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宁所言并无破绽,于琬琰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思忖着道:“假若唐阳曦并非奉你之命,唐阳曦素来隐居不出,为何出手杀人?”
谢晏宁眉尖微蹙:“姑且不论杀人者是否阳曦,幕后之人所图必然是挑起名门正道与以本尊为首的渡佛书院之争。”
他压低声音续道:“或许还将会有人死于‘吹雪掌’,又或许不久便会有人煽动各大门派集结精英围攻渡佛书院。”
于琬琰不置可否,又问道:“莲花阙现任阙主是否尚在人世?”
谢晏宁答道:“本尊与怀鸩出莲花阙之时,死者仅先阙主,可等我们行出一里,闻到血腥味,赶回来后,莲花阙无一活人,但我们在灵堂中见过的现任阙主连姑娘连南晴与白羽剑派的少主上官公子上官淩并不在其中,至于这俩人的下落,本尊尚且不知。”
白羽剑派掌门人育有俩子,长子为正妻所出的上官淩,次子为妾室所出的上官溯。
于琬琰曾在上官掌门寿诞之时,见过上官淩与上官溯,兄弟二人皆是相貌堂堂,据闻上官掌门由于耳根子软,禁不起枕边风,加之上官溯嘴甜,善于讨人欢心而更为偏爱上官溯。
父亲出事前,上官掌门曾为上官淩向她提亲,她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认为男女之事便该郎情妾意,因而并未答应。
她不曾见过连南晴,听闻其颇为乖巧。
如若谢晏宁所言属实,这俩人不知是生是死;如若谢晏宁所言为假,这俩人应当落入谢晏宁手中了。
谢晏宁能从于琬琰的神情判断,于琬琰对他所言存疑,不过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又道:“这莲花阙中人尽数死于我渡佛书院最为寻常的招式,最为寻常的佩剑之下,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本尊既然亲至,若要杀人,自己动手,亦或是命怀鸩动手便可,何须兴师动众?”
说话间,他猝然发现有人企图暗算陆怀鸩,遂衣袂爆长,卷住陆怀鸩的腰身,下一瞬,陆怀鸩已落入他怀中了。
他此举是为了让陆怀鸩免于受伤,可陆怀鸩温热的身体一入怀,却使得他心跳失序了。
“怀鸩。”他凝定心神,继而扶住陆怀鸩。
陆怀鸩若有似无地以自己的面颊磨蹭了一下谢晏宁的面颊,方才恋恋不舍地从谢晏宁怀中出来了。
他又欲去对付那些围上来的名门之士,竟是被谢晏宁阻止了:“你尽量不伤人,他们却直欲置你于死地,你总有疏忽,或者力竭之际,他们人数太多,你势单力薄,且待在本尊身侧吧。”
“弟子遵命。”他见于琬琰虽未提剑,但手中的剑却不曾放松,本能地挡于谢晏宁面前了。
自己分明是为了保护陆怀鸩,才要陆怀鸩勿要再去进行无意义的争斗,陆怀鸩却为了保护自己,而挡于自己面前了。
这教谢晏宁又欢喜又心疼:“本尊无事。”
陆怀鸩回过首来,与谢晏宁四目相接,道:“弟子知晓师尊无事,亦知晓师尊无须弟子保护,但保护师尊乃是弟子的天职。”
他口中如是说着,但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则是为了保护谢晏宁,二则却是为了隔开谢晏宁与于琬琰。
他不希望谢晏宁多看于琬琰一眼,亦不希望谢晏宁多被于琬琰看去一眼。
陆怀鸩的视线甚是炙热,谢晏宁忽觉双颊发烫,勉强含笑道:“那便随你吧。”
于琬琰原先对于陆怀鸩怀有春思,久不见陆怀鸩,客观地觉得陆怀鸩的形容愈加出色了,可如今她与陆怀鸩中间横亘着父亲之死,她已然不会心心念念地期盼着陆怀鸩心悦于她了。
瞧见陆怀鸩以身护住谢晏宁,她到底有些不痛快,遂苦笑道:“你以为凭我能伤得了你的好师尊么?”
陆怀鸩剑光轻扫,逼退了一众名门之士,方才答道:“我知晓你伤不了师尊,但你既有伤师尊之心,我便不得不防。”
于琬琰闻言,话锋一转:“你们当真不知唐阳曦之所在?”
陆怀鸩颔首道:“当真不知。”
谢晏宁暗暗地摸了摸肚子,衣袂一拂,又有不少名门之士倒地。
他懒得再与他们浪费功夫,念了一句口诀,而后居然无一人能起身了。
于琬琰见状,急声问道:“你意欲何为?”
谢晏宁越过陆怀鸩,到了于琬琰面前,耳语道:“本尊若要取他们的性命,他们早已没命了。你且按照幕后之人所安排的,将本尊与怀鸩血洗莲花阙一事宣扬出去,让我们一道静待幕后之人接下来的行动吧。”
于琬琰淡淡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指挥?”
谢晏宁毫不在意地道:“你听与不听其实并无差别,你们乃是被安排好的见证者,你不这么做,其他人亦会这么做,你的作用仅是推波助澜罢了。”
未待于琬琰反应,他又问道:“你们来莲花阙途中是否被何事,或者何物阻拦了?”
于琬琰想了想,据实回道:“我们是经由渡口来这莲花阙的,因久无渡船,耽搁了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他们师徒二人应当刚出灵堂。
倘若那时于琬琰等人赶到,除莲花阙先阙主之外,其余人尚在人间。
想来久无渡船应是幕后之人所安排的。
怪不得来得这样凑巧。
“便劳烦你们收尸了。”谢晏宁言罢,朝陆怀鸩道,“我们走吧。”
陆怀鸩原本见谢晏宁主动地甚是亲昵地与于琬琰耳语,心生妒意,闻得此言,当即笑逐颜开:“弟子遵命。”
弹指间,谢晏宁与陆怀鸩已远去了,未多久,横七竖八地躺于地上的名门之士便能起身了。
于琬琰遥望着俩人离开的方向,深感自己之无力,又觉父亲之死与莲花阙血案委实疑点重重。
谢晏宁如要杀人何必大费周章,杀便是了,左右无人能与之抗衡。
第58章
离莲花阙最近的渡口在莲花阙以东二十里,俩人出了莲花阙,立即往这渡口去了。
此地人烟稀少,渡船泊于岸边,谢晏宁飞入渡船内,见另一头有一老翁坐于一矮凳上,背靠着船身,遂向着那老翁走去。
他欲要向老翁打听一番,然而,尚未走近这老翁,忽觉这老翁有异,待走近了,一探老翁的鼻息,果然,这老翁已身故了,死因是毒杀,谢晏宁不通药理,更不懂毒药,无从判断老翁所中何毒。
老翁张着口,右手抬起,半拢着,放于唇边,显然是在吃什么,亦或是在咬什么。
若是吃食,杀人者定然不屑于抢夺,那么,十之八/九便是银锭子了。
老翁被收买后,得了银锭子,正激动地咬着银锭子,却为人所毒杀,银锭子又遭抢夺。
或许剧毒便下于银锭子之上。
陆怀鸩的身法略慢于谢晏宁,此刻方才赶到,见状,叹惜道:“我们来晚了,来不及救他一命。”
“除非我们能洞察幕后之人接下来的行动,不然,我们将永远受制于人,无法及时赶到。”谢晏宁说罢,站起身来,未及站稳,这渡船竟已剧烈摇晃起来。
“怀鸩,小心。”他一扣陆怀鸩的右腕,直欲上岸去,眼前瞧来连一成年男子都无法灭顶的河水却突然汹涌如汪洋。
下一瞬,陡然出现了一尾足有三十丈之长的鲤鱼,水花四溅。
这鲤鱼并未成精,本是寻常的鲤鱼,应是中毒之故才变作这副模样。
谢晏宁护于陆怀鸩身前,继而松开陆怀鸩的右腕,轻拍陆怀鸩心口,以内息将其送上河岸,自己则踩于鲤鱼背部,以指尖一划,鲤鱼旋即被剖成了两半。
这鲤鱼由于疼痛而用力地甩着鱼尾,直欲将谢晏宁拍下水去。
谢晏宁巍然不动,见陆怀鸩正欲回到他身边,命令道:“不准过来,不准接近河水,鲤鱼之所以变异,并非幕后之人特意对它下了毒,而是幕后之人在这河水中下了毒,你切勿接触河水。”
陆怀鸩抿了抿唇:“弟子去查查是否有可疑之人,并通知当地的县令河水被下毒一事。”
谢晏宁颔首,又道:“怀鸩,你自己小心些。”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你亦要小心些。”
猝然有其它因中毒而变异的水生物袭来,谢晏宁分神应付着,又对陆怀鸩道:“先去通知县令吧,可疑之人怕是不好找。”
“弟子遵命。”谢晏宁甚是从容,但陆怀鸩仍是心惊胆战。
他心悦于谢晏宁,且已与谢晏宁有过床笫之欢,生怕谢晏宁毫发有伤,可他却无力为谢晏宁挡去所有艰难险阻。
晏宁,小心。
他在心中默默地道,而后深深地望了谢晏宁一眼,便飞身而去了。
谢晏宁目送陆怀鸩的身形渐远,不知为何极为不舍,紧接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原本并无摸肚子的习惯,但自从与陆怀鸩云雨后,他却时不时地会摸肚子。
是因为他那时看见自己的肚子鼓起来了?
但他大多时候仅是单纯地在摸肚子而已,并无一丝绮念。
思忖间,一条巨大的河鳗腾地从河水中一跃而出,这河鳗好似延绵不绝的山脉,居然望不到头尾。
河鳗一下子便将渡船掀翻了去,老翁的尸身沉入河底,不知所踪。
足底的鲤鱼尚在垂死挣扎,谢晏宁予以这鲤鱼致命一击后,即刻朝着河鳗拍了一掌。
这河鳗十分灵活,虽未全然躲过,但所受之伤并不致命。
与此同时,不少的怪物并未理会谢晏宁,而是上了岸去。
这些怪物皆带了毒性,即便在岸上活不了多久,万一伤了活人便不好了。
谢晏宁不得不一面对付着河鳗,一面对付着欲要上岸的怪物。
幸而大多数的水生物并未变异,而是被毒死了,铺满了谢晏宁目力所及的河面。
河鳗趁谢晏宁不备,往他背后一击,他侧身一闪,并以掌风将河鳗劈成了两段。
河鳗的鲜血喷至半天,继而劈头盖面倾洒而下。
谢晏宁连连后退,避开了毒血,顺带又斩杀了百余怪物。
河鳗自然未死,滑腻的尾巴暗暗地潜至谢晏宁身下的河底,并在谢晏宁费功夫对付蟾蜍之际,圈住了谢晏宁的腰身。
谢晏宁乃是故意为之,他正愁不知河鳗究竟有多长,心中一喜,抬手摘了不远处的一片柳叶,将内息附于这柳叶之上,并以柳叶割开了河鳗的外皮。
柳叶从河鳗尾巴起,直冲河鳗头部而去,利落地将河鳗洞穿了。
河鳗挣扎间激起了万顷洪波,谢晏宁足踩洪波,眼观八方。
少时,这河鳗再也挣扎不了了,登地彻底坠入了河中,洪波冲天。
为免被河水侵身,谢晏宁上了岸去,待河水平息后,他方才又立于河面之上。
其余怪物的体积都不大,一会儿,他便将其尽数斩杀了。
他正要去寻陆怀鸩,竟见一抱着纸鸢的男童不慎掉入了河中,赶忙去搭救。
然而,一入水,他旋即被水草紧紧缠住了,破开水草后,他好容易寻到了男童,并将其抱入怀中,却觉心口一疼。
他以指劈断了男童手中小小的匕首,才将男童抱上了岸。
男童身量未及谢晏宁的腰身,又以残余的匕首直逼谢晏宁的下盘。
这男童分明是一凡间孩童,目中却燃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杀心。
谢晏宁浑然不知,后退数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本尊?”
男童闷不出声,只是不断地毫无章法地攻击着谢晏宁。
谢晏宁变出麻绳来,将男童绑住,堪堪绑好,竟是改了主意,一掌拍于男童头顶心。
男童倒地,口中吐出了鲜血来,左手还抓着纸鸢。
谢晏宁心下怅然,低下身去,抬掌阖上了男童的双目。
突然,有一妇人朝着他冲了过来,哭泣不止,对他又踢又踹。
他任由妇人踢踹,妇人被一人猛地扯开了,那人又欲拥他入怀,被他以内息震开了。
他见那人目露受伤之色,慌忙解释道:“怀鸩,本尊浑身透湿,你勿要碰触本尊,以免中毒。”
他又见妇人欲要抱起男童,下令道:“怀鸩,将她绑起来。”
他心口处的猩红刺得陆怀鸩双目生疼,陆怀鸩阖了阖双目,方才领命。
妇人破口大骂,拼命挣扎。
谢晏宁一指男童的右手尾指:“你可发现令公子这尾指已变作黑色了?”
他本想带男童去寻访名医,发现男童的尾指已开始变异了,心知男童药石罔效,才当机立断,出手杀人。
妇人不管不顾,继续破口大骂,一会儿,有一小二哥打扮之人到了妇人面前,道:“适才,你留孩子独自在客栈,自己去为他买点心,他却跑了出来,被一中年人拦住了,我隐约见到中年人将一把匕首递予了他,又吩咐他去杀一人,不然,中年人便会杀了你。我心中惊惧,待那中年人走远了,欲要拦住他,却寻不到他了,便立刻去县衙报了案。”
妇人闻言,直觉得字字诛心,偏生这时,那男童竟是凭着最后一口气道:“阿娘,你无事便好。”
男童气绝毙命,妇人哀恸不已,却因被陆怀鸩制住了,连抱一抱男童都不能。
谢晏宁双目湿润,幕后之人狠毒至极,断了依仗着河水生活的百姓的水源,又以如此年幼的孩子为刀刃,须得快些将其除去。
总不能一直让陆怀鸩绑着妇人,他生恐妇人接近男童的尸身,遂引来了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