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地拍打着房门,这房门虽然因他的气力而颤抖着,但却牢牢地困住了他。
陆怀鸩,陆怀鸩,他必须寻到陆怀鸩。
那厢,陆怀鸩正坐立不安,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隐约有低吟自谢晏宁房中传来。
出乎意料的是随之而来的居然是谢晏宁的呼唤。
他情难自已地出了房门,脚步慌乱地到了谢晏宁房门前。
这房门正小幅度地颤抖着,里面的谢晏宁莫不是发生什么事吧?
“师尊,弟子能进去么?”他开口询问,下一息,竟是闻得里头那人含了哭腔:“怀鸩,怀鸩,怀鸩……”
他登时手足无措,缓了口气方才推门,但这房门却推不开,应是被拴住了。
旋即又有抓挠声没入了他耳中,他心脏一震,将手覆于房门上,催动内息,斩断了门栓,房门这才“吱呀”一声开了,窜入眼帘的谢晏宁伏于地面上,身无寸缕,唇瓣鲜血淋漓,十指都破开了,正渗着血。
他侧首一瞧,门上俱是染血的抓痕。
他赶忙将谢晏宁从地上抱起,又将房门阖上了。
谢晏宁泫然欲泣,主动伸手抱住了陆怀鸩的脖颈,即刻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一吻毕,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紧接着,将整张脸埋于陆怀鸩心口了。
谢晏宁的鲜血几乎将陆怀鸩灼伤了,他心疼于谢晏宁的伤,同时又欢喜于谢晏宁对于他的依赖,即便谢晏宁而今神志全无。
但心疼轻易地便胜过了欢喜。
他将谢晏宁抱于床榻上,自己则坐于床榻边,捉过谢晏宁的双手手腕细看。
谢晏宁对此并不在意,仅痴迷地吻着陆怀鸩的额头、眉眼、面颊、鼻尖……
陆怀鸩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处理着伤口,待将十根手指包扎妥当了,才颤声问道:“晏宁,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无暇回答陆怀鸩,唇瓣又流连至陆怀鸩的唇瓣了。
陆怀鸩小心翼翼地回吻着谢晏宁,口中满是腥甜,良久,复又问乖巧地趴于他怀中的谢晏宁:“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抬眼瞧着陆怀鸩,委屈巴巴地道:“疼。”
陆怀鸩如同谢晏宁揉他的发丝一般,揉了揉谢晏宁的发丝,叮嘱道:“你今夜勿要乱动,包扎若是脱落了便不好了。”
谢晏宁似懂非懂,端详着陆怀鸩,不知多少次将自己的唇瓣覆了上去。
陆怀鸩打算待谢晏宁昏睡过去了,再为谢晏宁的唇瓣上药,然而,谢晏宁竟是纠缠不休。
约莫一盏茶后,谢晏宁的唇瓣已不再淌血了,但陆怀鸩仍是能尝到血腥味。
“睡吧。”陆怀鸩一面轻拍着谢晏宁的后背,一面取了张帕子,将谢晏宁从唇瓣流淌至下颌、脖颈、心口的血液拭去了。
谢晏宁并不愿意就此睡去,依旧缠着陆怀鸩接吻。
陆怀鸩喜欢与谢晏宁接吻,但并不喜欢与现下的谢晏宁接吻。
谢晏宁根本掌握不好接吻的力道,假若伤口再度淌血该如何是好?
他趁着谢晏宁换气的功夫,哄道:“快些睡好不好?”
谢晏宁摇首,又吻了吻陆怀鸩的唇瓣,才垂下眼去,口齿含糊地道:“我……我……”
陆怀鸩顺着谢晏宁的视线望去,不知何时谢晏宁竟然……
“由我来帮你吧,莫怕。”言罢,他伸过了手去。
谢晏宁半阖着眼,眉尖微蹙,双手抓着陆怀鸩的双肩,脊椎骨弯曲至极致,仿若将要折断了。
半晌后,这脊椎骨方才恢复正常。
他顿觉困倦,再无接吻的力气,遂抱着陆怀鸩的左臂道:“吻我。”
陆怀鸩将自己的双手擦拭干净后,便垂首吻上了谢晏宁。
不久后,谢晏宁终是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为谢晏宁的唇瓣上了药,后又凝视着谢晏宁,思忖着明日该如何向谢晏宁交代此事。
之前,谢晏宁不曾受过伤,他尚能糊弄过去,但这回谢晏宁的唇瓣、十指受了伤,恐怕不好糊弄。
怎样的谎言才能不被识破?
他不善撒谎,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合适的谎言。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如是想着,为谢晏宁穿罢衣衫,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谢晏宁转醒后,又觉头疼,又觉唇瓣与十指发疼,他掀开眼帘一瞧,自己的十指上赫然被裹着软布,他扯开软布,伤口当即暴露无遗,甚深,应是他昨夜抓了什么物什。
而后,他抬指去探自己的唇瓣,这唇瓣结了层层的血痂,粗糙不堪。
他失去神志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包扎理当是陆怀鸩为他包扎的吧?
他探首一望,门栓断于地面上,所以陆怀鸩是强行闯入他的房间为他包扎的?陆怀鸩何以会私自闯入他的房间?是因为他有何不妥了?亦或是他昨夜在春梦中当真将陆怀鸩的名字唤出了口,引来了陆怀鸩?
他百思不得其解,遂穿上衣衫,出门去寻陆怀鸩。
陆怀鸩一夜未眠,正枯坐于床榻边,听得叩门声,不由心惊肉跳。
他迟疑着向房门走去,抬手开了门,立于他门前的并非谢晏宁,而是渡佛书院的一个暗桩,这暗桩不敢这般早打扰谢晏宁,才来叩了陆怀鸩的门。
——他们每到一处便会通知暗桩,以便暗桩及时传递消息。
暗桩是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低声禀报道:“陆公子,有人见过左护法三日前在陟溪山出没。”
唐阳曦当时便是去了陟溪山后,才失去了踪迹的。
第42章
谢晏宁行至房门前,见这房门嵌满了抓痕,心下了然。
他蹲下身去,将手指放于抓痕之上,这抓痕与他的手指尺寸十分吻合,显然他的十指之所以会受伤,便是因为他在失去神志之时,用力地抓挠着房门。
全数抓痕皆在房门下侧,当时的他应当是伏于地面上的。
是由于双足无力,他才会伏于地面上么?
仔细想来,每每失去神志,除却与望春君交手的那一回,他倒于陆怀鸩身上了,其余的时候,他皆躺于床榻上,不曾尝试过行走。
昨夜,他为何执意要出了这房间去?出了这房间后,他又想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抬手开门,一开门,便看见陆怀鸩向他走来。
陆怀鸩令暗桩再探,自己左思右想后,才下定决心来向谢晏宁禀报此事。
然而,他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谢晏宁却突然出现于他眼前了。
夜里,只消他摒弃罪恶感,便能对谢晏宁为所欲为,但而今的谢晏宁却是他所不能亵渎的。
他的心脏剧烈地窜动着,额头霎时泌出了一层薄汗。
谢晏宁已扯下了十指上的软布,指上结着厚厚的血痂子,唇瓣上的血痂子更是教他不忍直视。
他直欲将谢晏宁拥入怀中,却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仅能大着胆子到了谢晏宁面前,躬身禀报道:“方才有暗桩来报,有人曾在三日前见过左护法,便在陟溪山。”
谢晏宁一见陆怀鸩,脑中俱是自己与陆怀鸩接吻的画面,同时,视线迅速地黏在了陆怀鸩的唇瓣之上,不愿稍离,至于陆怀鸩究竟在说什么,他好似听见了,又好似并未听见。
他当真是鬼迷心窍了,非但时常做春梦,甚至连在神志清醒之时,都对陆怀鸩存了亵玩之心。
陆怀鸩被谢晏宁紧紧地盯着唇瓣,深觉罪恶,又恐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谢晏宁所觉察,正踟躇着该当佯作镇定,抵死不认,亦或是坦白言之,负荆请罪,却意外地听得谢晏宁道:“对不住,怀鸩。”
陆怀鸩不明所以:“师尊为何要向弟子致歉?”
谢晏宁不答反问:“昨夜本尊可是发生了何事?”
房门不会撒谎,谢晏宁明显已看见抓痕了,是以,陆怀鸩半真半假地答道:“不知是何缘故,昨夜师尊倒于地上,爬至房门后,欲要推门而出却不得,遂死命地抓挠着房门,并不断地喊着弟子的名字,弟子闻声,以内息震断门栓,将师尊从地上抱至床榻躺好,又帮师尊处理了伤口。”
他唯恐被谢晏宁识出破绽,紧张得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汗水从后背流淌而下的声响。
谢晏宁闻言,又问道:“本尊为何要咬破自己的唇瓣?”
陆怀鸩并不清楚,猜测谢晏宁大抵是想与人接吻却不能,才转而咬住了唇瓣。
至于谢晏宁为何会如此,他并不知晓。
故而,他摇了摇首:“弟子不知。”
谢晏宁端详了陆怀鸩良久,久到陆怀鸩以为谢晏宁不会再发问了,谢晏宁却猝然开口道:“本尊昨日是否剥净了自己的衣衫?”
想来谢晏宁已发现端倪了,陆怀鸩据实答道:“昨日师尊的确剥净了自己的衣衫,是弟子在为师尊包扎好伤口后,又替师尊穿上了亵衣亵裤。”
谢晏宁不置可否,抬手覆于陆怀鸩面上,陆怀鸩本能地战栗着,紧接着,向后一退。
“师尊,弟子……”他并非说谎的料子,直欲跪下身去,向谢晏宁坦白一切,谢晏宁却是叹了口气:“陆怀鸩,你怎地出了这许多的汗,是否有何处不适?”
“弟子并无不适。”陆怀鸩说罢,又意识到如是说便不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出这许多的汗了,遂立刻改口道,“弟子稍有不适,但并非大碍。”
话音落地,他顿觉自己破绽百出,还是勿要改口来得好。
谢晏宁并非傻子,自然已觉察到陆怀鸩的异常了,陆怀鸩对他撒谎了,又或者对他有所隐瞒。
他可能昨夜当真对陆怀鸩做了什么?
是陆怀鸩无法面对之事吧?
他心怀愧疚,并不打算将戳破陆怀鸩的谎言。
他凝视着陆怀鸩的额角,这额角上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陆怀鸩被谢晏宁凝视着,心虚不已,垂下首去,露出了一大截后颈,这后颈上竟然亦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谢晏宁状若无意地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
陆怀鸩不知谢晏宁何以忽然有此问,回复道:“昨夜并无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
“是么?”既无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那么这两处的血迹应当是自己留下的,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是被自己的手指,或者唇瓣无意间碰触到的?还是自己一如春梦中一般不但缠着陆怀鸩接吻,而且近乎吻遍了陆怀鸩一身的肌肤?
联系陆怀鸩适才的反应,大概率是后者。
谢晏宁陡然间甚是憎恨原身,原身倘若不练“相思无益”这门邪功,他便不会在昨夜失去意识,以致于伤害了陆怀鸩。
但他又觉得庆幸,幸好对方是陆怀鸩。
如若他定要择一同性接吻,他宁愿是陆怀鸩。
他深知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自我反省了一番,后又取出了一张锦帕来,将陆怀鸩额角、后颈上的血迹拭去。
他眼见陆怀鸩微微颤抖,后悔顿生,他不该随意碰触陆怀鸩。
放下锦帕,他又猛然想到一事:假若昨夜的春梦并非春梦,先前的春梦是否亦非春梦?
怪不得陆怀鸩会自暴自弃地乞求他要他将其收作娈童。
陆怀鸩全然不知谢晏宁为何要取了锦帕为他擦拭汗水,忐忑不安,垂首瞧着自己的足尖,等待谢晏宁戳破他的谎言,对他施以严惩。
谢晏宁将会如何惩罚他,五马分尸亦或是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亦或是凌迟处死,又或是用什么新颖的刑具将他折磨致死?
若是谢晏宁大发善心,可能会留他全尸吧?
若是他死后,谢晏宁偶尔能想起他,他便满足了。
他一向不畏惧死亡,此次亦然,仅是遗憾自己再也不能吻上那一双唇瓣了。
他满腔的视死如归,竟见谢晏宁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来,而后问道:“怀鸩,你先前向本尊禀报之事为何?本尊尚未听清,你且再讲一遍。”
第43章
谢晏宁是当真并未发现端倪,亦或是突发慈悲,决定饶他一命?
无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皆是他之大幸。
他当即松懈了一身的皮肉,暗暗地窥了谢晏宁一眼,又定了定神,才道:“暗桩方才来报,有人曾在三日前见过左护法出没于陟溪山。”
谢晏宁颔首:“我们这便启程赶往陟溪山吧。”
陆怀鸩抱拳:“弟子遵命。”
俩人的行李与马车一道被巨蚕所毁,俩人无甚可收拾的,待谢晏宁洗漱罢,又用过早膳便出发了。
俩人原本能在一日内赶至陟溪山,但因谢晏宁无法在夜间赶路,临近黄昏,俩人不得不寻了一间客栈住下了。
谢晏宁唯恐自己又伤害了陆怀鸩,这一回,即将失去神志前,在床榻周围画了一个阵法。
而后,他才安心地躺于床榻之上,不一会儿,他已全然失去神志了,本能地咬了咬唇瓣,又勉强以双手支撑着,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怀鸩……”他压根不知自己为何会吐出这个名字,待咬破了新生的血痂子,又尝到了腥甜,他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吐出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想与陆怀鸩接吻,但陆怀鸩在何处?
他环顾四周,这房间内仅自己一个活物。
他失序地喘息着,时不时地从唇齿间泄露出低吟。
他欲要下得床榻去,竟是被一面白光挡住了。
他又焦急又不解,拼命地拍打着白光,然而,这白光却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