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表情也是微妙,皇帝这卸磨杀驴的态度也太明显了。
御书房内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僵硬。
那名单膝跪在地上的小将抬起那张黝黑俊朗的面庞,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前方的皇帝,年轻的面庞上仍保有着自己的坚持,双眸灼灼:“世子爷令末将问皇上,若再起民乱,如何处置?”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顾非池早知皇帝会有此意,早有准备。
顾非池这是在威胁自己?!皇帝冷着脸,字字清晰,语声如冰道:“顾非池不是已经平了尚古城之乱?若再有民乱,那也是他之过,战事未平,却报称大捷。”
“可谓欺君!”
最后四个字更是掷地有声,如闪电霹雳般铿锵有力。
气氛陡然凝结,似是一下子就酷夏进入了凛凛寒冬。
底下的几个臣子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互相交换着眼神,心如明镜。
皇帝太狠了,这是连面子情都不留了。
也是,幽州尚古城起了民乱,大皇子就在城内,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压根是压不住的。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要给大皇子遮羞呢!
第82章
“是,皇上。”短暂的寂静后,那年轻的小将维持着抱拳的姿势,言辞简洁地应道,“世子爷有言,谨遵圣命。”
皇帝眉睫一动,抬起了手,本要挥手让那小将退下。
可手掌才抬起了一寸,话音还未出,就顿住了。
皇帝抿紧了唇部的线条,忍不住怀疑地眯眼,想道:顾非池会有这么好说话?他不会是以退为进,别有所图吧。
疑心一起,便有些收不住。
皇帝又将右掌放回到御案上,收成了拳头,道:“这次顾非池立了大功,平息幽州匪乱,待他回京,朕会亲自去迎他。”
说着,皇帝幽深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卫国公,略显憔悴的脸上蓦地浮起了一丝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延之,你长年为国征战,时常旧伤方愈,又添新伤,这几十年,也是辛苦你了。今夏是酷暑,不如和令夫人到清晖园里去歇上些时日,一来避暑,二来也让太医好生调理调理。”
这番装腔作势的言论说得简直唱念俱佳,周围其他人的表情却更僵硬了。
站在卫国公身边的怡亲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垂下了眸子,谨慎地掩住眸底的不赞许。
皇兄此举未免也太不妥当了。
顾非池这才刚刚在幽州立下大功,为大景解了燃眉之急,可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把顾非池的功劳转给大皇子,以弥补大皇子的过错。
为此,甚至还不惜要软禁卫国公夫妇,让顾非池投鼠忌器。
这一件件,一桩桩,简直蠢极了。
换作往日,怡亲王必是要提醒皇帝几句,甚至出言缓和一二的,可是现在……
怡亲王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捏住,外表仍是一派平静。
皇兄登基二十年了,这些年他一直记得父皇临终前的交代,让他好好辅佐皇兄。他也做到了,为了皇兄、为了朝廷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然而,皇兄却为了保柳家,竟然连宁舒都能随便牺牲,半点不念兄弟的情分,委实让怡亲王心寒。
如今连怡亲王也不得不掂量下自己在他这位皇兄心中的分量。
这次承恩公在幽州犯下弥天大罪,皇兄为了给承恩公收拾烂摊子,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是不是连他这个同胞亲弟弟都得给承恩公腾位子,把京营总督的位置拱手相让呢?
这是有可能的。
怡亲王的胸口一片□□,体内冰凉,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的皇兄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皇兄,也早就忘了当初他对自己的承诺:“七弟,有朕一日,朕便护你一日。”
怡亲王目光冷冷,一句话也没说。
卫国公就站在怡亲王的左侧,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怡亲王的神色变化,注意到对方眼神中的淡漠以及唇畔的讥笑。
卫国公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过表情控制得很稳,不动声色,嘴角在皇帝与怡亲王看不到的角度翘了翘,又很快归于原位。
天家无兄弟,这对曾经一条心的兄弟终究是疏远了。
皇帝为了扶不起的柳家,生生把自己的兄弟推远了,自断一臂。
自家这未来儿媳为人处世还是挺有能耐的。卫国公眼底浮现一抹愉悦的笑意。
下一刻,就听皇帝徐徐问道:“延之,可好?”
四个字已经透出了威逼之意。
卫国公回过神来,整了整衣袖后,揖了一礼:“臣谢过皇上体恤。”
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从容,天生自带一种夺目的光芒。
当他朝着那单膝跪地的小将看去时,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那小将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脸,朗声应道:“末将遵旨。”
“退下吧。”皇帝一声令下,那小将便起身退出了御书房。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自幽州快马加鞭而来,不曾休整,出宫后,就直接上了一匹新马,又离开了京城,策马往幽州那边赶。
快马加鞭,他沿途又在各个驿站换了好几匹马,也就三天三夜就赶到了幽州尚古城。
顾非池如今率天府军驻扎在尚古城中,那绣着大大的“顾”字的大红旗帜就插在高高的城门上方,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小将策马穿过城门,熟门熟路地朝着城中央而去,一直来到了府衙的大门口。
马还未停稳,他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马丢给了守卫,径直往府衙内走,没一盏茶功夫就在演武场中见到了顾非池。
顾非池身穿一袭修身的大红胡服,手执红缨枪,飞跃,突刺,抖枪,回旋……舞得是虎虎生威,锋利的枪尖随着他的动作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银光。
灼灼的阳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层璀璨的金粉,那深红如血的衣袍随着他灵活的身形飘起,猎猎作响,仿佛卷起了漫天的血色。
“世子爷。”风尘仆仆的小将站在演武场外,恭敬地对着正在舞枪的顾非池抱拳行礼,注视着他的眼神充满敬仰。
他一五一十地把皇帝所言全都禀报了,也包括皇帝要把卫国公夫妇软禁在清晖园行宫的事。
十八岁的青年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满是义愤之色,毫不掩饰他对皇帝的轻蔑与讥讽。
皇帝要用卫国公府,又时刻高举着铡刀防着卫国公府,真以为他们世子看不出来吗?!
可笑!
“刷——”
顾非池将手里的红缨长枪抖出了一个漂亮的枪花,随即就收回了长枪,执枪站定,修长的身形犹如山峰般挺拔。
“边昀,传我的军令,拔营回京。”顾非池语声淡淡地下令道。
他相当平静,面具后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波澜不惊,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只随手把长枪丢给了小厮,神情莫测。
“是,世子爷。”小将边昀立刻应道,语调透着一股铿锵之意,又匆匆离开了演武场。
天府军一向令行禁止,训练有素,顾非池一道军令下,麾下将士没有丝毫耽搁,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已经整军完成。
天府军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城内的百姓看到了,守城的神枢营将士也看到了,很快大皇子唐越泽闻讯而来,恰在府衙的大门口拦下了正要出门的顾非池。
“顾非池,你这是要回京?”唐越泽略带急切地问道。
唐越泽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直裰,皮肤被晒成了粗糙的小麦色,身形更精壮瘦削,与从前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样子大不一样。
黄昏的晚风吹乱了他鬓边的发丝,映得他的眼眸明暗不定。
顾非池背着手,淡淡道:“皇上有口谕让臣即刻回京,令殿下处置幽州的后续事宜。”
看着唐越泽的黑眸犹如剑锋般明亮,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唐越泽:“……”
唐越泽哑然无声,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看着他的眼神复杂难言。
在尚古城民乱前,他满怀雄心壮志,想凭借招安来收拢白巾军,以为这样就可以在顾非池率援军赶到前兵不血刃地平定幽州。
但是——
那天清晨,民乱突起,那伙愤怒的百姓如决堤的洪水般撞破府衙的大门,疯狂地涌进府衙,叫嚣,打砸,放火……
局面彻底失控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了一点,在京城,在朝堂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除了父皇以外,人人都敬他,让他;可在这遥远的幽州,在那些义愤的百姓面前,他这个大皇子微不足道,顷刻间就会被这股洪流所吞没,宛如蝼蚁般。
他怕了。
他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储君,不能畏战,可方才,当他听闻顾非池要走的消息时,那一瞬,他深深地感觉到了恐惧。
“大皇子殿下,保重。”顾非池随意地对着唐越泽拱了拱手。
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平静的目光在唐越泽绷紧的脖颈与手背上轻轻掠过,毫不留恋地在他身边走过。
他在府衙大门外翻身上了一匹红马,一夹马腹,策马而去,几个玄衣亲卫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那抹血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站在门内的唐越泽感觉四周空空荡荡的,明明是七月酷暑,阳光灼灼,他却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心神不宁地站在那里,看着府衙外不时有面黄肌瘦的百姓经过,看着这明显被打砸过的府衙……
尚古城的民乱已平,之前围城的那伙白巾军也已经被击溃,但是这段时间,城内城外还是不太平,尚有些残匪流窜。
而且,上郭郡、樊阳城和尚古城在经历了战乱后,百废待兴,后续的事宜繁复纷杂。
本来他以为有顾非池在,他什么也不用管,现在顾非池要走了,这一大摊子的事就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唐越泽抿住嘴唇,心里没什么底气,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又再次引起民愤,导致民乱。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民乱那一日的一幕幕,彼时,城内外都是一团混乱。
城内是愤怒的百姓,城外是围城的白巾军,他的几个亲卫护送着他和鸾儿朝城外跑。
眼看着那伙白巾军就要破城,千钧一发之际,顾非池率他的天府军精锐出现了,杀得那伙围城的白巾军溃不成军。
顾非池一剑一骑在数千乱军中所向披靡,剑锋所及之处,鲜血飞溅,那些凶残的流匪全数倒下,鲜血染红了他身上银色的轻甲。
战场上,一片刀光剑影,血流漂杵。
而他只能傻愣愣地仰望着马上的顾非池,狼狈不堪。
当时,顾非池在马背上傲慢地俯视着他,下垂的剑锋还在滴着血,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顾非池的声音中根本毫无敬意,甚至于有些高高在上,傲慢轻狂,但不得不说,他的及时到来的确让唐越泽如释重负……
“殿下!”
耳边传来承恩公熟悉的声音,将唐越泽从恍神中唤醒。
唐越泽转头看去,就见一袭太师青直裰的承恩公步履匆匆地朝他走来。
“顾非池已经走了?”承恩公跑得是气喘嘘嘘,眼神晦暗地抬头朝门外望了一眼,双下巴随之颤了颤。
“走了。”唐越泽点了点头。
他正想往里走,就听承恩公又道:“殿下,您不去送送顾世子吗?”
送送?唐越泽不明所以地挑眉,看着几步外的承恩公,忽然发现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那游移的眼神中夹着一丝慌乱,连腰上的革带歪了都没注意到。
承恩公蹙眉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这才推心置腹地说道:“皇上疼爱殿下,用心良苦,这才传口谕把顾非池召回了京城。”
“那些百姓愚昧,看到顾非池要率军回京,只会以为是殿下‘抢了’顾非池的功劳,哎,臣就怕民心会因此不稳,万一再有什么动乱……”
听到“民乱”二字,唐越泽的表情慎重起来,颔首道:“大舅父说得是,我是该去送送顾非池。”
他转头吩咐一名亲卫:“快,备马。”
亲卫连连应声,赶忙去备马,而唐越泽迈出了高高的门槛,遥遥望着之前顾非池离开的方向。
门内的承恩公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袖袋,指腹触及袖袋中的信,心里七上八下的。
“国公爷,”他的亲随从后方快步走来,附耳对承恩公轻声道,“已经都准备好了。”
他的音调低得只有承恩公一个人能听到。
承恩公点了点头,也把声音压得很低:“等大皇子走了后……”
亲随朝门外的大皇子唐越泽瞥了一眼,就利落地退下了,步履无声。
晚风自门外吹来,灌进承恩公的领口中,出了一身冷汗的身体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转过身,从袖袋中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淡黄色绢纸,纸上写着一行行古怪的文字,笔锋凌厉。
这是北狄的文字。
承恩公能看懂个七七八八,阴鸷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信纸上“谢无端”这三个字上。
那目光似要把信纸烧出两个洞来。
怦!怦!怦!
承恩公的心跳不由加快,心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跳出。
他抬手以袖口擦了擦额头愈发密集的汗滴。
“大舅父……”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唐越泽的唤声,声音很近,吓了承恩公一跳,手一抖,手里捏的那张绢纸脱手而出……
承恩公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又连忙接住了那张落下两寸的绢纸。
他仓皇地又把那张绢纸塞回到了袖袋中,接着才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
唐越泽不知何时又从大门口倒转回来,撩袍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迎上承恩公强作镇定的眼神,唐越泽心下疑惑,总觉得他看着古怪得很,似有点慌,又有点惧。
应该说,最近这两天承恩公一直有些神神叨叨的,一惊一乍的。
唐越泽也曾问过他,承恩公只说因为尚古城的民乱,担心皇帝责怪。问了两回后,承恩公的回答千篇一律,唐越泽也就不再问了。
“大舅父,我待会出城送送顾非池,这边就交给你,千万要守好城门。”唐越泽郑重地叮嘱道,“万万不能再出一点岔子了。”
承恩公自然是满口应下,信誓旦旦。
这时,门外的小胡子亲卫牵来了一匹矫健的黑马,喊了声:“殿下,马备好了。”
唐越泽急着去追顾非池,也就没再跟承恩公多说,赶紧上了马,沿着街道一路往南而去,追着顾非池走了。
唐越泽带着两个亲卫在尚古城的南城门口追上了顾非池以及那三千天府军精锐,以相送为名跟在了顾非池身边。
三千骑兵策马奔驰,所经之处,马蹄声隆隆作响,犹如万马奔腾般气势惊人,踏起一片浓浓的尘雾。
空中碧蓝如海,万里无云,偶有雄鹰翱翔飞过。
唐越泽和顾非池向来不熟,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跟了一路,直到夕阳落下大半时,顾非池下令原地扎营。
天府军精锐个个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扎起营来动作极为利落,不过须臾,唐越泽就看到这片依河的空地上多了一片连绵的帐篷。
令他震惊的是,连顾非池堂堂世子竟然也在亲自扎营,动作娴熟得似乎他曾经做过上千上万次,如流水般顺畅。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唐越泽忍不住就朝顾非池走去,目光怔怔。
他有些心不在焉,与一名端着一锅水的士兵撞了个满怀。
凉水自铁锅中泼洒而出,溅湿了唐越泽的胸襟,连他的鬓角都被水弄湿了一片,狼狈不堪。
“殿下恕罪!”那士兵连忙放下了铁锅,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告罪。
“无妨。”唐越泽拨了拨鬓角的湿发,目光迎上两丈外顾非池那似笑非笑的眼眸,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不知如何自处。
唐越泽又往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城了。顾世子,你回京后,记得替我向父皇问安。”
最后一句话唐越泽说得愈发艰涩。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顾非池唤住:“殿下,换身衣裳再走吧,免得着凉了。”
“边昀,带殿下去更衣。”
顾非池也根本没给唐越泽拒绝的机会,吩咐小将边昀一声。
边昀便大步走到了顾非池与唐越泽之间,对着唐越泽伸手做请状。
唐越泽随边昀去了就近的营帐,换了身簇新的竹青色直裰,再也没见到顾非池,倒是边昀殷勤地亲自送他往回走了一里,才调头。
夕阳差不多彻底落下了,只余下天际的最后一缕红光。
高空中,一头白鹰展翅盘旋了几圈,嘹亮地鸣叫了几声,又飞远了。
经历过此前白巾军之乱后,官道上根本没有人,空荡荡的,灰暗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了上空,宣示着夜晚就快要来临。
在这种情况下,迎面而来的马蹄声在这空无他人的官道上是如此清晰,如此响亮。
唐越泽的两个亲卫如临大敌,警惕地望着尚古城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道柳黄的倩影映入唐越泽等人眼中,少女骑着一匹白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她身上染上了一片血色。
即便这个距离下,唐越泽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脸,却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是鸾儿。
唐越泽的心头五味杂陈,心湖不由自主地荡起了涟漪。
萧鸾飞心急火燎地策马而来,白皙细腻的额头上香汗淋漓,鬓发也因为疾驰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吁——”
她勒紧缰绳,将马停在了两三丈外,娇喘连连,焦急地说道:“殿下,别回尚古城!”
“承恩公要伏击您!”
什么?唐越泽一愣:“这不可能吧。”
生怕他不信,萧鸾飞急切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信函,递给唐越泽:“殿下,您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唐越泽,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招安的事,是她提的。
上一世,白巾军匪首刘子林被带回京受审时,声声凄厉地说官逼民反,若非郡太守和粮商不给他们这些百姓一条活路,他又怎么会反?!
她想,要是大皇子能够出面处置了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昏官与奸商,刘子林必是会愿意招安的。
谁想,尚古城竟会因此起民乱,差点就城破了。
只是想想,萧鸾飞就觉得一阵后怕。
她心知肚明,大皇子对她多少有了芥蒂,这几天也是避而不见,今天更没有和她说一声,就自己出了城。
唐越泽狐疑地看着这纸被烧毁了大半的信,信纸上犹留着一点焦味,上面那古怪的文字一看就是——
“北狄文?!”唐越泽脱口道。
他急切地读起了这封残缺的信,耳边传来萧鸾飞略显沙哑的声音:“殿下,我今天无意中看到承恩公和他的亲随鬼鬼祟祟的,听到他们说起伏击,说起大皇子您……”
“后来,承恩公偷偷地烧起了这封信,信烧了一半,他就被人叫走了,我这才侥幸拿到。”
萧鸾飞盯着那封被唐越泽捏在手里的信,目光游移了一下。
这番话她说得半真半假。
她其实没亲眼看到承恩公与亲随说话,只是因为听到府衙内有人说承恩公在整兵,大皇子和承恩公要跟顾世子一起回京城了,她心里着急,生怕大皇子把她丢下,便去找。
结果人没找到,却无意中在一个未燃烧完的火盆里,发现了这封烧了一半的残信。
萧鸾飞懂得北狄文不多,但连猜带懵,也能看得出来信大致的意思,心惊不已。
上辈子的承恩公也同样不过是个佞臣,三年后,他会随李大将军一起攻打南安国,景军遭受瘴疫之苦,几乎全军覆没,可承恩公胆大包天地遮掩败绩,连续伪造捷报上书朝廷,害得五万大景将士枉死在南安。
萧鸾飞丝毫不怀疑承恩公为了自保,连大皇子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大皇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立刻追了出来。
“……”唐越泽同样被信中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将那满是焦痕的信纸攥得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