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渐浇透了他的身体,苏洵最后回望一眼天空,然后缓缓从高台上走下,下方跪倒之人在苏洵到达之前便缓缓地挪到两侧,苏洵就这样背对着那尚在燃烧着火柱的高台,在两侧呈跪倒姿势的石像和臣子的护卫下,缓缓离开。
文帝十四年五月,帝于睢阳祭天求雨,礼毕雨辄至,又有异兽于旷野嚎叫,天生异象霞光万丈。雨降三日,雨毕,帝命再度祭祀谢天,道士登至天坛,察蒙朝地焦黑无比,其上铜柱扭绞焦黑,众人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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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一名士兵走入房间,握拳行礼,“启禀大将军,京城有密报传来。”
吕飞铭坐在上首上,即使是休战时,也穿着一身软甲,他身后是一个绣有猛虎图腾的旗帜,那猛虎浑身纯黑,唯有双眼是由金红二色丝线绣制。整只虎呈现出捕猎前一刻的进攻姿态,左脚踩着一只正要起飞的雄鹰,右脚踏在豺狼的后背,栩栩如生威严无比。而旗帜旁则挂着一个华丽异常的长弓,正是由完颜鸿送给苏洵,后又被苏洵送给他的那柄金弓。
闻言,正在读一卷睢阳城传来的书籍的吕飞铭疑惑:“睢阳的密报?宣。”
“是。”
那士兵转身离开,没多久,一名穿着红黑二色的衣物的男子便走了进来。那人面部自鼻梁往下皆被金属面具所遮挡,行动间步伐大小一致,脚步轻地好似走在棉被上,上身稳得连发丝都不晃动一下,仅看那人走进来的这几步,吕飞铭就要在心中按赞一声好身手。
那人朝着吕飞铭行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在下是睢阳护龙卫都统阿五。”
“这是陛下交给大将军的密令。”
他将一封白色的信从怀中取出,递给吕飞铭。
随军接过那封信递给吕飞铭,吕飞铭拿到后,先是两指捏着那信封看了看。整个信封纯白,唯有封口处有一个鲜艳的,带着花纹的漆印。这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远在睢阳城内的小皇帝,也是一样,一张脸只剩下黑白二色,唯有唇部却红地好似涂了口脂一般。
他先是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好巧思,心想这传递密信的方式八成也是那个小皇帝想的。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将火漆印斩断,取出了里面的信纸细细阅读。
吕飞铭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信中的话十分精简,上面先是简单陈述了一下目前禹、蒙二朝私下的争端及流言的事情。小皇帝那一手漂亮的字体即使在病中写下也依旧遒劲有力暗藏锋芒,虽然只有短短数句话,但吕飞铭依旧能从那黑白二色的字迹中看到两国之间刀光剑影的斗争。
他是武官,只知道怎么打仗,怎么夺取胜利。这些暗中的你来我往实在是不擅长,他一边暗暗感慨这些文人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手段,一边又担忧那小皇帝如何应对这看似无解的难题。
可惜苏洵却并没有在信中多说他的对策,只是告诉吕飞铭流言和京城世家的事情他已经有了解决思路,叫他不用担忧。
吕飞铭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他直接不淡定了。
他似乎是难以置信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抬头看向阿五:“陛下可曾说过什么?”
“不曾。”
最后仅有短短一句“出兵,取蒙朝阳、伊二城”。
吕飞铭看着那封信紧紧地皱起了眉,陛下可知,师出无名乃兵家大忌,尤其是在今年大灾时出兵攻打敌国,先不说挑起兵祸的罪责,就算将两城攻打下来,接下来又要如何安民心?
他可是清楚,禹朝内库可没多少粮食了。
作为一名镇守边疆多年的大将军,吕飞铭十分清楚战争的复杂远非两国兵力多寡的抗衡,不是说派兵打下一座城便可将其纳入自己的版图,若是没有后续的安民工作,那些新收降的城池反而会成为刺入禹朝中的一根硬刺。
但是……他想到陛下送来的手弩和床弩的图纸,第一批成品在上月便做出了,那效果好的超乎想象,像他这样的百战之将,几乎是立等便嗅到了这两物将会怎样改变未来的战局,还有前几周送来的一车车的百炼神兵。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个事实,当今陛下是一个野心和能力都不缺少的帝王。
无数的史册都记载了,这样的帝王就像是燃烧的火焰,既能成为黑暗中的救赎,也能成为伤人的灾难。军人的本能令他嗅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气息,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秦王为什么会对那个小皇帝产生兴趣,还破天荒的带人在睢阳城内住了半月。
想必当初完颜鸿比他更早地嗅到了这股味道,战争的味道。
那个战争疯子相当沉迷于此事,就此沦陷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吕飞铭轻轻敲击着桌面,叩叩地声音回荡在房间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将信纸折好塞入怀中。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身后黑色的旗帜:“告诉陛下,陛下挥剑所指之处,便是黑甲军马蹄所踏之地!”
【作者有话说:今天下午去弄了弄头发,没来得及中午发,就晚上一起发了。
写古文真是我不擅长的东西,但很快又要写我更不擅长的战争描写了。
哎,头疼!
】
第41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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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朝,阳城太守府内。
张申一脸焦急地在大厅中踱步,他手下的军官将领全部穿上了甲胄,此时也纷纷面露焦急之色。
一名斥候快步走了进来:“太守,城外驻军的是禹朝的黑甲军!”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黑甲军?”
“是,属下看到了三里之外的扎好的营地,上面飘着漆黑的猛虎旗帜。”
漆黑的下山猛虎,脚踏雄鹰豺狼,正是黑甲军的军旗。
“该死,他们难道是飞过来的吗,为什么斥候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传言吕飞铭治军严整,令行禁止,而且黑甲军中军由重骑兵、轻骑兵和弓箭手组成,重骑兵全部配有黑色光明铠,轻骑兵一人三马。若真是如此,他率领中军中的轻骑兵日行千里奔袭也不是什么难事。”柳木明,阳城主簿兼谋士说道,“不过若真是如此,来人不会超过八百。我们有城墙做护盾,又有周将军率领的守军,任他是什么“不败”军神,也不可能攻破城墙。”
马匹和铠甲可是奢侈品,在没有高温炉和机械的情况下,一套全身铠甲通常需要数年才能完成。当初老皇帝之所以能打下禹朝的地盘,那数百套铠甲功不可没。就这区区数百套铠甲,还是老皇帝抢了前朝的皇宫,耗费了禹朝多年的财力才锻造出来的,用这种透支式的办法装备军队,造成的结果不单单一举使黑甲军成为当今排名前三的军队,还致使禹朝时至今日内库依旧空虚。
是以铠甲的昂贵可见一斑。
“但不知后面是否还会有增兵,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此事禀告陛下,让陛下派虎熊营前来营救。”
十八部的单于铁骑、禹朝的黑甲军和蒙朝的虎熊营是当今大家公认的实力排名前三的军队,剩下的则还有威朝的突骑军、水匪联合组成的白浪军和山贼聚义兵。
根据好事者描述,突击军善于长途奔袭,白浪军擅长水战而聚义兵擅长丛林作战,而前三的军队虽擅长的各有长短,但大多发展较为均衡,即使是位于不利地形,也依旧能和其余军队抗衡一二。
“黑甲军善守不善攻,况且此时也只有区区几百名轻骑兵,想要攻下阳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阳城有内外两道城墙,还有数倍于城外军队的力量,只要他们不贸然出兵,想要守住阳城简直是轻而易举。
张申听完柳木明说的话,原本因听到吕飞铭大名而恐惧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点点头:“军师所言极是。”
但柳木明却反而没像他那般放松,就像他所说,任吕飞铭如何用兵如神,都不可能仅凭一队轻骑兵就把阳城攻下。其实黑甲军中最厉害最难缠的当属那队重骑兵,但那是在平原地两兵相接时才能发挥的优势,用重骑兵攻城?就算是十岁的孩子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但正是因为无论怎么看,吕飞铭都不可能将阳城攻下,柳木明反而没办法放下心来。
吕飞铭是出了名的稳重的将领,不可能闲的没事干率领中军千里奔袭就是为了在阳城外围他们几天搞个存在感,所以他此行的真正目标就令人不得不多想了。
显然,阳城守军周猛也是同样的看法。
他皱着眉看向柳长青:“让在下带兵守城不成问题,但依军师所言,吕飞铭又为何率军至此?”
“……吕将军可有发檄文?”
张申摇摇头:“不曾。”
“怪哉。”
没有檄文,那他这一次的进攻就是师出无名,就算是攻下了阳城,天下的人吐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
柳木明就纳闷了,吕飞铭是守边关守傻了吗。现如今禹朝是个什么风评他不清楚?陛下亲自开口说此次干旱是由于禹朝小皇帝血洗世家遭到的天罚,又有全天下的世家为陛下背书。别管是真是假,禹朝现如今可是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现在不老老实实猫着腰降低存在感,反而来进攻阳城,是想干什么?
周猛提出了一个可能:“那位小皇帝想报复?”
众人面面相觑。
“……也,也许吧。”
*
城外兵营中,纵使之前不停歇地千里奔袭,此地扎营扎地依旧一丝不苟,就算是再老练的兵油子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主帐中,吕飞铭身着一身玄色铠甲,双手背后站在账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手下最精锐的中军中的营长皆站在其左右两侧。
一片沉默之际,其中一个营长忍不住朝另一位营长挤了挤眼睛。
‘话说,我们真要攻打阳城?’
吕飞铭亲自带兵在阳城外扎营,而他最得力的下属许慈则带兵攻打伊城,这两座城池位于蒙朝和禹朝相接的位置,互为依靠,想要攻下其中一城,必定会遭受另一城守军的攻击。
为了避免前后夹击,吕飞铭兵分两路,打算同取二城。
这便让本就少的兵力更是被分兵,以至于这营中的士兵不过区区五百人。
用五百人攻打阳城这种高墙深池的大城,他们这些营长想都不敢想,但出于对大将军的尊敬和信赖,在吕飞铭下令后,他们依旧二话不说点兵跟随他连跑数日来到了阳城。
当初他们还想着,或许吕飞铭打算来一招兵贵神速,阳城内其实早有暗探等着和他们联络?可如今他们日夜不停地奔袭至此后,又为何在扎好营之后呆在这不动,半天了也只下达了一个增灶迷惑敌方的命令。
而且看大将军这个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报!护龙卫到。”
“让他进来。”
吕飞铭轻叹一声,转过身去。来人依旧穿着红黑二色的衣物,带着遮挡了半张脸的铁面具。
“禀大将军,此乃陛下手信。”
手信,不是密信?
吕飞铭挑挑眉,伸手接过那张丝帛,摊开一看,笑了。
陛下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布满了整张丝帛,上面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优雅的骂人的话,嗯,骂曲濯的。
大致意思就是说,小皇帝听到世家的指责,也愧疚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上苍,前几日便在睢阳举办了一场祭祀,一是想问问上苍的意思,二是想求雨。承蒙上天厚爱,祭祀完便下雨了,还遇到了异兽鸣叫,天生彩霞的神迹。所以他自觉老天爷大概是没有怪罪他的,后来又为了感谢那场雨想再祭祀一次,却没想到祭台上的疆域图,只有你蒙朝被雷给劈得焦黑,连上面用于祭祀的铜柱都融化扭曲了。
小皇帝十分奇怪,就派人去寻找原因,这才反应过来今年的大旱分明就是曲濯的原因,具体因为什么小皇帝也不知道,因为根据调查,你做的错事实在是太多了,百姓世家都能说出无数条,甚至都被编成了戏本子疯传来开。
苏洵表示禹朝、蒙朝两国一直交好,他也一直视曲濯为知己、兄弟(萧不闻:陛下骗人的功夫大涨),曲濯做错事后明明可以直接和他说,他肝脑涂地也要为知己解决麻烦,却没想到你背信弃义,直接将黑锅扣到了他的头上,还因为不承认罪过,导致天下百姓遭殃。
小皇帝很伤心,很痛苦,你之前说要禹朝赔偿你两座城,他今天也不多要,也要你两座城。劝你之后改过自新,不要再做天怒人怨的缺德事了。
吕飞铭看完后忍不住笑了笑。
“大将军?”
“把这交给军师,让他润色一番后送给阳城太守。”吕飞铭看向两侧的下属,“今晚丑时,准备攻城!”
第42章 床弩初显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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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密集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一整队轻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阳城的方向飞奔。
嗖——嗖——
一声声破空声穿透黑暗,直指最前方的领军。
吕飞铭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抽出佩剑,仅凭声响,便瞄准击落了射向他的箭矢,他身旁的其余士兵也纷纷抽出佩剑将空中的箭矢击落。
“手弩准备!”
“射!”
两声漂亮统一的咔哒声后,数百支箭矢朝着密林方向射去。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薄雾一样快速笼罩住了密林,几声惨叫后,密林之中再无第二枚暗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