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宁叹了口气:“我们继续用膳吧。”
陆怀鸩的喉咙被胃液灼伤了,什么都不想吃,但仍是道:“弟子遵命。”
俩人又回到了桌案边,谢晏宁口中咀嚼着松鼠鳜鱼,却觉得无甚滋味。
陆怀鸩吃得很是辛苦,但逼着自己吃下了一大碗白米饭,方要请小二哥再为他添上一碗之时,却是被谢晏宁阻止了:“你若是不想吃,便勿要吃了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放下竹箸,端坐着,等待谢晏宁用膳完毕。
谢晏宁又稍稍吃了些,便站起身来,道:“结账吧。”
陆怀鸩去结了帐,俩人遂一并出了酒楼。
陆怀鸩被夜风一打,又觉肚腹内翻腾不休。
他忍不住心道:为何这世间会有我这般恶心之人?
俩人又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然而,这家客栈仅有一间房间了。
陆怀鸩生怕自己又做出冒犯谢晏宁之事,恭敬地道:“师尊,我们可否换一家客栈?”
谢晏宁心知陆怀鸩不愿与自己同房,立即同意了。
俩人便换了一家客栈。
次日,俩人又等镇上问了一番,并无进展。
离流光斋最近的便是这个镇子,唐阳曦虽非讲究吃穿住行之人,但想来不可能风餐露宿。
其后,俩人费了足足五日,将流光斋方圆十里的村镇都搜查了一番,无一人看见过形如唐阳曦之人。
谢晏宁又命附近的暗桩去寻唐阳曦,亦一无所获。
二月十五,俩人夜宿于一间破庙,陆怀鸩将自己的外衫仔仔细细地铺于地面上,才躬身道:“师尊,请歇息。”
谢晏宁本可变出床榻来,但又不想拂了陆怀鸩的好意,便躺于这外衫之上了,又抬眼问陆怀鸩:“怀鸩,你不歇息么?”
陆怀鸩摇首道:“此地偏僻,不知是否会有危险,弟子须得为师尊守夜。”
“那便随你吧。”自被中年人揭穿了出身后,陆怀鸩变得与先前不同了,且一日较一日沉默。
谢晏宁束手无策,阖了阖双目,又正色道:“怀鸩,本尊认为你配得上全天下任何一名女子。”
陆怀鸩怔了怔,唇角强硬了往上一勾:“师尊谬赞了。”
谢晏宁明白陆怀鸩并未将他所言听进去,万般无奈。
一安静下来,他忽觉陆怀鸩的气味正不断地从这外衫窜入他的鼻腔,不知何故他逐渐沉迷于这气味当中了。
下一霎,他猝然想起了他所做过春梦的种种细节,正觉自己对不起陆怀鸩,神志竟是渐渐地涣散了。
近几日到处奔波,他居然忘记了一事:自己便是上月十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失去神志亦是上月十五。
第40章
陆怀鸩明明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却觉得自己的双目仿若蒙了一层薄纱,再也看不清了,只陆怀鸩的双唇分外清晰,清晰得几乎扎眼。
这一双唇瓣他曾在春梦中细细品尝过,这一双唇瓣亦在春梦中细细地将他品尝。
鼻尖陆怀鸩的气味更是浓烈得可怕,直如要填满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生怕自己在失去意识之际,将春梦化作现实,遂伸长手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拼命地道:“怀鸩……”
——怀鸩,你快些出这破庙去,勿要管我。
可惜,堪堪吐出“怀鸩”二字,他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
陆怀鸩猛地被谢晏宁一扯,又闻得谢晏宁软声软气地唤他“怀鸩”,心下悸动。
他侧首向着谢晏宁一望,竟见谢晏宁一面舔舐着唇瓣,一面媚眼如丝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接,他顿觉自己被谢晏宁的视线烫着了,立刻回过首去。
然而,谢晏宁却是用力地一扯衣袂,逼得他倒地,继而吻上了他的唇瓣。
他直欲将谢晏宁推开却不得,遂咬紧了牙关。
他瞧着在他唇上肆虐的谢晏宁,一番天人交战后,到底还是顺从于本心,一手捧着谢晏宁的后脑勺,一手扣住谢晏宁的腰身,与谢晏宁接吻。
他又觉快活,又觉伤心,时而想起于琬琰,时而想起自己厚颜无耻地跪求谢晏宁将他收作娈童的场景。
这个吻既苦涩且甜蜜,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日夜警告自己切勿再觊觎谢晏宁了,他明明已下定决心了,但被谢晏宁一吻,再多的警告,再多的决心皆在须臾间一溃千里。
他欲要将此归咎于谢晏宁太过会引诱他了,但又觉得分明是自己趁人之危。
百般矛盾中,他被谢晏宁松开了,谢晏宁的双目含着一汪春水,谢晏宁的唇瓣被一线银丝牵扯着,另一端便是他的唇瓣。
他后撤了些,令银丝断去,而后恭声道:“师尊,时候不早,歇息吧。”
谢晏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能看见藏于口腔中的一点嫣红,不久前才被他吸吮过。
他偏过首去,见谢晏宁毫无反应,又道:“寐善。”
谢晏宁不懂陆怀鸩是何意,指尖玩耍似地从陆怀鸩的指尖攀爬至陆怀鸩的肩头,继而向后环住了陆怀鸩的脖颈。
陆怀鸩苦思半晌,抬手直欲将谢晏宁劈晕,却在手掌触及谢晏宁的脖颈之时,颓然垂下了手。
他舍不得这么做。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甚至默念起了闲时曾经看过的佛经,起初尚有些用处,片刻后,极乐佛国,莲花檀香尽数变作了谢晏宁,修佛者最恐情障,他若是修佛者,谢晏宁便是他的情障。
反正谢晏宁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不若及时行乐吧。
一念起,他有恃无恐地掐住了谢晏宁的下颌,不许谢晏宁再吻他的眉眼,而是须得与他唇齿相合。
谢晏宁无意识地一通乱扯,少时,衣衫委地。
这破庙中立着一座释迦摩尼佛像,因久无人打理,已是斑驳一片,原本慈悲的面容无端端地透出了一股子责备的意味。
陆怀鸩一时心中不悦,抬掌一拍,释迦牟尼佛像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不论是慈悲,亦或是责备,都已消失殆尽了。
陆怀鸩收回手,又恐惊着谢晏宁,谢晏宁却好似并未听见,只顾轻咬着他的耳垂。
他感受着谢晏宁的体温,掌心滑腻,定了定神,捧住了谢晏宁的双颊,如同被恶魔占据了神志一般,启唇问道:“晏宁,我们来做夫夫之事可好?”
“夫夫之事?”谢晏宁满面茫然。
“夫夫之事便是让我彻底地占有你,让你彻底地为我所有,不得再想旁人半点。”这旁人自是于琬琰,但陆怀鸩连于琬琰之名都不想提及。
谢晏宁歪着头道:“什么是占有?”
“占有便是……”他小心翼翼地一碰。
谢晏宁蹙了蹙眉,一言不发。
陆怀鸩不忍见谢晏宁蹙眉,伸手将谢晏宁拥入怀中,轻拍着背脊,道:“抱歉,是我过分了。”
谢晏宁却是眨巴着双目道:“你要做什么都无妨。”
陆怀鸩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若是这么做,谢晏宁醒来后定会有所觉察,他将会因此丧命,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想伤害谢晏宁——但他早已伤害了谢晏宁。
能听到谢晏宁如此说,他已觉满足,尽己所能地控制住了自己,又道:“倦了么?睡吧。”
谢晏宁非但并未阖上双目,且又吻上了陆怀鸩。
于他而言,陆怀鸩的唇瓣有着他无法抵挡的力量。
待谢晏宁昏睡过去,陆怀鸩才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哪里是被恶魔占据了神志,分明是被心魔占据了神志。
他反省了良久,确定谢晏宁已睡沉了,方才伸手将谢晏宁收拾妥当。
他又一面为自己穿着衣衫,一面仰望着天边的明月。
明月皎皎,他却是一身污秽,月光照于他身上,无辜地被他所污染了。
他慌忙垂下首去,眼尾余光扫过谢晏宁,教他情不自禁地又在谢晏宁唇上轻轻一啄。
谢晏宁这一双唇瓣,这一副身体便是他之佛国,他之极乐,似远似近,是他永远无法企及之所。
他拼命地按住了太阳穴,以便让自己混沌至仅余谢晏宁的头脑清醒些,不过并无用处。
他又欲抬掌扇自己一个巴掌,却生恐明日面颊红肿,会被谢晏宁盘问,转而掀起衣袂来,于自己的左上臂割了一刀。
痛楚袭来,他终是觉得清醒了,连带着叫嚣不止的那一处亦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他背对着谢晏宁而坐,脑中旋即一切皆无。
不知不觉间,晨曦撕开夜幕,刺入了他的双目,他被逼得阖上了双目,恰是此时,他又听得谢晏宁发问道:“本尊昨日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谢晏宁最后的意识停留于自己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但他竟然又做了春梦。
春梦当中的他照例不要颜面地亲吻着陆怀鸩,扯落了自己与陆怀鸩的衣衫,陆怀鸩的手指甚至……
陆怀鸩似乎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好像是关于夫夫之事的。
他并没有谈过恋爱,亦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相关的知识他是知道的。
在上大学的时候,班级的女同学之间很流行耽美小说,他虽然不曾看过,但不少次听到女同学们暗落落地在讨论。
夫夫之事……陆怀鸩的手指……
自己的春梦当真是愈来愈过激了。
他见陆怀鸩不答话,心脏一颤,站起身来,到了陆怀鸩面前,质问道:“本尊不会当真对你做了什么吧?”
陆怀鸩佯作镇定地望着谢晏宁,反问道:“当真对弟子做了什么?”
谢晏宁并未从陆怀鸩面上看出异样,长舒了一口气:“什么都未做便好。”
他又端望着陆怀鸩答道:“你昨日守夜辛苦,且歇息两个时辰,我们再出发吧。”
陆怀鸩满腹的负罪感,婉拒道:“弟子不必歇息。”
谢晏宁坚持道:“你必须歇息。”
陆怀鸩迟疑片刻,方才躬身道:“弟子遵命。”
他躺于自己的外衫上,脑中不断回放着他昨日在这外衫之上对谢晏宁的所作所为,顿时又羞耻又欢喜又愧疚。
他正欲阖上双目,却猝然闻得谢晏宁道:“本尊记得昨日这释迦牟尼佛像虽算不得完好无损,但不至于倒塌,是因何缘故倒塌的?”
当时自己正在与谢晏宁接吻,看到这释迦牟尼佛像便觉自己被这释迦牟尼佛责备了,心虚之下,一时冲动,出手拍了一掌,导致佛像倒塌。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苦思冥想着,竟见谢晏宁到了佛像的碎块面前,蹲下身去,仔细查看着,他忐忑地阖了阖眼,谢晏宁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打在了他的耳上:“怀鸩,佛像之倒塌,乃是你之所为吧?”
陆怀鸩张了张口,无可辩解,即刻跪于地上,坦白道:“确是我之所为。”
谢晏宁到了陆怀鸩面前,揉了揉陆怀鸩的发丝,紧接着挑起陆怀鸩的下颌,望住了陆怀鸩乌湛湛的双目,问道:“为何要那么做?”
“弟子……”陆怀鸩决不能据实相告,又非巧舌如簧之辈,一如被割去了舌头似的,沉默不言。
陆怀鸩性子温和,按理应当不会损毁佛像才是。
谢晏宁原本猜测陆怀鸩是否由于心中苦闷,脑子一热,才毁了佛像,见状,便觉自己所想被印证了,又揉了揉陆怀鸩的发丝,劝道:“你勿要焦虑,你从未做过恶事,你所杀之人皆是恶贯满盈之徒,于姑娘并不了解你,若她能摒弃偏见,了解你之为人,定会垂青于你。”
谢晏宁竟是将他损毁佛像之行为当作排遣焦虑之举动了,其实他压根无意于于琬琰,自是不在意于琬琰是如何看待他的。
既然无法解释缘由,陆怀鸩索性默认了。
谢晏宁将陆怀鸩扶起,后又道:“切勿再有下回,歇息吧。”
见陆怀鸩乖巧地阖上了双目,他才开始打坐。
他稍稍有些头疼,但并不算厉害,少时,疼痛便散去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之前与望春君交手后,我仅仅失去了神志,次日衣衫齐整,再之前,我每回失去神志皆会发热、头疼,且会将自己的衣衫褪尽,为何这一回我亦发热、头疼了,衣衫却是齐整?
难不成是陆怀鸩帮他穿上了衣衫?
思及此,他霎时面红耳赤,心如擂鼓,根本不敢问陆怀鸩。
第41章
待陆怀鸩转醒,俩人便又出发去寻唐阳曦了。
耗费了大半个白昼,却是无果。
黄昏时分,俩人在镇上寻了一间客栈,用罢晚膳,便各自回房间去了。
谢晏宁忽觉神志渐散,匆匆洗漱一番,将门拴上后,即刻躺于床榻之上了。
少顷,他头疼欲裂,体温上升,一双唇瓣更是寂寞得无处可依。
他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衣衫,难受得在床榻之上翻滚,然而,难受却无法消减一分。
他不得不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直到一双唇瓣全然绽裂方才勉强以疼痛转移了难受。
他口中一片腥甜,脑中尽是陆怀鸩,他极想与陆怀鸩接吻。
但他却不知陆怀鸩是何人,他又为何想与陆怀鸩接吻。
他猛地站起身来,下了床榻,但因双足无力而趔趄,尚未走出几步便已倒于地面上了。
他欲要去寻陆怀鸩,可双手却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自是起身不能。
“怀鸩……怀鸩……”他低喃着轻唤着,同时努力地向着房门爬去。
不过由于他先前将房门拴上了,伏于地上,够不到门栓,如何能开得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