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因后果的众臣全都震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帝居然会突然想要禅位。
难道是因为人之将死,所以皇帝想通了?!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礼部尚书裴谨却是愁白了头。
这才刚忙完了立太子、太子大婚这两桩大事,现在就又到了皇帝禅位,而这些大事竟然发生在短短一个月内。
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都没有禅位的先例,虽然尧舜禅让的佳话人人皆知,可这具体的仪制到底该怎么来呢?
众臣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对于皇帝而言,就像是有无数苍蝇在耳边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皇帝冷眼旁观着。
哪怕如今他的眼神不太好,眼前似是蒙着好几层纱,只勉强看得清一尺外的事物,也能够感受到这些官员们形容间的喜色。
他的心底弥漫起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悲凉。
混浊的瞳仁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的情绪,有憎,有恨,有怨。
在他说出禅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试图阻止他,让他三思而后行,也没有一个人说太子不配为新君。
皇帝一会儿看看徐首辅,一会儿看看裴谨,一会儿看看英国公……一会儿又看向了礼亲王,他甚至能够看到礼亲王脸上淡淡的笑意,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是连一点掩饰都懒得装了。
他们都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给顾非池腾位子呢。
君不君,臣不臣。
皇帝心寒如冰,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深吸了几口气,沉声又道:“朕要去清晖园。”
“不妥。”礼亲王第一反应便是反对,觉得不妥,“太医说了,皇上的龙体还太虚弱,这万一路上……”
“皇叔,”皇帝轻咳了两声,疲惫地打断了礼亲王的话,“朕都要禅位了,把这皇城、这天下让给了顾非池,朕想安稳一点过个晚年,不行吗?”
“你……还有你们是真想朕……临死都不能瞑目吗?!”
皇帝的语气越来越虚弱,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似的。
黎才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皇帝按摩手部的穴位。
周围的臣子们都低眉顺眼地躬身而立,只余下皇帝粗重的喘息以及嘶哑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边。
礼亲王一言不发地缓缓拈须。
徐首辅等其他人面面相看,也都不说话。
东暖阁内,一片寂静,久久无声,只闻得窗外竹林的枝叶摇曳声。
“皇叔,”皇帝放柔了姿态,好言道,“朕只是想去行宫小住,都不行吗?”
说着话,他用帕子捂着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那花白的头发也在簌簌颤抖着。
梁铮连忙为皇帝抚背,黎才人花容失色地低呼了一声“皇上”。
看着眼前苍老又憔悴的皇帝,再回想二十年前皇帝刚登基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礼亲王心中一阵唏嘘,又有那么一丝丝心软。
哎,这样也好。
皇帝与顾非池这父子俩就如同仇人一般,皇帝既然禅了位,也不适合继续住在乾清宫了,得从宫里重新挑一处宫殿给“太上皇”居住。
这么一想,皇帝去清晖园里住着也好。
也免得皇帝在宫里一天,阿池就不愿意住进宫。
这要是阿池登基后,还赖在卫国公府住,自己那得愁死。
“哎——”
礼亲王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好。”
“清晖园景致好,冬暖夏凉,是个适宜休养的好地方。”
皇帝的咳嗽终于缓了下来,移开帕子,帕子零星几点黑血。
梁铮连忙又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在场众人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一点,皇帝命不久矣了。
礼亲王迟疑了一下,发自内心地劝道:“皇上,当年是你对不起明镜,如今阿池也长这么大了,皇上也别和他对着来,你们终究是亲父子,总能慢慢修和。”
皇帝禅位不管是自愿,还是方才被太子妃话赶话地走到那一步,他终究是应下了,又主动提出避到了行宫,也算是退了一步。
说不定阿池能念上皇帝的一分好,自己日后再劝劝,毕竟皇帝也时日无多了,要是能在皇帝临死前父子修好,也了结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皇帝拿过梁铮手里的那方帕子,默不作声地擦了擦嘴。
好一会儿,他哑声道:“朕乏了。”
“禅位的事,你们下去商量吧。”
他想挥退他们,但手才抬起三寸就觉得疲惫,又放下了手。
礼亲王等人看着皇帝这日薄西山的样子,也都没再留,纷纷作揖:“臣告退。”
一个个心头有种既亢奋又唏嘘的感觉。
那是一种一个时代即将落幕的感慨。
罗汉床上的皇帝微眯着眼眸,表情阴冷。
这一晚,武英殿的灯一夜未灭,徐首辅、阁老们以及几个宗室实权的亲王,一整夜都没有离开宫。
内廷同样一夜未眠,他们需要准备皇帝摆驾去清晖园的事宜,不仅是要准备仪仗,还得派人去清晖园那里收拾一番。
皇帝出行可不仅仅是龙辇而已,要准备大驾卤簿,足足有三千人的队伍随行。
时间实在太紧,忙了一夜,仪仗总算在天刚亮的时候堪堪备好。
这一天没早朝,可文武百官却准时地齐聚宫门,齐刷刷地跪地,恭送皇帝离宫。
三千人的大驾卤簿威武壮观,气势恢宏,浩浩荡荡地驶出了皇城,所经之处,自有随行的銮仪卫清道,将那些闲杂人等拦在路边。
金碧辉煌的龙辇在一众禁军将士的护送下,缓缓地往前行驶着。
龙辇中,黎才人跪坐在皇帝的身边,动作轻柔地给他按摩着小腿,那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纤细优美,如玉一般的皓腕盈盈不堪一握。
“你……”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黎才人,无力地靠在龙辇的板壁上,“告诉留吁鹰,他说对了,顾非池现在不在京中。”
黎才人按摩的双手顿住,原本的低垂的眼帘颤了颤,抬眼朝皇帝看了过来,表情沉静:“皇上确定?”
她的语气凉薄,毫无对皇帝的敬意,同时又开始温柔体贴地继续给皇帝按摩,言辞与举止有种诡异的不和谐。
皇帝的眼皮微微耷拉,显得憔悴无神,一手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疯了,明知道朝臣们不把他放在眼里,还瞎闹腾。
太子妃三朝回门的次日,黎才人与其他几位嫔妃也出宫归宁,留吁鹰令黎才人带消息进宫,让皇帝去确认顾非池在不在京。
所以,这几天皇帝一直在传召顾非池,可顾非池没来。
直到他不惜装作病危,宗令、首辅、怡亲王甚至连太子妃萧氏也都来了,却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最盼着他死的顾非池始终没有来。
哪怕他当下一狠心,被逼得顺着萧氏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声称自己要禅位,顾非池也依然没有出现。
顾非池对这皇位蓄谋已久,若是得知自己愿意禅位,对于这么大的诱饵,这竖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皇帝疲惫地闭上了眼。
清晖园是他抛出的第二块探路石。
礼亲王只犹豫了一下,便轻易地同意了,甚至没有去问顾非池的意思。
当下,皇帝便确认了。
顾非池若是在京城,岂会让自己出宫?!
顾非池对自己怀恨在心,巴不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折磨死自己,看着自己生不如死!
想起顾非池挑拨柳氏对自己下了毒手,皇帝心头一阵翻江倒海,又猛地睁开了眼,眼神阴鸷异常。
皇帝一手抓住垫在身下的软垫,将之捏成了扭曲的形状。
他也没有去跟黎才人解释什么,只冷冷道:“顾非池不在京城。”
看着皇帝骨瘦如柴的手背上根根凸起的青筋,黎才人轻轻应了一声。
龙辇内,安静了下来。
可以清晰地听到外头隆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似轰雷般连绵不止,衬得这龙辇内的气氛格外凝重。
片刻后,黎才人微仰首,凑到皇帝的耳边,红唇轻启,以极低的声音耳语道:“元帅说,顾非池若是离了京,必是去长狄。”
“皇上,这是大好时机。”
她凹陷的眼窝里,波光流转,目光看着皇帝脖颈上那跳动不已的青筋,用柔和又极具蛊惑力的声调低缓地说道,红唇几乎贴到了皇帝的耳朵。
皇帝默然不语,只是抓着软垫的那只手愈发用力,眼神晦暗阴翳。
内阁和宗令他们现在向着顾非池。
可一旦自己夺回了权柄,他们自然也会重新回到他这一边。
他们这些人心里只有正统,效忠的永远只会是大景。
这是一场豪赌,他不能输。
他才是这大景之主!
第163章
偌大的仪仗以龙辇为中心向着西城门前进,那明黄色的九龙曲盖上绣有九条金龙,饰以流云火珠纹,色泽鲜艳的黄缎垂幨在风中轻轻摇曳。
在经过西大街时,龙辇内突然暴起一声怒喝,一道樱草色的倩影从行驰的龙辇中滚了下来,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滚!”
皇帝沙哑的呵斥声隔着帘子传来。
黎才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了身体,跪伏在地,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散了一半,满头珠钗歪斜。
她将额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皇帝的銮驾过去。
直到龙辇驶到西城门口,一个小内侍从后方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将跪伏在地的黎才人扶了起身:“才人,您没事吧?”
黎才人抚了抚衣裙,摇了摇头,柔柔弱弱地说道:“我没事。”
她在内侍的搀扶下往后面的那辆马车走去,脚不着痕迹地往后踢了一脚,一颗拇指头大小的檀木珠子就骨碌碌地往路边滚去。
那辆路边一个头戴灰色头巾的高瘦男子一脚踩住了那颗檀木珠子,沉沉的目光看着黎才人被那内侍扶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也追着龙辇的方向去了,一盏茶后,仪仗队就都出了城门。
那高瘦男子见无人注意他,连忙蹲下身,捡起了踩在脚下的那枚珠子。
他将木珠子牢牢地捏在手心,疾步匆匆地离开了,确认没人跟着自己,这才进了街尾的一家酒楼,直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座。
留吁鹰面沉如水地坐在窗边,目光还望着圣驾离开的方向。
随从阿屠垂手站在他身旁。
高瘦男子谨慎地合上门,将那颗木珠子在自己的腰带擦了擦,这才恭敬地双手呈给了留吁鹰。
“元帅,这是阿黎刚刚送来的。”
留吁鹰接过了那枚珠子,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便取出小小的木塞。
那檀木珠子是中空的,留吁鹰用指尖往木珠里一戳,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珠子里还留有一张被折成指甲盖大小,封有火漆印的纸条。
留吁鹰深深地看珠子内一眼,便迫不及待地先将那手中的纸团展开。
绢纸上,以炭笔写着两行长狄的文字。
留吁鹰凝眸盯着那两行字,褐眸眯了眯,厚唇在浓密的虬髯胡中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以狄语低声自语道:“顾非池果然不在京城。”
留吁鹰的眼里掠过一抹鹰一样的利芒,将那张绢纸又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杯中的酒水中。
最近这一连数天,先是兰峪关失守,南征军左大将战死,大军退守到长狄乌寰山,再是谢无端率大军猛攻乌寰山,丝毫不给长狄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心里既恨又急,差点想不顾顾非池的威胁,冒险返回长狄,但终究被理智按下了这个念头。
留吁鹰眸光闪动,又望向了窗外,这一次却是望向了北方,目光似是穿过了那遥远的空间,若有所思道:“谢无端这是在逼着本帅向王上求援。”
阿屠脸色一沉,失声道:“莫非……”
“是。”留吁鹰艰难地点了点头,肯定他的猜测,“谢无端的目标,其实是王庭。”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艰涩。
兰峪关犹如中原的门户,对大景而言,至关重要;而它对长狄同样重要,固守兰峪关也等于守住了长狄,将大景的军队阻挡在兰峪山脉以南,无法踏足他长狄的领土。
先前正是因为拿下了兰峪关,优势在他长狄,他才敢亲自来京城与大景皇帝“议和”。
谢家的覆没让他看到了机遇。
大景皇帝心胸狭隘,眼界浅薄,只要挑起大景内乱,就给了他们长狄入主中原的机会。
这是一个长狄等了百年的机遇。
他带着雄心壮志而来,结果却落了个被困在京城的下场。
留吁鹰的眼底浮起浓浓的阴影,以指尖沾了些许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大致的地形图。
阿屠一眼就看出来了,元帅画的这是兰峪山脉。
留吁鹰的手指在代表兰峪关的位置,轻轻地叩了叩:“谢无端拿下了兰峪关,相当于困住长狄近十万的兵力。”
这十万长狄大军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乌寰山,与兰峪关的景军形成僵持。
“待王上调兵支援乌寰山……”留吁鹰的手指屈起,又叩了叩,“‘困’在乌寰山的可就是二十万大军了。”
阿屠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也以手指沾了些许酒水,手指微颤,很快定了定神,在桌上画出了代表王庭的城池,接口道:“十万大军支援乌寰山,便意味着,长狄势必会面临后方空虚的危机。”
“王庭危矣。”
阿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脖颈上的汗毛根根倒竖,有种铡刀逼近的寒意。
留吁鹰闭了闭眼睛,语速缓慢地接着道:“如果本帅是谢无端,也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对大景来说,智计百出的谢无端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而谢家的覆灭等于是淬炼谢无端的一把火,让他有了杀性,像是那种出鞘必见血的凶刃。
留吁鹰的口腔中满是苦味,直蔓延至心口,道:“谢无端此人,心思缜密,雷厉风行,但凡对手有一点破绽,他就会立刻趁虚而入。”
北境只有谢无端一人时,留吁鹰并不担心谢无端会放下兰峪关,兵行险招。
可现在,顾非池也去了北境。
留吁鹰垂眸又朝那酒杯看去,那团绢纸已经彻底沉在了酒水中,炭笔写就的字在酒液中一点点地融化开来……
他双眸怔怔,喃喃自语着:“我不明白,为什么顾非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率大军从后方绕道王庭,这若是胜了,对顾非池来说,确实是一桩为人称颂的功绩,可是,顾非池已经是大景的太子,他都快继位了,一国之君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带兵去往敌国?!
战场如炼狱,一支不知道从哪儿飞出的流箭就有可能要了将帅的命,这一点身经百战的顾非池不可能不知道。
顾非池到底图什么!?
他想不明白。
但是,顾非池会在这时悄悄离京,也只有这一个可能,这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阿屠谨慎地提议道:“元帅,要不要向王上那边去信,让王上赶紧把援兵撤回王庭?”
留吁鹰的指节又在桌面上叩动了两下:“不妥。”
如今的谢无端,进可攻,退可守。
又有顾非池倾举国之力相助。
自己远在京城,南征大军连连挫败,士气不足,若是再无援军,以谢无端的能耐,乌寰山也危。
援军必不可少。
乌寰山有了援军,钦志犇他们至少可以牵制住北境的谢无端。
届时,顾非池身陷于长狄境内,谢无端在北境又无暇他顾,自己才更快地控制住大景京城。
“顾非池此去长狄,十有八九从勃托达山脉以东绕道而行,再抵王庭,就算大军再轻装简行,也得有辎重随行,行军至少要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我们拿下大景!”
现在后方空虚的可不仅仅是长狄,他们大景现在同样是少了顾非池坐镇。
长狄王庭有英明的王上和英勇善战的九部亲王。
而大景京城有的只是些老弱病残。
“砰”的一声巨响,突然自雅座外头响起,似乎连他们所在的这间雅座的地板都随之震了一震。
留吁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那高瘦男子察言观色,连忙开门走出了雅座,往二楼的厅堂看了一眼,很快就回来禀道:“元帅,外头是宁王。”
留吁鹰摸了把络腮胡,微微一笑,立即站了起来,从雅座出去了。
一眼就看到了厅堂一角醉醺醺的宁王正歇斯底里地指着一人,破口叫骂着:“贱人!”
“都是贱人!!”
他一边怒吼,一边抬起右脚,狠狠地朝一个十三四岁瘦巴巴的小丫头踹去。
“囡囡!”旁边另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妇人惊呼着扑了过来,义无反顾地挡在小丫头的跟前,宁王的那一脚就重重地踹在了妇人的背上。
青衣妇人痛呼一声,狼狈地抱着女儿一起摔在了地上。
“娘,您怎么样?疼不疼?”那小丫头两眼雾蒙蒙地看着娘亲,泫然欲泣,身子缩了缩,畏惧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宁王。
那青衣妇人死死地抱住女儿,将她护在自己怀中,背对着宁王。
旁边还有一些酒客围观,全都避得远远地,又有几名酒客从二楼的其它雅座里出来了,好奇地找人打听:“咦?这是怎么了?”
“那卖唱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客人。”一个中年酒客摇头又叹气地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同情。
任何人都能从宁王的穿着看出来,此人非富即贵,轻易得罪不得,因此大部分的酒客都在一旁静观其变。
楼下的小二也听到了二楼的动静,“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小二也有些为难,有些紧张,正要相劝,却听一个洪亮的男音以略显古怪的腔调高喊道:“这不是唐公子吗?”
背对着留吁鹰的宁王一愣,转过了身,对上留吁鹰粗犷的脸庞,面露惊讶之色,醉醺醺地拱了拱手:“是你啊。”
留吁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一把揽住了宁王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相逢不如偶遇,唐公子,与我喝一杯如何?”
留吁鹰强势地推着宁王进了他的那间雅座中。
见状,后方的小二松了口气。
京城多达官贵人,他们酒楼也怕得罪人,幸好有人把这位客人给劝住了。
小二连忙去问候那对卖唱的母女,就听雅座的房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雅座的门一关,宁王就挥开了留吁鹰的手,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挺拔起来。
那双之前还醉醺醺的眸子此刻一片清明,毫无醉意,与方才发酒疯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径直走到窗边的桌子前,也不用人请,就自己撩袍坐了下来,淡淡问道:“留吁元帅,东西呢?”
他说话的声音略显尖细。
留吁鹰也走到了窗边,将之前黎才人送出的那枚檀木珠子推了过去。
宁王拿过珠子,很快从里头拿出了一张被折成小小一块,外头还封着火漆印的绢纸。
确信火漆印完好,宁王这才拆开,仔细地将那绢纸摊开了,瞳孔微微翕动,认出了皇帝的笔迹。
这是皇帝亲笔所书的密旨。
宁王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密旨,取出一个火折子,转瞬就把那张绢纸给烧了,又看向了留吁鹰:“元帅打算如何?”
留吁鹰却是不答反问:“宁王现在可以调动多少兵力?”
“一万。”宁王与他四目对视,手一挥,绢纸烧成的灰烬飞舞在半空中,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留吁鹰眉梢微动,眉宇舒展,心里有些意外:这一万人马就是皇帝留的后手吗?
皇帝的后手居然不是他的同胞弟弟怡亲王,而是这个不甚起眼的宁王。
可见大景皇帝果然多疑,对他的胞弟看似信重,其实心里也是防了一手的。
留吁鹰勾唇笑了,露出森森白牙,亲自执壶倒了杯酒,推给了宁王。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宁王做举杯状,仰首豪爽地一饮而尽,敬了对方一杯酒。
那动作似在说,合作愉快。
然而,宁王没去沾身前的那杯酒,而是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预先准备好的纸,放在桌上推给了留吁鹰,但见纸上分别以景语和狄语写了两段话。
这是一份协议,大景与长狄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