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源源不断,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他念了口诀,引来烈火,烈火努力地吞噬着蛛丝,但仅能吞噬一小部分。
这蛛丝并非寻常的蛛丝,要以烈火对付蛛丝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他又引来了更多的烈火,趁着蛛丝被烈火阻拦的功夫,进了距他最近的南方的岔道。
一进得岔道他竟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且这血腥味尚且新鲜着。
他谨慎地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前行。
约莫一刻钟后,他看见一团一团的蛛丝,从另一头爬来。
每一团蛛丝都被鲜血浸透了,内里都裹着一颗猩红的心脏,或大或小。
这些心脏是从何而来的?
另一头尚有许多活人吧?
他赶忙飞身而去,又看见了一樽青铜鼎,这青铜鼎较他矮上些许,其上刻着的纹案乃是各种酷刑施刑的场景,正有蛛丝将心脏往里运,里面已盛了不少心脏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这许多的心脏,身形一滞。
为何要将心脏盛于青铜鼎中?
青铜鼎难不成是蜘蛛精的食器?
他无暇细想,继续向前,前方乃是一片空旷。
过了这片空旷,许久后,他乍然瞧见了零星光亮,前方似乎便是出口了。
被夺走了心脏的尸身在何处?
是在这出口之外么?
他踏出出口,发现自己踩于一片荒地之上,这荒地并不平坦,虫鸣入耳,远处又有犬吠。
犬吠凄厉,从村庄传来,他足边又时不时地有运送着心脏的蛛丝经过。
显然,心脏的主人们便是村人了。
他收回火把,身形一动,刹那间便已到了村中。
村庄内尸山血海,目力所及之处竟无一个活人。
他何曾见过如此多的尸体,当年死于渡佛山之人却是此地的上百倍。
他不该对谢晏宁怀有觊觎之心,不然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细细地搜查着,搜查至第十户人家,方才从米缸中发现了一个女童。
女童不过四五岁大,并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得他,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是爹爹要你告诉我可以出来了么?”
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倒于门口,想来便是这女童的父母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遂默然不言,即刻将女童从米缸中抱了出来,并抬起右手蒙住了女童的双目。
女童不解地道:“哥哥,你是要与我玩么?”
“对。”他答道,“所以你要乖乖地阖着眼睛。”
女童听话地道:“我会很乖很乖的。”
行至村内的主要干道上,血腥味愈来越浓,女童忍不住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气味?”
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然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但他未料想自己竟是笨嘴拙舌至此。
面对女童一遍又一遍的提问,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女童问得口干舌燥,又闹着要水喝。
他便进了一户人家,从水壶中倒了水出来,喂予女童。
外头尚有蛛丝,他腾不出手来,又怕女童会私自睁开双目,便扯下一片衣袂绑住了女童的双目,幸而,他素来身着玄衣,玄色更为遮光。
他以左手抱着女童,右手持着“扬清”,一看见蛛丝,便将蛛丝斩断,以免蛛丝再害人。
——先前的蛛丝已嗜血了,纵然他耽搁功夫对付蛛丝亦无济于事,只得待回了巢穴再做处置。
这村中统共一百三十七户人家,他搜查至最后一户人家,却只救出了三人。
一人是他怀中的女童,一人是位老妪,余下一人则是个而立之年的秀才。
女童懵懂无知,老妪浑身瑟瑟,秀才勉作镇定。
他将三人安顿至三十里开外的山神庙,将女童交由老妪与秀才照顾,才道:“杀人者乃是蜘蛛精,我奉师命找出蜘蛛精,诸位放心,我定会让那蜘蛛精得到应有的惩罚。”
女童听不懂,老妪老泪纵横,秀才煞白了一张脸,却是道:“我随公子同去,能帮把手亦是好的。”
陆怀鸩矢口拒绝:“不必了,你且帮忙照顾好这一老一幼吧。”
秀才还要坚持,陆怀鸩却不予他开口的机会:“我会在此处设一结界,你们三人暂时勿要离开山神庙。”
三人皆不懂结界为何物。
陆怀鸩并不解释,又将自己背着的一个包袱递予秀才,这里面是他从村中带出来的瓜果点心之类的吃食,应当足够三人吃上两三日了。
待秀才接过后,他再次强调道:“你们勿要出山神庙。”
话音尚未落地,他已出了一里地,不久后,又回到了第四条岔道内。
蛛丝全数汇聚于这洞穴,这洞穴极有可能便是蜘蛛精的巢穴。
倘若如他所料,那么蜘蛛精必定在这洞穴里头。
他必须早些捉住蜘蛛精,不然,恐又会有无辜者丧命。
他经过青铜鼎之时,却忽然发现青铜鼎内壁上附着碎肉,青铜鼎的纹案内挤满了碎肉,青铜鼎周围的地面上亦满是碎肉。
青铜鼎内的心脏已尽数爆裂了,
发生什么事了?除了心脏变作了碎肉之外,此地全无异常。
他无从判断,遂继续向前。
在他距离第四条岔道仅有百丈之际,他眼睁睁地看着岔道口被封死了。
他猝不及防,而此时他离岔道口不过三寸。
仅仅差了三寸,他的反应速度还是太慢了些。
要如何才能再回到洞穴中央?他须得进其余的三条岔道找寻蜘蛛精之所在。
不若先出去吧?
上一回,他过了青铜鼎之后,便是一片空旷,一片空旷后,便是出口。
然而,这一回,这出口亦被封死了,他被困于这岔道了。
他又回到了青铜鼎前,这青铜鼎的内壁及纹案内已无丁儿碎肉,整樽青铜鼎居然干净得如同姑娘家日日擦拭的铜镜一般。
青铜鼎周围的地面上亦无碎肉,好似之前所见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他陡生茫然,前方隐约有落石声作响,究竟发现了什么事情?
便在这时一把甚是熟悉的声音突地窜入了他耳中:“怀鸩,怀鸩,怀鸩……”
他顿觉有一束光芒穿破重重黑暗,射入了他的心中,使得他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他的师尊不惜以身犯险,来救他了。
第14章
他不禁恍神了一瞬,然而,便是这一瞬,他遍体空门大开,给予了蛛丝以良机。
疼痛从四肢齐齐冲刷着他的神经,他咬牙忍耐,以“扬清”将蛛丝斩去。
手腕、足踝淌血不止,少时,他足边已形成了一个个的血洼。
他屏气凝神,以免再让蛛丝得逞。
蛛丝并未再妄动,安静地伏于石壁上。
他又听得谢晏宁道:“是怀鸩么?”
“师尊,便是弟子。”他生怕谢晏宁会觉得他不中用,非但再次办事不利,还受了重伤,故而,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些。
谢晏宁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哑,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触怒谢晏宁,方要张口问谢晏宁是否安然无恙,竟有一张蛛网冲着他罩了过来。
这蛛网几乎占据了整这岔道,他退无可退,当即挥剑,直逼蛛网。
但这蛛网与蛛丝不同,远较蛛丝坚韧许多,这一剑居然未对蛛网造成任何的伤害。
他又是一击,却陡然有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吟没入了他耳中——是谢晏宁所发出来的!
他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回触怒谢晏宁了,一面与蛛网周旋,一面问道:“师尊,你出了何事?”
下一息,谢晏宁答道:“本尊无事。”
他自然不信,以下犯上地质问道:“当真无事?”
谢晏宁又答道:“当真无事。”
除却沙哑些,谢晏宁的嗓音与平常无异。
陆怀鸩甚想亲眼确认谢晏宁无事,但他却又到不了谢晏宁身边。
谢晏宁的嗓音是从二十丈开外传来的,这距离不长,可现下却是咫尺天涯。
他与谢晏宁隔着岩石,他周身乃是虎视眈眈的蛛网,不知谢晏宁如何了?
他与蛛网周旋良久,因他四肢受创,身形较平日迟缓,以致于他又受了不少轻伤。
他明白自己该当专心致志地对付蛛网,不能分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谢晏宁。
谢晏宁,晏宁,晏宁……师尊,你定要安然无恙。
随着失血愈来愈多,他的身体变得不听使唤,甚至连视线都模糊起来了。
他不能倒下,倘若他倒下了,他定会与那村庄中的凡人一般被取出心脏;倘若他被取出了心脏,他便再也不能见到谢晏宁了;倘若他再也不能见到谢晏宁,他便不能与谢晏宁接吻了。
他尚且记得那一双唇瓣的滋味以及那一副身体的曲线,他决计不能败于这蛛网。
剑气如虹,终是将蛛网破开了一个口子,但这个口子很快便被其余的蛛丝补上了。
如此下去,他根本没有胜算。
他又试着往被补上的口子刺了一剑,却发现这蛛丝一被结成蛛网,便会坚韧许多。
所以他须得先消灭石壁上的蛛丝。
他又引了烈火来,火势一起,将石壁裹得严严实实。
可惜,这烈火无法彻底烧去蛛丝,小半的蛛丝完好无损。
他只得继续引火,岔道不大,热气出不去,未多久,他便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将他的衣衫黏住了,令他难受得紧,汗水更是侵入了他的伤口,逼得他疼得面无人色。
他的喘息逐渐吃力,血液与汗液混在一处,形成了血水,纷纷从他的衣袂、下摆滴落下去,“扬清”亦沾满了血水,这血水又顺着剑身流淌至剑尖,末了,打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血印子。
乍看之下,这“扬清”仿若堪堪吞噬了人命。
谢晏宁所给予他的剑谱中,有一本剑谱充满了邪性,其中最为厉害的剑招名为“地老天荒”,听名字颇为浪漫,书写这剑谱之人好似在向自己的心上人告白,但剑谱的首页竟赫然写着:欲练此剑谱,须得先让佩剑饮饱人血。
要练“天荒地老”这一剑招亦不例外。
他将所有的剑谱都翻了一遍,选了其中的数本来练,并未练过这本剑谱,不过他尚且记得这“天荒地老”的剑诀。
而今这“扬清”已饮了他的血,他或许能使出“天荒地老”了吧?
他阖了阖眼,将内息全数灌注于“扬清”之中,“扬清”一动,瞬间天地变色,蛛网堕地。
他缓了口气,又提剑向岩石劈去。
他要回到谢晏宁,他必须回到谢晏宁身边!
然而,一切并未遂他的愿,那蛛网居然又腾至半空,向着他罩了过来。
许是“扬清”尚未饮饱血的缘故吧?
他换成左手执“扬清”,右手执火把,即刻毫不犹豫地以“扬清”在自己的右手划了一道。
他又改为左手执火把,右手执“扬清”,须臾,新鲜的血液乖顺地覆满了剑身。
他再次使出“天荒地老”,此番剑光未及散去,他竟听得谢晏宁提醒道:“蜘蛛精便在左近,你定要小心。”
如同是为了回应谢晏宁的提醒似的,娇媚至极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奴家拜见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可是想念奴家了?”
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笑声变作了咀嚼声。
所咀嚼之物恐怕便是人心了。
蜘蛛精确在左近,但根本无从判断其具体方位。
见蛛网再也动弹不得,他又去劈岩石,碎石滚落不休,但他却还是出不去。
这碎石多得像是永远劈不完了。
突然,眼尾的余光告诉他,这蛛网中央有一物正在蠕动。
他旋身到了蛛网前,细细端详,竟然发现此物乃是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蜘蛛。
如此看来,操控蛛丝者并非蜘蛛精,而是一只只的小蜘蛛,而蜘蛛精则负责操控这些小蜘蛛。
怪不得蛛丝随处可见,且不是来自于同一方向。
他烧死了这只小蜘蛛,旋即扬声道:“师尊,此地理当有不少的小蜘蛛,蛛丝便是由小蜘蛛所操控的,小蜘蛛仅十分之一米粒大小。”
说话间,他将他周围的小蜘蛛尽数灭去了。
之所以有些蛛丝不惧烈火,便是因为操控它们的小蜘蛛毫发无伤的缘故吧?
只消将小蜘蛛尽数除去,蛛丝便不复存在了。
那头的谢晏宁却并未回应他。
谢晏宁莫不是已落入那蜘蛛精手中了吧?
绝不可能,谢晏宁乃是天下无敌的魔尊,修为深不可测,怎会如此轻易落入蜘蛛精手中?
但他仍是心急如焚,他的前进速度却慢得一如蜗牛。
他要何时才能快些抵达谢晏宁身畔?
那把女声又道:“不知两位公子的心脏可不可口,又是谁人的心脏更为可口些?”
话音落地,原本响彻岔道的女声居然轻柔地拂上了他的耳畔:“这位公子,你师尊已束手就擒,你也勿要挣扎了吧?挣扎无用,不若少费些气力。”
他微微恍神,定了定神后,才讥讽地道:“就凭你?”
女声咯咯笑道:“还有那姑娘,亦在奴家手中。”
那姑娘指的应当便是于琬琰于姑娘。
他离开客栈之时,谢晏宁正在为于琬琰包扎,其后谢晏宁进了这巢穴,于琬琰又在何处?
于琬琰重伤,断不可能与谢晏宁一同进得这巢穴,那么于琬琰理当尚在客栈内,而客栈全无防备,住客中除去他们三人,并无修仙者,亦无其他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