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仰天长嗥,音浪催山震林而去!
当众人还震慑与那声吼叫中时,水时耳骨一动,侧耳倾听。城楼起先是有些细微的震动,随后只是顷刻间,不仅水时,全城的将士们都感知出来,地上的振幅越来越大,仿佛从那“轰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眨眼就到了眼前。
水时猛的抬眸往天边望去,只见,明暗相交的地平线上,万兽踢踏而来!卷起的烟尘滚滚,像是汹涌而起的狼烟!
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了一股洪流兽潮,呼啸朝藤鬼大军袭去。其中飞禽走兽,数之不尽,地上的豺狼虎豹、牛马鹿象,天上的雕鹫枭鹰、隼雁鸵鸦,兽群眨眼便至,浩荡雄阔。
而打头的,正是一群矫健精悍的白狼,狼王猩红着冷酷的眸子,仰头回应符离的召唤,于是瞬间,荒野四周全是迭起的狼嗥!
水时刹那间百感交集,心绪万端。那汹涌的兽群中,有他熟悉的平日伙伴,也有不甚知晓的东山生灵,而如今都汇聚在一起,不辞万里,远踏而来!
兽群本是与符离一同出了东山,只是符离化狼后速度太快,就连迅猛的狼群也追赶不上,他们这才落了后。
那日符离回到东山,刚从祖地出来,就见守在水时身边的白狼不要命一般奔到自己眼前,一路剧烈不停的疾驰,令它浑身抽搐,四肢血染。
只是几声断断续续的狼语交谈,符离登时暴怒,双目赤红,血脉如沸!他咬着牙,挟东山众生,倾巢而出!
兽群纷纷响应“狼神”的召唤,虎豹放走了到手的猎物,牛群停止春日首领的激烈角逐,马王带着群马从云雾缭绕的山巅飞奔而下,雄角雕安顿好了领养的幼崽,自峭壁俯冲盘桓。
所有不世出的烈擒猛兽,在东山四处浩浩荡荡汇聚而出,这是百年未见的波澜壮阔。
兽群太过庞大,一路上即便着意避开人类的居所,但也不可免的从城镇中路过。
于是,尚且安稳的州镇中,百姓纷纷驻足张望奇观。州镇宽阔的主路上,狭窄的巷陌中,先是有罕见的白狼迅速飞跃而过,没等百姓们害怕,白影便早已不见。
随后,不断有各种兽类一路奔驰,他们从不停留驻足,食不动心,水不动念。
热河村,的老人们朝着白狼离去的方向,虔诚的稽首祷拜,“天有异象,求狼神庇佑。”
中州,路边的小童还笑呵呵的指着一只眼前驰走的壮硕老虎,露出几颗小米牙,“哇,娘,你看,大猫猫!”
“诶呦!别瞎指,那是老虎!”大人说罢抱起孩子就往家跑,惊慌的回头一看,别说老虎,就连路过的猫都没空理会他们。
就这样,还是有不少掉队的小动物。胖松鼠带领一群松鼠家族,本来意气风发,信誓旦旦的打算远涉去救它的“水时小兄弟”,奈何跑的太慢,跟丢了那帮兽群中处在金字塔顶端战力的豺狼虎豹,于是只能站在树上无能狂怒,最后还是决定回山,咬牙要把小兄弟的木屋填满食物!
一路上,迅疾的速度筛选出了不适宜战斗的种族,让他们安心生活,也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
于是,能在此时赶到宣城的兽群,除了击空的雄鹰,便都是兽中精悍又暴戾的战斗机器!
混在藤鬼大军中的巫师,听着四面围绕的狼嗥与兽叫,一脸沉郁,二话不说,凶狠的奋力驱动藤鬼前去绞杀符离。
蛮王率先扑向主城,符离一个俯冲,就与这只攻不守的坚躯厮杀起来。
此刻,宣城守城将士的心脏却紧缩,这滚滚而来的兽潮,只怕又是强敌!但转眼就松了口气。
兽群排山倒海而来,瞬间与密密麻麻的藤鬼军队撞到一起,立刻便在绿潮中撕开一道口子。
野兽并不盲目冲击,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首领,首领们又都在白狼王的指挥下,游刃有余的突击与回守。
数以百计的白狼做先锋,那利爪尖牙仿佛天生是藤鬼的克星,轻易百能撕开那浓绿的甲胄。皮硬角壮的雄性野牛结成带矛的盾,前拓又回守。健硕的马王带着凶悍的虎豹,是优秀的突击队。而兽群后方的鹿群野猪等等,便左右不离的形成庞大的踩踏集团。
平推过去,没有一只藤鬼能活,不被撕碎,便是被踩成了碎渣。
这还嫌不够,就连闻讯赶来的穿山甲等穴居动物,也要趁哪个藤鬼没注意,瞬间将他脚下的土地挖空,只要一陷在土里,那就要看这些小家伙的脸色了。
就此,虽然眼前的一切都叫人不可思议,但宣城的将士们终于有了“能守住城”的想法。只是城下战况混杂,赵兴下令不再射出床弩,以免伤及“友军”!
这位赵将军看着明显局势不利的蛮军藤鬼,还有指挥调度的狼王,攻守有序的野兽,直连连叫好,“好战术!好将才啊!岂非是天授也!”
说罢赵兴振臂高呼,“将士们,咱们的血不会白流,天降神兵,助我杀敌,跟着我,杀!”
城上的人奋力杀敌,水时却好似身魂脱离出来,站在主城上,从高处往下眺望,紧盯着城墙下汹涌浩荡的战局。
符离化成最凶狠的人狼形态,左手抵住巨斧,右手抓住蛮王的手臂,两方竟力间狠狠一挥,将蛮王的手臂连同挥动的藤条一起,活生生扯下来!却没见一点血,稀稀拉拉落了一地的紫色汁子。
眼见蛮王不敌,已是强弩之末,水时却丝毫也没有放松,脑中的一根弦紧紧绷着。
不对,不对!
蛮王虽然肢体灵敏,面色如常,但扯开了胳膊,他还是一个藤鬼!只是一个强悍的特殊藤鬼而已!
谁!谁是背后的人!
水时瞳孔一缩,登时朝符离大喊,“快!找到那个大巫!”
符离在这样嘈乱的战场与残酷的战斗中,哪怕隔着那样远,依旧能清晰的分辨水时的声音,他的声音是刻在猛兽心中的。
符离决意快速解决蛮王,却不料在他利爪撕开藤甲胸膛的时刻,里边的藤种忽的爆长虬结起来。眨眼间那样壮硕的蛮王就被吸了个干!绿色的藤蔓泛着紫,猛的朝近前的符离缠去!
水时心惊之际,他的耳朵却一动,眼瞳中一阵金芒闪过,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既浑浊,又清脆。既怨恨,又欣喜。既呼啸,又沉闷。
既像生,又像死。
于密密麻麻的绿潮中,那是一双白手,射出了一支黑箭,箭上带着红光,于无声中,轻盈的,朝被藤蔓困住的符离飘去。
黑箭像是一支有灵魂的东西,它在肃杀激越的战场中,闲庭却步,笑着去享用一时丰盛的饕餮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
高潮不好写,蠢作者苍白的笔尖描绘不出我脑中波澜壮阔画面的一角!
好想掰开脑子给你们看哦!o(^皿^)o
第76章
那双惨白的手,脱胎于巫师,就仿佛一双手腕上,幻出了四掌一般,像是透明的魂灵,一闪而逝。
双手灵活的在空手拟弓,泛着红光指尖一松,黑箭“嗖”的飞出,那红光辗转附着箭上后,巫师幻出四手就倏忽溃散不见。
四周的藤鬼经不住这股箭气的碾压,转眼化作飞灰,那样大一片黑色的藤鬼灰烬中,徒留整个人被吸干的枯瘦巫师。
他本是英俊的,也有一双金色的眸子,但并不是兽瞳,只是普通的人眼,也身体颀长,气质潇洒。荒漠中蛮族的姑娘都爱极了他。
如今却黄皮包骨,不似人形。但此刻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
皮肉干枯萎缩后突出了牙龈与眼眶,巫师无声的张嘴大笑。眼下的穷弊都不算什么,大局已定,先祖的灵魂即将在最强悍的躯壳中苏醒,巫的世界即将开启!
他也将在狼神族最后裔族的灵魂中,得到那狼神族传承千年的,“生”的力量。
他将永生不灭!
与此同时,黑箭破空,跨过茫茫战场,迅速朝被藤蔓困住的符离而去!
蛮王身上的藤蔓疯长,流着紫色汁液的藤蔓死死缠住符离,困住他强壮矫健的四肢,露出坚实的胸膛,里面的心脏鼓动,昭示着无与伦比的强悍生命力!
符离刚大吼着撕扯开手臂的韧藤,就立刻被源源不断长出的藤枝困住,这样极速的消耗,蛮王的身躯已经被藤吸成了粉末,油尽灯枯。
相对于那只欢快又诡异的红光来说,这副身躯真是极好!野性强悍,生机勃勃,这令它心急又饥渴。
黑箭的速度极快,在它的时区中,周围所有的时间都缓的像慢动作,藤枝慢长,刀剑未落,鲜血凝滴,飞沙滞空,人力不及。
尤其是城墙上不顾一切奋力要往下跃的水时,更慢了。在这样的时间流速中,水时的瞳孔泛着金芒,所有都是迟钝的,只有他的眼睛,与黑箭的时间趋同。
他尤被周围的兵将阻拦着,昏迷的冬生也醒了,直喊他往回站。水时瘦弱的身躯挣脱不得。他拦不住那只箭,甚至连跃下城墙都不能。
他只觉得心脏漏了,血管像冻住了,浑身冰凉,却只能徒劳的朝符离伸出手,徒劳的挽留。
抓不住,他什么抓不住,也够不到。
肉身羸弱。
他的眼瞳仿佛泣血,遍布血丝,心中恨极了。
恨射出黑箭的手,恨心思诡谲的始作俑者,恨无端的战争,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力。
但他也同样爱极了,他爱英勇的将士与淳朴的人民,爱东山的奇峰险峻与密林溪流,爱蓬勃的白狼群族与万物生灵,最爱那只野性凶蛮又衷情不渝的野兽。
真的很爱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激越的、汹涌的、渴望的、余烬的……
在这样极度的拉扯与折磨中,水时只觉的心脏跳得飞快,从小腹处用出一股滚烫的热流,浑身血液涌动,往复不息,筋骨剧痛。
正战的激烈的赵兴只听身后一声似兽的爆喝声!再回头,主城被众人护着的那个柔弱小哥儿早已不见,只留地上一众仰倒的士兵,和怔愣的冬生。
冬生此刻很迷茫,这个他家从东山中带回来的邻家小哥儿,从他的眼前,长出了尖锐的獠牙、赤金的眸子,小脸由上到下遍布兽纹,恍然间好似化作一只野兽!瞬间挣脱十几个士兵的阻拦,拼命跃下城头。他仍然不可置信。
所有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水时摒弃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响动,赤金的眼中只有符离的身影,与那只黑箭。
他只觉得身体真轻盈!几跃之间,便赶上了飞箭。他的身躯,骤然之间,跟上了他的眼睛。
他迎身而上,双手握住呼啸而去的黑箭,手掌被箭气激的几欲豁开,却依然阻挡不住它的去势。
而后,他便什么也没想,抵身应向利刃……
殷红的血花在胸口盛开,但那支箭的威力太大了,穿透了单薄的躯体,露出箭尖,挣动着要脱体而出。
水时呕出了一大口血!滋滋往前钻的黑箭搅动着他的血肉,他咬着浸血的牙齿,双手紧紧握住箭尾,手掌的鲜血沁满箭身。
箭身终于被这幅身躯困止住,但那股红光依旧不肯停息,嘶吼着要吞噬水时。此刻,在他濒死的身躯中,骤然涌出一股醇厚的光亮,葱葱茏茏的在黑夜中升腾着,像燃着的白色火焰。
远处的如枯藤一般腐朽的大巫,目眦欲裂!感受着那股纯白的力量,不可置信的拼死往前爬!
“生!生的力量!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一个毫不相关之人的身上,并随着那人的生命流逝,渐渐消散了,化作虚无。
黑箭被水时的血浸染着,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水时觉得体内小腹处涌上来的那股力量逐渐削弱,最后熄灭,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如同枯萎的落叶般,无力的从半空中坠落。
符离在奋力转头挣断脖颈处藤蔓束缚的时刻,怒睁的兽瞳中,猝不及防的,映上了此生无法忘怀,终生锥心的一幕。
不远处,幽蓝的夜空映衬下,一片死绿的潮涌中,他心爱的月亮,在半空中,掉落了下来。
阴沉的红光裹着那副娇小的身躯,那支遍寻不见,曾射死狼神族反叛巫王的黑圣箭,正插在他的胸口……
一声凄厉嘶哑的兽嚎震天而响,所有兽群躁动不安,望向声音的来处,狼王扔下口中的藤鬼,诧异的驻足仰首,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吼声,心惊极了。
冬生拖着重伤的身躯急忙趴在城垛出向下寻索,定睛后,一时间无法言语。
那只被藤紧紧缠住的巨兽,竟生生扯脱自己一只手臂,脱臼后挣出的臂膀悍然一击,直接拍碎了已然干枯的蛮王头颅,那具被吸尽的骸骨在也支撑不住,顿时支离破碎,藤蔓失去了力量血肉的供给,终于停止了生长,被暴怒的野兽扯的粉碎。
但是晚了,月亮已经碎在了地上。
巨兽疯狂的往一个方向冲撞,一路只凭肉躯,就将一群群藤甲撞的粉碎,最终,小心翼翼的卧在了月亮身边,颤着手,不敢去碰。
水时就像陷入一个浑浊的梦中,只恍惚觉得,自己终于又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了,宽阔的手臂紧紧抱着他,令水时终于安心。
看,他成功了,符离还好生生的,抱着他呢,真好。
只是自己很冷,越来越冷,但心中却富足适意极了。
晦暗混沌的世界拉扯着他,那是生死模糊的边界,这倒是没什么,自己是见识过的,他本就从那处来,如今只算重回归途。
可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悲伤遗憾,他还想再看他一眼,可看了一眼,又想一直都看着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