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做梦,但从梦里带出来的温暖,醒来之后像是依然停留在胸膛。
将乾坤剑放在了剑架上,北堂寒夜收回手,一垂目,就看到桌上摆着的果盘。
玉虚宫每日都有人打理,他的寝殿中也总更换新鲜的瓜果。
往日他从未注意桌上摆了什么,今日看着盘中这串紫色的、表皮上还带着晶莹水露的葡萄,他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摘了一颗放入口中。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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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我前面补更到8月几了,回头还得翻翻我是差了几更要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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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人境, 皇宫。
夜已深,宫人入殿剪去了灯芯,拨亮了烛火。
轩辕皇朝的帝王已过半百, 外表看起来还正值壮年, 头发乌黑,双目明亮,眉毛笔直如剑。
外面风雨欲来,狂风将树影吹得簌簌摇晃, 他还在殿中批阅着奏折, 不见丝毫疲态。
桌案上放着的奏折,没有批阅的那堆逐渐减少, 批过的那堆逐渐增加。
帝王脸上的表情舒展,他自觉这些年励精图治,治内的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 没有战事, 自己没有辜负身下这个位置。
昆仑的继位大典他不能亲去,派去的队伍应该已经把贺礼献上了,希望来年也能够风调雨顺, 仙人庇佑,祖宗基业安稳绵长,这样等来日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自己也有底气。
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帝王放下朱笔, 抬手按压了一下眉心。
就在闭眼的瞬间,殿中狂风骤起, 将一殿的灯火都瞬间熄灭。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放下手,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了门边。
天上电光闪过, 照亮长夜,也照亮了在勤政殿的门槛之外站着的两个身影。
“你们——”帝王面露惊恐,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耳边惊雷炸响。
三十年前已经死去的大哥跟三弟站在门槛外,还是年轻的样子,身穿银甲,一个身上插着数十支箭,另一个脖子被斩断了一半,头发披散,流血披面地看着他。
……
帝王病倒了。
高烧不退,夜不能寐,说着“冤魂索命”的话,宫中太医先后诊治,都束手无策。
听明白了帝王口中来索命的冤魂是何人,皇后一咬牙,带着太子一起去祭拜皇陵。
贵妃没有资格同去,但这时候也要做出关心的姿态来,于是转头去了宫外的寺庙祭拜。
轩辕皇朝同凡间的其他地方一样,众人各有各的信仰,不受干涉。
贵妃的仪驾来到了香火鼎盛的护国寺,年轻俊美却修持精湛的住持亲自作陪。
将贵妃手抄的经奉在了佛前,陪她上香,然后两人便遣退左右,在松柏森森的古刹中漫步而行。
贵妃华丽的裙裾拖在地上,素手拨开从墙内探出的花枝:“……陛下当年上位,本就是弑兄囚父,自是心亏。”
俊美的主持一身素白,在她身边走着,闻言微微一笑,却不发一言。
贵妃收回了手,眼底浮现出了一丝不屑,“陛下到底是老了。”
人死之后只有幽冥一途,哪有回来的?鬼怪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况且能够走到天下至高的位置,谁手上没沾过血?她从一个异域舞姬走到如今这一步,就杀了不少人。
相貌年轻的住持伴她行了一路,对她这些出格之言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回答了贵妃问她究竟何时能够有孕的问题,要她耐心等待,顺其自然,然后便恭送了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离开。
回到宫里,贵妃去探望了仍旧昏昏沉沉的帝王,亲手喂他喝了药,确定今天自己去寺庙为他祈福的事情已经传入了皇后的耳朵里,满意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是夜,再次狂风大作。
贵妃洗漱完坐在镜前梳头,不过低头捡起不小心掉落的银梳,再抬头时就看到镜中无数的鬼影:
有被她毒死的淑妃,有被她吊死的美人,还有被她下了药难产而死的玉嫔跟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宫人、侍卫,太医……
全都血淋淋地看着她。
贵妃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
帝王与贵妃先后出事,皇后无计可施,派人去昆仑求救。
而与此同时,太子则向嫁去瑶池的亲姑母去了信:“瑶池琴音能荡尽天地浊气,万望姑母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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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雍陵。
作为两朝古都,雍陵城极尽风流,皇都的愁云惨淡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入夜之后,雍陵河上灯船如流,红粉胭脂数千年如一日的在河上放歌欢笑。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无数人为见河上名妓一面豪掷千金。
然而今日来雍陵河上,入画舫之中,想见名动倾城的八大名妓一面的人却都注定要失望。
“梁公子,秦鸢姑娘今日不见客,还是改日再来吧。”
“赵老爷,我家姑娘今日确实不便,还请见谅。”
不管踏上哪艘画坊,艳绝雍陵的八位花魁娘子都像是约好了闭门谢客,倒是对文人骚客、王公贵族都一视同仁。
想要一亲芳泽的众人见状,也只能偃旗息鼓,各自散去,在画舫中由其他姑娘陪伴的时候却不免想道:那八个花魁娘子是为了什么,才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不见人?
那些掉进钱眼里的妈妈竟然也能由着她们。
流水浮灯的河上,一艘华丽的画舫安静地顺水而下,船上挂着的花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宽敞的房间里,那八个从来都不在同一个场合出现、事事都要分个先后高下的雍陵名妓安静地垂首,跪在房中坐着的红衣公子面前,齐声道:“属下参见少主。”
红衣公子掀起了眼皮,右眼那粒嫣红的小痣隐没在其中,地上跪着的八女已经是尽得风流,人间绝色,但在他面前却都被完全地压了下去。
“起来吧。”
“是。”
身在画舫之中、占尽了雍陵绝色的不是旁人,正是楚倚阳。
这雍陵河上水火不容、斗争不止的秦楼楚馆,全都是合欢宗的产业。
要管好下辖的区域,洞悉辖地之中发生的事情,就需要布下情报据点。
雍陵河上的名妓历来都选自合欢宗的外围弟子,哪怕只是外围弟子,这般资质跟手段也足以从往来的客人口中探知他们想要的信息。
地上跪着的八人自进入画舫之后就气质一变,不见丝毫倨傲。
她们在雍陵河上固然受万人追捧,寻常人想见一面都难,可是在合欢宗却不过是最普通的外围弟子。
得见少主,她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敢抬头,直到等到这一句“起来”,才站直了身体看向坐在画舫中的少主,然后从修行境界、资质到容貌,都感到了碾压式的压制。
楚倚阳向门中去了信,得到回信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早,因此他离开昆仑剑宗还在瑶池之前。
门中发来的回信提到各处下辖都没有什么异常,唯有雍陵城有异动,而他在昆仑剑宗离这里最近,便交由他过来查看。
眼下在雍陵城中掌管情报的外围弟子都已经在这里了,楚倚阳便听他们依次汇报了城中异动。
一听之下,他便发现,雍陵城中的异动跟继任大典上发生的事情还真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上有太守夫人见到了夭折的女儿,忧郁之症不药而愈,母女再续前缘,下有乡野各处重见先祖,挖出宝藏得到一笔小财,还有官府的死亡档案中激增的暴毙人数,再如何用意外解释也遮掩不过。
因为合欢宗的眼线里还包括了脂粉刺绣等行当,所以才知道这些上至高门大户的深闺之事,下至贩夫走卒的横财。
真是处处是异动,到处有问题。
楚倚阳听着她们的汇报,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追本溯源,最初发生的异动,还在昆仑继任大典之前。”
听到他的话,站在中间的秦鸢忐忑请罪道:“是属下等人无用,没有及时察觉。”
“非你之过。”她说完,就听见少主的声音淡漠地响起,抬头见少主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像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重见亲人,哪怕阴阳相隔,也要藏着,珍惜这一时半刻的重聚。”
先发生的这些都是家中先祖、骨肉至亲某夜归来,带来福报,若是都如后面那样,亡魂的执念是要回来报仇的,那基本状况惨烈,也就瞒不动。
听他这样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想到传闻中连皇都里有龙气护体的帝王都病倒,而贵妃则直接暴毙,这一次人间异动怕不是小事。
正想着,就听少主再次问道:“让你们查的另一件事呢?”
“查到了。”这一次回答他的却是另一个清丽女子,“少主要找的魔修这几日就在雍陵河上包下了一艘画舫,包了我楼中的姑娘,日日听曲,不曾离开。”
雍陵河上,一艘不大的画舫中,穿着一身青衣的晏寻正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着扶手,另一只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金钗,蛇形金钗的尾端挂着两颗铃铛,随着他把玩的动作发出动听声响。
画舫之下,黑色的巨蟒潜入深黑的河水之中,头颅顶在船底下,随着画坊移动安静向前。
借着夜色掩映,雍陵河上无人发现水中多了这么一条魔蟒,否则河上绝不会是这般欢歌笑语。
画坊中弹着琵琶的女子容貌只是清秀,身上也没有丝毫的修为,不过是凡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五官当中最出色的就是一双眼睛,在弹曲的时候看向客人,往往能够撩得人心动。
只不过她看向晏寻,这气质尊贵、相貌俊美的郎君却只顾着看手中那枚金钗,完全不看自己。
晏郎来了雍陵河上几日,就单独包了她几日,回回都是这样。
她知道自己姿色并不出众,这样本就应该已经要知足,可是却忍不住想要更加特殊,想要晏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被他注视着,好像就是他唯一挚爱。
她看着那枚金钗,微微咬住了下唇。
这钗看着是女子之物,却不知这是晏郎又哪里认识的红颜知己?
心中一乱,指下的琴音也就乱了,引得一旁坐着的晏寻看向她,然后微微一笑,收起了金铃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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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出自《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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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这曲子太哀怨了, 容易引奏者伤情,不好。”
他的声音响起,如同情人在床笫间的温存低语, 弹错了音的素手立刻停了下来, 坐在圆凳上的蓝衣姑娘红了脸,低着头道:“奴家这就换一曲。”
那双望着她的醉人桃花眼,眼尾的弧度微微地弯着,含着叫她初见就沦陷的柔情:“下次吧。”
怀抱琵琶的姑娘闻言, 有些慌乱地抬起了头, 忐忑地咬着唇想:是自己弹错了音,泄露了心中幽怨, 惹晏郎不喜了吗?
然而这时,他们所在的画舫却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这像是雍陵河上画舫之间寻常的碰撞,撑船的管事经验丰富, 画舫中的人只感到这一下摇晃就恢复了平稳。
“晏公子。”充当船夫的管事站在船头, 声音传来,“有客人登船拜访。”
晏寻微微一笑:“有朋自远方来,自当扫榻相待, 请客人上船。”
在雍陵河上数日,一直有合欢宗的眼线在盯着,加之白日就在这城中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等到现在终于来了。
见有客人来, 弹琴的姑娘这才知道他说“下次吧”是什么意思。
她自凳子上起身, 借着整理衣裙的动作微微倾身,由一旁半卷起的竹帘朝外看去。
只见一艘比他们所处的画舫华丽高大了几倍的船停在侧旁。
刚刚的摇晃就是大船靠上来引起的, 可见掌控这艘华丽大船的也是撑船的好手,否则不可能是那样轻的动静。
她实在有些好奇晏郎的朋友是什么样的, 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终于,在出画舫的时候见到了对方的样子。
一河浮华流灯在这个身着红衣的公子出现时都仿佛暗淡下去。
他如一盏被寒冰包裹的美人灯,在她面前艳丽地燃烧着,乌黑的长发如同鸦羽,没有完全束起,仿佛凝聚了一城风流。
只是这张脸生得有多艳若桃李,人就有多冷若冰霜,叫人心生怯意,不敢靠近。
抱着琵琶的蓝衣姑娘下意识地退到一旁,让他跟他身后四个白衣侍女一起进入了画舫中。
等看着最后一人的衣角在自己面前划过,她这才抱紧了琵琶,跟着在外面等待的管事一起登上了迅速划过来的小船,从画舫上离开。
河道上往来的游船多,那艘华丽的画舫把人送来以后,也很快调整地方向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