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共工身上的青鱗所造,也是他當初持了送給黃帝斬殺祝融的神器。
只是送了人的東西,這麼直接地從他們手中要回來有失他的風度,但如等他戰死再取回......恐怕那劍也毀得差不多了。
「我說,我們以此棋局的勝負下一個賭注如何?」
青衫的男子開口,在風中寧折不屈的男子,一生絕不示弱於人。
就算知道他只要開口,掌管著大地的女媧出面,地府下的閻君不可能不賣她這面子。
但這口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
勝負,卻是各安天命的。
那麼,就賭一把吧。
共工,我可拿你來賭上一賭?
勝的,是我對你執著不放開的感情,連你身上的一點微小物品都留之而不舍。持有後,上天入地,尋你魂魄所在。
負的,是我該如塵世間那兩個男子一般,再執著也要屈於命運,放棄所有。不再千年百世糾結於此,瀟灑自如風。
「好,你要的賭注是什麼?」
女媧輕笑開口。
「那妳呢?」
「哎呀,這輸贏還沒定,我可要留後再說--省得你反悔!」
「我也一樣。」
「小氣!」
「吃妳一子。」
「叮咚」棋坪落子聲複又響起,凡人的性命有如微芥,生死相許的纏綿在神的眼裡,不過只是一子輸贏的勝負之爭。
誰勝?
誰負?
這當中的棋局,誰能解開?
第八章
「叮」。
又是棋子落坪聲響起。
這小小茅舍佈置得倒很雅致。
棋室門外一幅對聯: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解?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字跡上半聯張狂有力,下半聯清逸瀟灑,卻是不同一人手書。
裡問,王小二枯瘦如麻稈的手正越過那「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橫楹指向棋盤,嘴裡大呼小叫:「下這裡下這裡,再一步就可以把他圍死了!」
換來對面那個男子沒好氣地朝他一瞪。
對奕之局已不在天上,對奕之人也換了形貌。
右首之人,白衣輕裘,俊美中帶了九分的貴氣,正用他漂亮的眼睛狠狠地瞪視前來攪局的餓鬼。
左首之人,青衣布袍,溫文中卻帶有一絲靈黠,清秀的眉目只專注於坪上之局,對身周之事倒不甚在意。
軒轅鳳辰與左靜言在昆侖山底與鬼差抗爭一年有餘,負傷無數,幸得地府的大部分力量也要拿去對付因鬼門被破而返回人間真正作惡的惡鬼,戰鬥力被分散了不少,他們才能勉強支持抵抗了這許久。
但......叫軒轅鳳辰擔心的並不是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他擔心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軒轅劍已經黯然無光,對鬼差的傷害力也越來越小了。
這一年來只是砍砍砍、殺殺殺,手早巳酸軟無力,劍早巳不成招式,但每每看到左靜言焦急而欲言又止的神色時,他總是咬緊牙關,用實際行動來表明他還要撐下去的決心。
左靜言只能苦笑。
事已至此,就算自己再跟鬼差回去,他們也不可能放過軒轅鳳辰的。
軒轅鳳辰所選的這一條路,是把自己和他都逼到無境可退的死路、絕路。
不過一路有他相伴,倒也殊不寂寞。
每每劫後重生,互相緊摟著舐舔傷口的時候,就總覺得人生如此,也不枉此行。
用了九分的痛苦去換那一分的甜,那甜更是泌入心肺,縈齒掛懷。
只是,就算這樣的日子也不能持久了。
那日,閻君歷時一年,把從獄中逃脫的惡鬼夜叉、羅剎雙雙追捕回地府後,親自點兵殺上昆侖。
用了「地陷」一訣,讓輕飄的鬼都沒辦法自泥潭中脫身,左靜言已經拼命向上拉拽半陷入地下的軒轅鳳辰了,可兩人仍舉步維艱,軒轅鳳辰用已經黯然無光的軒轅劍刺入地下,卻毫無反應。
鬼差們祭起的天羅地網已經當頭罩下,心知大限已到的兩人只緊緊相擁,不再抵抗。
突然,一陣清風攝走了軒轅鳳辰手上的寶劍,正當軒轅鳳辰為失卻手上的寶劍而驚訝,為大限將到而傷心的時候,天空中突然五色雲霞擁集,一位以雲霞為帔,面容美麗而端莊的神女出現在雲端。
她面目姣好,婉如二八好女,可是頭上卻雲鬢高挽,不做垂絛少女打扮,符合她大地之母的身分。上半身是一個美人的身體,螓首輕點,香肩微露,玉臂平伸,下半身卻是一條巨大的蛇尾,在空中輕輕擺動,尾尖垂點於地面。
軒轅鳳辰立刻就覺得本來一直在下陷、幾乎就可以這樣把自己拖到地獄去的無止境下沈停止,有一種溫暖的力量自土壤中湧出,地上的每一粒土壤,每一棵花草樹木都為之欣欣向榮--那種感覺,就如在拿著風神棲身的琥珀靈珠時一樣,有一種來自自然的柔和溫暖。
「發生了什麼事?要讓你們打擾到我朋友的清靜之地?」
雲端上的女神緩緩發問,聲音祥和,卻有一種叫人不敢輕忽的莊嚴,閻王聖君立刻搶出隊來,在神的面前伏首為禮,回稟道:「娘娘,只是有一個小小凡人和一個刁鬼破了地府的結界之門,現在我們正打算捉拿他們回去領罪。」
面色黝黑的閻王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不過他肚子裡正暗自叫苦。
那個據說是人間皇族的青年,手上拿了一把軒轅神劍就已經害他又損了不少鬼兵鬼卒了,為什麼還會因為捉拿他們的緣故引來了上古神只?
女媧娘娘雖然從不插手管他們地府的事,可是他的轄地卻全在娘娘的掌控之下,土之元素的力量是她的根本。
「哦,是這處嗎?」
雲端上的神只是輕輕一擺尾,爭先恐後向她獻殷勤的土地已經將那個被修補得破破爛爛的鬼門關顯出來了。
「只是這麼一點小小的過失,閻君好像太小題大作了一點兒?」
蛇尾一擺,一道金光加護,那被軒轅神劍所破的結界被土族重新封印起來,完好如新。女媧的輕笑讓閻王掛不住臉,忍氣再次上稟:「不止如此,因為他們的緣故,鬼門關七日未閉,地獄裡有數萬惡鬼湧到人間,生靈塗炭。這兩個凡人,僅因為一己之私而亂了倫常,亂了天地之序,輕饒不得!」
如果不是這樣,他早親自來將這兩個人拿回地府去了,哪還容得他們逃脫這許久。
「讓數萬惡鬼重返人間?」女媧的眉頭皺起來了,這倒是個大罪。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本自殊途,互不干擾。
大量鬼靈到了人間,哪怕只有其中半數是怨念橫行的惡鬼,就已經是人間的大劫。
「如此果然可惡!」
女媧想到自己創下、視同親生骨肉一樣的人類將橫遭不明災劫,明秀端麗的臉上也不禁有些動怒了。
「所以娘娘......」
見女媧動怒,閻君心頭卻是一喜。
他本擔心著女媧突然出現與這兩人所持的軒轅神劍有關,萬一她硬要插手救人,自己雖然說不能不給女媧娘娘這面子,可是回到地府去他閻君的臉面往哪擱?
「我要代我的子民罰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凡人!」
女媧正氣凜然地截斷了他的話。
「我要罰這膽敢劫鬼破獄的人受我百年功力,從此負責將流落到人世的惡鬼一一捉拿回地府。」
說話間,女媧手指輕彈,一點金光飛來,落到軒轅鳳辰額上,卻是綻開了半朵紅蓮也似的印記,映襯在他玉白的皮膚上,倒是分外動人。
「至於這引起一切禍端的鬼族嘛......負責指引他找到逃竄於世的鬼族所在地好了。」
賜他功力卻不開他天眼,便是要找左靜言做他的眼睛,女媧娘娘倒是想得周到。
軒轅鳳辰幾乎要感謝得跪下來叩拜她足下的每一寸土地。
在雲端上的女媧似乎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那一雙秋水為神的眼睛直視過來,淡淡地道:「你已汙了軒轅神劍,所以我收回了。限你百年為期,若你有怠工而導致留在人間的鬼類禍害一方之事,便減你一年功力。好自為之。」
「這......」
閻君雖然還有話要說,可是女媧娘娘已經處治下來了,哪裡還有他的置喙之地?
所以在女媧又帶了一臉莊嚴神聖的微笑看向他,並慈祥地詢問:「閻君可覺得我這樣的處罰妥當?」時,只能唯唯喏喏,作聲不得。
「去吧!你們也只是想鬼類終歸地底,還天地一個玉宇清平......而不是意氣之爭累人累己。」
女媧洞悉一切的眼睛掃視過在場數人,緩緩道明。
有些被點中了心事的人不由得面上一紅,低下頭去。
想背後搞鬼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了,不過,這捉拿逃竄人世的鬼族有個凡人來做,倒是比鬼差方便,至少他不必分日夜而行,行動與速度上比陰差要強很多。
抬眼看向軒轅鳳辰額上那朵半開的紅蓮,沒有軒轅神劍也算不得什麼。有神印為憑,普通的桃木劍便也是神兵利器,等閒也傷他不得。
不過閻君轉念一想,自己之所以要追捕此兩人,一是因為他們破壞了鬼府結界,但現在女媧已經將鬼門關修好並重新加持封印,這一罪已無;二是因為獄中怨鬼從量湧上人世,這卻也累到他這始作俑者不得不去收拾自己惹出的殘局,活罪不饒;三嘛,其實只是閻王小小的意氣罷了,氣不過小小一個凡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一個鬼族給救了出去,還惹下彌天大禍......轉眼看了看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仍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閻君不由得別開了臉,心道:他奶奶的,我當初在人世的時候抱老婆都沒抱得這麼緊,這兩個還隸屬同性男子,這一份情雖然於理不合,卻是真切之至,做不得偽。
算了,女媧娘娘都開口出面,他閻王爺的小小意氣算得了什麼?
不就當放了個屁,那氣也就下去了!
閻君別過女媧後,帶著一眾鬼卒重返地府。
此時才回過神來的軒轅鳳辰和左靜言不由得跪下叩謝女媧援手之情。
「你們不必謝我。是風巽與我賭了一局,換來的賭注。」
女媧卻也不領他們的情,只朝向空中微風吹拂處輕笑。
那兒的風輕輕吹拂,把雲霧聚成人形,果然又是那個瀟灑淡泊的風神。
劍身已經透出黑氣的軒轅劍拿在他手裡,只是由頭到尾輕輕一拂,便又恢復了之前的湛然青光。
「不過風巽,你的賭注我已經還了,我的賭約呢?你何時兌現?」
天上下的那一局,雖然破了珍瓏,收手卻是平局。
可以說是雙贏,也可以說是雙輸。
風巽只能同意互換賭注,於是女媧臨世,救了這已經在生死悠關的一人一鬼。
可是女媧要求他換的賭約是什麼?
軒轅鳳辰倒有點好奇,抬眼看,風神臉上卻掠過一抹懊惱之色,淡淡道:「我自知道。有了軒轅劍,共工的精魂總有一天我會找出來的。祝融的,妳已經將他的軀殼藏於地底核心處了,我就不明白妳還要把我們四個找齊了來做什麼?難道想開台打*啊!?」
沒好氣地跟臉上露出頑皮之色的女神搶白了幾句。
不過風巽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像是心事被人點破的尷尬,卻又有幾分期待盼望的雀躍。
發現地上還有兩個渺小的凡人在看著他們,頓覺不好意思起來的風神立刻道:「行了,以後別來找我,真是惹不完的麻煩!上次來這裡跳崖,這次把一堆鬼差汙物弄到這裡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現在就送你們走!儘早完成捉鬼的修行,以求功德圓滿吧!」
雲上的青年袍袖一揮,狂風大作,直把地上的軒轅鳳辰給刮了出去,左靜言趕緊拉緊了他的手,生怕風神小懲大戒,落地時肉體凡胎會有所損傷。
遠遠地,只聽到風神這幾句臨別訓斥卻如響在耳邊似的,整個人騰雲駕霧,再落地時,已是在了南海之端。
「......」
看起來,風神是真的很不想他們再前去打擾。居然一送就送他們到離昆侖最遠的地方來了。
然後,就是他們一路北上的獵鬼行程的開始。
偶爾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刻,便是軒轅鳳辰收拾了一個惡鬼,需要養傷恢復的時候。
「就跟你說下這裡啦!你看,又輸了是不是?」
王小二擾嚷的大聲公還在耳邊吵鬧,軒轅鳳辰瞇起了眼,一字一字地往外崩詞:「王小二,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都是你在旁邊吵得我頭痛,所以才會輸!」
難得的閒暇時光,他只希望兩個人親親密密,卿卿我我,偏要跑出這些不相干的人來擾局,害他們這棋一下就是半天。
擁有了女媧百年功力的軒轅鳳辰這一瞪之下,氣勢還是十足的,王小二頓時就矮了半截,吶吶道:「反正你們是一家人,自己人下棋就算輸了又打什麼緊?又不見得會輸了東西給別家去!」
這麼緊張幹什麼,就算是賭個彩頭,他也不信左靜言贏了會對他造成多大影響。
「咳咳,」這邊還在吵嚷不下,身為勝方的左靜言乾咳了聲向現在幾乎天天來這邊報到的王小二道:「奇怪,今天阿吊怎麼還沒來?」
據說是為了監督他們努力工作的兩人組天天都報到得很勤,勤快到......有點打擾到他們好不容易才盼來的休息時間。
「阿吊......別提了!最近陰司那邊提了一批新鬼回來上堂過審。其中有一個是他的老熟人,他天天在那邊等消息,關心得很!」
說不定還是老情人!王小二恨恨。本來他是沒想過男人跟男人之間還能怎麼樣,可是左靜言和軒轅鳳辰這一對這麼顯眼地擺在眼前,開始還不習慣彆扭了幾天,被阿吊敲著頭念:「人家兩個人的事,在一起又不礙著你,你管這麼寬幹什麼?」天天敲木魚念經也似的念叨,王小二總算想通了,這兩個人在一起的確是沒礙著自己什麼事兒。而且他們一個俊美,一個溫文,站在一起時賞心悅目,十分具有觀賞性。再說啦,他們總是焦不離孟、秤不離砣,王小二也看到好幾回了,本來蠻有心想去勾搭他們其中一個的美女、鬼女、美妖們紛紛敗下陣來。兩個行情過分走俏的男人在一起,而導致能把機會多均讓給別的行情不佳的男人--比如他王小二,也算是造福人群嘛!
可惜為什麼從對阿吊懷有心事之後,總是有這賊心沒這賊瞻......唉!
他這輩子看起來娶妻是無望了,投胎嘛又還捨不得阿吊,再說現在鬼差當得蠻好的,如果能跟阿吊再像左靜言和軒轅鳳辰這樣,他就毫無怨言了。
可恨他天天都到這邊來觀察報到,怎麼就沒有一次撞見......呃,他們是怎麼「做」的。
「小元也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應該已經有兩歲了,會說會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