰的季节里,在自己的时代里已经开始吃草莓了,草莓生的好啊,红艳艳的又甜,很得年轻人的喜欢,这时代里还没有这些水果,别人虽然没有,可并不代表他没有。
下工的时候,他殷勤的去等了纤哥儿,原本是想带着他一同去肉市溜一圈,买几根排骨的,大柴送了他一些圆个儿萝卜,先前承诺要给纤哥儿做萝卜炖排骨来着,这次正好能做了。
谁料下工他去找人时,人已经先走了。
他暗叹这小哥儿脾气真大,只得独自去转上了。去的时辰晚,卖肉的小贩把包肉的油纸给用尽了,只得用根草绳在排骨上穿个孔,郑江停也不甚在意,左右离家也不远,再者因没有油纸,小贩还给他少了两文钱,很实惠。
拎着排骨,怀里还抱着个陶盆儿,回到青梧巷时,天都暗下来了。
这阵儿天气好,巷子里比往日热闹的多了,小孩子三五几个的在巷子里玩乐,到了酉时,下工的街坊陆陆续续回来,卖些小吃食的小贩掐准了时间点儿过来叫卖,人来人往,最是热闹。
郑江停刚进巷子,住在巷口的王刘氏出来倒水刚碰上他,人没注意瞧,倒是先盯着了拿一大块排骨。
王刘氏扬起头看他:“唷,我当是哪家的男子这么高大,原来是小郑啊!这是才下工回来?”
郑江停应了一声。
王刘氏又瞄着他手里的排骨道:“这当儿肉价不低吧,听说又涨了。”
“快年底了,少不了涨价。”三斤排骨可花了他一钱多的银子,怪肉疼的。
王刘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屋里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娘,你怎还在外头,待会儿爹回来饭还没烧好,又该念叨了。”
郑江停下意识扬头,瞧见里头走出来个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
“大娘,你忙着,我也先回去做饭了。”
王刘氏眯着眼笑:“好嘞,好嘞。”
在一众街坊羡慕的目光中,郑江停提着排骨回了院子。
王刘氏咕哝着对自家女子道:“这郑家的日子可真过的不错,前阵儿家里才吃鱼,今儿忒大的排骨又往家里带,这郑江停当真是有本事了。早知道是这样,当时邹筠在咱铺子里借钱粮,就让你爹给借了。”
“娘,咱家里多没多宽裕,如何再借钱粮出去,表哥读书,以后会有大出息,咱们家费些银钱多走动些才对。”
王刘氏却不太认同:“害,你表哥儿什么人儿啊,人是缙城里的才气秀才,门楣高着咧,如何会把咱家放在眼里。我瞧着就像郑江停那样的才好。”
王莹莹没好气:“好在哪儿,大男人还回家做饭。”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人郑江停时下在富月斋里当厨子咧,一个月工钱不少,再说了,这会做饭的男子才懂的疼媳妇儿。”
“娘可别打这些歪心思,我还是心仪表哥那样的,厨子有什么好,日日围着个灶,烟熏火燎的。”
“害,你这丫头。”
母女俩争辩着进了院子。
楚纤抱着一捆布进巷子时,刚巧听着母女俩的交谈,见着人回去了,他才往巷子里走。
踏着青石板,他想着瞧不上小厨子正好,省的人惦记那块木头。
路过郑家门口时,他没急着过去,先回屋放下了布匹。自己正想着是等晚些时候过去,还是现在过去帮帮忙,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跑出去开门,来的是郑江停。
郑江停本是在院子里洗萝卜,听着开门声他便过来了,一天没瞧着人了,若是不逮着些,恐怕要一直躲着他:“萝卜炖排骨,过来给大哥烧火。”
楚纤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大哥。”
“快过来,待会儿火可灭了。”
郑家灶下暖烘烘的,灶膛里砌着木头,根本不用烧,郑江停只是想叫楚纤过来烤烤火而已。
他炖好排骨空闲下来,瞧着灶下的人十分安静,日里光洁甚至有些苍白的脸被烤的有点红,但是显得人有了些气色,他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楚纤抬起眸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郑江停进屋去拿出了那盆播下了种子的草莓。
楚纤不明所以的接过盆子,除了瞧见盆子里有些土外,空无一物,如果没猜错的话,土还是在院子里挖的:“这……有什么特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