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摇首道:“邻县的淡水只够自给自足,无暇支援本县。”
谢晏宁蹙眉道:“大人可命人调查过毒名了?”
“本县的大夫无一知晓,本官已着人去外县请名医了。”县令叹气道,“敢问足下可有高见?”
这县令正值而立,但因长相显小,瞧来不过二十左右,全无官威,加之便服上打了补丁,这副模样一如为无法及第而发愁的穷苦仕子。
谢晏宁提议道:“不如多打几口水井?”
“可惜本县地下水脉不丰,即便多打几口水井,亦不知能不能出水。但目前为止,并无其它的法子,便如此吧。”县令又犯难道,“因本县百姓大多以河水作为饮用水与生活用水,县中无人会打井,更无人知晓该在何处打井。”
谢晏宁回忆着自己所学过的地理知识,道:“请大人命人去查查有以下特征之处:其一,容易潮湿之处;其二,温度较低之处;其三,积水不易散去之处;其四,大雾天雾气最浓之处;其五,蚊虫最多之处;其六,草木生长最为茂盛之处。倘若能同时满足这六个特征,地下水脉必定丰富。”
县令微笑致谢:“多谢足下提点。”
“大人客气了。本尊与徒儿暂居于临河客栈,大人若有好消息,请告知本尊。”谢晏宁不知为何陡生倦意,按了按太阳穴,方对陆怀鸩道,“我们回客栈去吧。”
俩人出了县衙,陆怀鸩紧张地问道:“师尊可有何处不适?”
“并无何处不适,只是无端觉得倦得很。”谢晏宁有气无力,半靠于陆怀鸩身上,“劳烦你扶本尊回客栈歇息吧。”
陆怀鸩赶忙伸手扶住了谢晏宁,扶着谢晏宁回了客栈,上了床榻后,他忧心忡忡地道:“难不成是‘相思无益’之故?”
谢晏宁勉强撑着眼帘,懒懒地道:“本尊已有一月余不曾练过‘相思无益’,不知是否与其有关。”
“你且传信于杨大夫,请他来此验毒。”分明是他自己发令的,但见陆怀鸩转身欲要去传信,他竟不知为何舍不得陆怀鸩了。
之前是陆怀鸩依赖于他,而今却是他更为依赖陆怀鸩了。
这是何缘故?
他无力细思,一把扣住了陆怀鸩的手腕子:“待本尊入睡后,你再去传信吧。”
他又低喃道:“不知书院内可有变故?”
现下他鞭长莫及,一时半刻赶不回去,只能盼着渡佛书院内一切安好。
陆怀鸩坐于床榻边,满面忧色:“师尊这身体须得杨大夫好生诊治。”
谢晏宁直觉得眼帘重逾千金,不得不阖上了,但他能听出陆怀鸩的嗓音浸透了担忧,遂安慰道:“本尊无事,你勿要挂心。”
“弟子怎能不挂心?”陆怀鸩双目低垂,以眼神勾勒着谢晏宁疲惫的眉眼。
谢晏宁松开了扣着陆怀鸩手腕子的右手,摸索着,行至陆怀鸩的面颊,轻柔地抚摸着,低声道:“本尊当真无事。”
陆怀鸩以面颊磨蹭着谢晏宁的掌心,询问道:“弟子能吻师尊么?”
谢晏宁记得昨夜自己与陆怀鸩的约定:“你要吻便吻吧。”
陆怀鸩即刻低下首去,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谢晏宁从陆怀鸩的亲吻中感知到了珍惜,心下悸动,又闻得陆怀鸩恭声道:“师尊能松开唇齿么?”
自己与陆怀鸩乃是师徒,而非断袖,他明知自己不该应允,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唇齿松开了。
陆怀鸩隐约窥见了一点嫣红,慎之又慎地覆唇而下,生怕谢晏宁有半点不悦。
于唇齿相合的一瞬间,谢晏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喜欢被陆怀鸩亲吻的,并非纯粹的食髓知味,所以他才会答应陆怀鸩的交换条件。
陆怀鸩不敢亲吻太久,须臾便撤了去,又为谢晏宁拭去了唇上的水渍,遂依照约定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
一股子温热以肚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教谢晏宁愈加昏昏欲睡。
谢晏宁打着哈欠,本能地牵了陆怀鸩的手,方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良久后,恋恋不舍地掰开了谢晏宁的手指,书信于杨大夫。
此地距渡佛山千里之遥,望杨大夫能早些赶来。
陆怀鸩将房门阖上后,又在门上施了术法,才向着河岸去了。
河岸处聚集着十方峰的弟子,又有大夫模样之人。
从这些人的神情判断,显然尚无结果。
为防有变异的落网之鱼,他沿着河岸走了一遍,而后便在县内巡逻。
今晨那麻雀不是为了饮水中毒的,便是不小心触及了河水,想必不可能是孤例。
安全起见,还是早些将这河填平为好。
他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谢晏宁,于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唇瓣,抿唇一笑。
经过一处荒地之时,陡然间,有十名十方峰弟子从荒草中窜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这十名弟子中的六名此前曾经见过,他轻蔑地一一扫过,启唇嘲讽道:“你们是怕了师尊,趁师尊不在我身边,才敢取我性命?”
其中一名弟子略年长些,服饰亦有略有不同,资历应当高于余下的弟子。
果然,余下的弟子并不出声,由这名弟子义正辞严地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邪魔歪道,不错,他正是邪魔歪道,纵然他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亦是邪魔歪道,只因为他出身于渡佛书院。
陆怀鸩盯着这名弟子道:“邪魔歪道又如何?我才不屑于与你们这般是非不分的愚昧之徒为伍。”
这名弟子暧/昧地笑道:“你出身于南风馆,后又入了渡佛书院,你容貌不俗,身段勾人,伺候人的功夫必定不差,应是做了魔尊谢晏宁的娈童吧?那谢晏宁待你如何?可是在床笫之上极尽折磨之事?你如若弃暗投明,我十方峰可保你再不为谢晏宁所辱。”
原来自己出身于南风馆一事已传开来了,这于陆怀鸩而言,的确是一段与炼狱无异的日子,但他亦是因此才为谢晏宁所收养的,他已然释怀了。
被人当众以此为笑柄取乐、羞辱,他本不在意,但他见不得此人肆意污蔑谢晏宁。
这名弟子见他怒气冲冲,轻佻地道:“不愧是曾在南风馆待过,又伺候过魔尊谢晏宁的美人,连生气的姿容都是甚是动人。”
陆怀鸩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这名弟子欺身过来,他终究忍耐不住,掐住了其脖子,利落地将其提起。
这名弟子年长于他,修炼的时间亦久于他,但远非他的对手。
余下的弟子围了上来,欲要救出师兄,然而,剑未出鞘,竟已折断了。
这些剑并非以上好的材料所制,要将其折断并不难。
陆怀鸩瞧见这些弟子面生惊恐,嗤笑道:“贪生怕死,如何斩妖除魔?”
他尚未将全县巡逻一遍,耽搁不得,将手中提着的蠢人一扔,继续向前而去。
他踏着咳嗽声,行出数步,暗器急急地从身后袭来,十方峰号称名门正道,却使暗器,着实可笑。
他衣袂一拂,暗器悉数坠地,他并不回首,提醒道:“你们莫要忘记将暗器与断剑收起,以免伤及无辜百姓。”
现今名门正道之中并无明确的第一门派,是以,几乎每门每派都想争一争这第一的位置,十方峰亦然。
若能诛杀谢晏宁,十方峰便能从各大门派脱颖而出,不过谢晏宁不好对付,退而求其次,他们便将目标瞄准了陆怀鸩。
陆怀鸩轻易地落单了,正中他们的下怀。
十方峰诸人原本的计策是先以言辞激得陆怀鸩方寸大乱,再以剑阵诛杀陆怀鸩。
可是剑阵尚未摆好,他们却已无剑可用了。
一个时辰后,陆怀鸩已将全县巡逻了一遍,其后便兴冲冲地赶回了客栈去。
他解开术法,进得房间,见谢晏宁正睡得安稳,遂又坐于谢晏宁床前了。
又半个时辰,谢晏宁方才转醒,陆怀鸩一映入他的眼帘,他登时心生欢喜。
但下一刹,他却发现陆怀鸩右侧衣袂有一处破口,破口齐整,应是利器所致。
他指着这破口问道:“怀鸩,你可是遭人袭击了?”
陆怀鸩颔首,将先前之事粗略地一讲。
他对于自己被袭击一事并不在意,却仍对于谢晏宁被污蔑一事耿耿于怀:“师尊明明不肯收弟子做娈童。”
谢晏宁清楚自己应当相信陆怀鸩能应付如十方峰一般平庸门派所教出来的弟子,却无法自已地后怕起来。
幸而仅是衣袂有损,假若……
不会有什么假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才道:“他们所言你何必上心。”
第61章
“但是……”陆怀鸩堪堪吐出一字,便被谢晏宁打断了:“没什么但是。”
“弟子遵命。”他见谢晏宁摸着肚子,发问道,“师尊可有不适?”
“并无不适,仅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谢晏宁坐起身来,轻咳一声,“是否有消息从县令处传来?”
陆怀鸩摇首道:“尚无消息,但弟子适才在县中巡逻之时,见到县令与一众衙役在向百姓打听。”
谢晏宁叹了口气道:“若非为了陷害于本尊,此地怎会无故遭殃?指不定幕后之人还留有后手,怀鸩,你定要小心些。”
“弟子皮糙肉厚,最多不过是受些皮肉伤,这条性命是师尊捡回来,定不会让他们取了去。”陆怀鸩天赋极佳,一点就透,原本对自己颇具信心,在发现自己无法保护谢晏宁之际,感到无力,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应当不难。
谢晏宁并不赞同陆怀鸩所言:“你分明生得细皮嫩肉。”
陆怀鸩双目灼灼:“弟子既然生得细皮嫩肉,师尊何不将弟子收作娈童?”
谢晏宁肃然道:“本尊认为你该当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本尊虽是你的师尊,但无权对你的未来横加干涉。”
陆怀鸩一字一字地道:“弟子愿做师尊的娈童,这是由弟子自己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亦是弟子自己所期盼的未来。”
谢晏宁抬手揉着陆怀鸩的额发道:“不,这是报恩,并非你出于本心的选择。”
陆怀鸩反驳道:“不,这并非报恩,这是弟子出于本心的选择。”
谢晏宁收回手,端视着陆怀鸩:“怀鸩,你不曾想过娶妻生子么?”
陆怀鸩否定道:“不曾想过。”
谢晏宁颇感意外,与此同时,原本安稳地藏于胸腔当中的心脏却倏然躁动起来。
他顿了顿,才又问道:“你不曾对女子动过心么?”
“不曾。”陆怀鸩正色道,“弟子从不曾对女子动过心。”
——弟子惟独对师尊动过心。
如此欺师灭祖之言,他全然不敢诉之于口,只能在心中说与自己听。
谢晏宁吐息微滞,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方道:“你是如何看待于姑娘的?”
“于弟子而言,于姑娘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曾意图伤害师尊之人。”陆怀鸩恭声反问道,“师尊又是如何看待于姑娘的?”
于谢晏宁而言,于琬琰乃是他是否能还阳的关键人物,但因他已不执着于还阳,于琬琰便不再紧要了。
是以,他据实答道:“本尊希望能快些查明害死于姑娘父亲的凶手,希望于姑娘能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希望于姑娘……”
陆怀鸩心下忐忑,生怕谢晏宁下一句便是“希望于姑娘能与本尊共结连理”。
他伸手捂住了双耳,并垂下了首去。
眼前陆怀鸩瞬间如同鸵鸟似的,谢晏宁不再往下说,转而问道:“出何事了?”
陆怀鸩惴惴不安地抬起首来,又大着胆子在谢晏宁唇上轻啄了一下。
见谢晏宁并无不悦,他试探着去舔舐谢晏宁的唇缝,并在那唇缝开启后,没入其中,微微搅弄着。
谢晏宁不能自己地一手扣住了陆怀鸩的后脑勺,一手搭在了陆怀鸩的后腰。
这个吻小心翼翼,却又温柔缱绻。
他愈来愈习惯于与陆怀鸩接吻了,顿觉通体舒畅。
他生涩地回应着陆怀鸩的唇舌,直到喘不过气了,方才推开了陆怀鸩。
陆怀鸩照例垂下首去,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又将谢晏宁揽入怀中,在谢晏宁耳侧坦白道:“弟子不想听见师尊道‘希望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谢晏宁心下悸动,陆怀鸩温热的气息又不住地往他耳孔钻,使得他的心跳声似乎直接击打于鼓膜一般,震耳欲聋。
他凝定了心神,稍稍推开陆怀鸩。
陆怀鸩再度被谢晏宁推开了,此番,他不敢再主动靠近谢晏宁,而是可怜兮兮地后退了些。
谢晏宁对于陆怀鸩此举甚是不解,抬手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进而望住了陆怀鸩的双目,认真地道:“本尊虽然希望于姑娘能觅得自己的幸福,但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阖了阖眼,请求道:“弟子并未听清,能否请师尊重复一遍?”
谢晏宁复又道:“本尊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又惊又喜,要求道:“再重复一遍。”
谢晏宁耐心地道:“本尊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欢喜地无以言表,他素日担忧之事原来本是不存在的,是他太过多虑了。
他宛若牙牙学语的奶娃似地在谢晏宁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弟子还以为师尊心悦于于姑娘,欲要将于姑娘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