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哪是“不甚爽快”,根本就是喜怒无常,光这两天,御书房里就被杖毙的内侍宫女就有七八个了。
从前近身服侍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好差事,如今那等于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
茶室内又响起一阵激烈的碎瓷声。
大川胆战心惊地进去了,而梁铮摸出一块帕子,捂在刺痛的左脸上。
他不是蠢人,蠢人是爬不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此刻回想起来,再细品一番,就意识到了:刚才顾世子是特意与他说那句话的。
为什么……
只是为了看他被皇帝迁怒,想让他被皇帝怀疑?
不。梁铮摇了摇头。
如果仅仅是为了安插人进乾清宫,取他而代之,顾非池就不止是说那句话了。
以皇帝如今暴虐无常的脾气,顾世子若是想,可以有各种法子让皇帝怀疑自己,把自己给杖毙了。
梁铮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慢慢地看向了三清殿方向。
方才,看顾世子与萧二姑娘走的方向,他们似乎是要去三清殿?
梁铮低垂的眼眸中翻涌起异常复杂的情绪,斟酌,犹豫,思量,疲惫……可眼底的最深处又藏着一丝微光。
梁铮终于迈出了步伐,用帕子捂着面颊慢慢地往前走去,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这几个月的事,画面最后定格在了曾经的御前大太监高安身上。
他们内侍只是无根的浮萍。
荣辱,生死,都在皇帝的手里捏着,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恍惚间,周围香客的说话声钻入耳中,梁铮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三清殿外。
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五六丈外的一棵梧桐树下。
“顾公子,萧姑娘,这是两位的姻缘牌,两位真是珠联璧合,将来定能百年好合。”
小道童着喜庆的话,把一对姻缘牌交到了顾非池的手里。
顾非池接过了那两块婴儿手掌大小的姻缘牌,俯首将其中一块放进萧燕飞腰间的荷包里。
萧燕飞隔着荷包摸了摸里头的姻缘牌,抬起头来,眼角的余光恰对上了梁铮的眼。
她微一顿,偏头朝梁铮看来,目光落在了他捂着白帕子的左脸上。
“咦,您受伤了啊。”萧燕飞笑盈盈地对着梁铮招了招手,“我这里有药。”
少女清丽的瓜子脸笑容可掬,笑得明亮而又灿烂,仿佛周围都亮了起来。
梁铮怔怔地站在那里,不近不远地看着萧燕飞与顾非池。
皇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他不应该再和卫国公世子有任何接触。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应该忠君。
可是——
梁铮按着耳后伤口的手下意识地使力,皮肤上的刺痛感更甚。
想起近来乾清宫中内侍宫女们近乎恐惧的眼神,想起宫中那些被杖毙的人发出的惨叫声,那浓浓的血腥味以及血肉模糊的伤口……
偶尔午夜梦回中,他们的脸会替换成他自己的脸,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屡屡令他自梦中惊醒。
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绞住,狠狠地收紧再收紧,令他透不气来,脑海中响起一个冰冷残酷的声音:
皇上薄情寡恩,他为何要以命效忠?
梁铮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脚步一顿,还是向着顾非池那边走了过去。
一开始他心里有些迟疑,但接下来,步伐就稳了。
他平日里总是笑容谦和的脸上露出了坚毅如斯的眼神,那是下定了决心的表情。
他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杖毙。
哪怕是无根的浮萍,他也是想要活着的。
第106章
梁铮从来就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
十岁那时,家乡遭了瘟疫,满村子只活下来他一人。为了不饿死,他自卖己身进了宫。
他在宫中也有二十五年了,从一个籍籍无名、一无所有的小内侍,历尽艰辛才爬到如今御前第一人的位置。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是短短几步之间,梁铮一度混乱复杂的眼神逐渐沉淀下来,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他很快就走到了近前,微笑地对着顾非池揖了一礼:“顾世子……”
顾非池微微颌首,顺手帮萧燕飞把荷包的系带绑好了,也隔着荷包摸了下里面的姻缘牌。
“梁公公,你这伤……”萧燕飞恰如其分地打断了梁铮后面的话,同时上前了半步,仔细地打量着他左耳下的那道血口子,“有些重。”
两人此时相距不过三步,近距离下,萧燕飞能看到梁铮耳下的这道血口子还挺深,这多半要缝针,不然伤口很容易感染,也好得慢。
而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脑震荡。
“头晕不晕?”萧燕飞又审视了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与嘴唇。
梁铮放下了左手捂伤口的帕子,只见折成方块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浸透,眼前不由一阵阵发晕。
他确实有些站不住,只不过内宦绝不能生病,他这么多年来强撑惯了。
萧燕飞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假山边的亭子:“梁公公,我带着药呢,那边安静,我们去那边亭子坐坐?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劳烦萧二姑娘。”梁铮赶紧对着萧燕飞拱手道谢,露出不甚感激的笑容,一时也就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梁铮又另取了方干净的帕子重新捂住伤口,随萧燕飞与顾非池一起移步不远处假山边的那座八角凉亭。
亭子被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遮挡了大半,另一侧古木遮天,很有一种闹中取静的味道,亭子周围颇为幽静。
伤口有些深,担心感染,萧燕飞特意用了双氧水先给梁铮消毒伤口,接着就戴上一副蚕丝手套。
这副蚕丝手套是萧燕飞特意让海棠按照她的手量身定制的,手套的大小恰恰好,料子极薄又贴肤,让她十分满意。
“伤口有些深,我来给你缝一下。”说着,萧燕飞又从她的针线包里取出了针线,那枚弯钩形的外科缝合针乍一看类似鱼钩,针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缝一下?梁铮双眼微张,吓了一跳。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萧燕飞随手捋了捋羊肠线,主动解释道:“华陀刮骨疗毒、妙手神针的故事听过吗?”
梁铮在内监,见识自然不同于那些普通百姓,当然也听说过这些,只是从没见过太医用针去缝人的皮肤,只是想想,就觉得汗毛倒竖。
梁铮与萧燕飞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信得过她的医术。犹豫了片刻,他咽了咽口水,带着点提心吊胆地说:“劳烦姑娘了。”
他在萧燕飞的示意下,偏过了脸,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然而,他只是感觉左耳下有少许的几下刺痛,这才几息功夫,就听萧燕飞脆声道:“好了。”
这么快?梁铮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想去摸左耳下的那就到伤口,只感觉到指腹下有小小的凸起和线头。
“伤口三天别碰水,也别总用手碰,免得脏东西进了伤口。”萧燕飞又看了眼他耳下那道完美缝合的伤口,便收起了犹带着血迹的针线,清理了一番后,收进了针包里,“回去后,再让太医给你开个金创药,每天涂涂就好。”
“对了,若是一会儿你头晕呕吐,一定要赶紧去找太医。”
萧燕飞还是担心梁铮被砸了头,可能会有脑震荡。
她不紧不慢地叮嘱了一番,从始而终,语气都很平淡,似是闲话家常。
“多谢萧二姑娘,咱家记下了。”梁铮连声应了,看着萧燕飞的眼神中难掩感激之色。
他爬到现在这个高位上,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那些个讨好他的,怕他的,畏他的……还有那种表面敬他,其实看不起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世人对他们内宦多有轻鄙,敬与畏不过是包裹在轻蔑之外的假面具罢了。
但是从萧燕飞那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梁铮没有看到“敬”,更没有“厌”,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在对待一个寻常的普通人,而非一个不完整的阉人。
“梁公公还有差事在身吧,那我们就先走了。”萧燕飞除下了手上的蚕丝手套后,就优雅地起了身。
顾非池也站了起来,顺手替萧燕飞掸去了肩头的一片花瓣。
啊?眼看着他们竟是真的要走,梁铮急了,脱口唤住了顾非池:“顾世子!”
顾非池侧身看着梁铮,唇角似笑非笑地翘起。
青年面具后的眼睛深黑如夜,上方的亭檐打下的阴影地覆在他的脸上,半边脸暗,半边脸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深不可测。
他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句话:
“梁公公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他这句话可谓平铺直述,听不出喜怒,声线淡淡懒懒,但语气明显意味深长。
顾非池竟是完全不避讳他的意图,他的野心在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中昭然若揭。
梁铮的心脏猛地一颤,鼻翼急速地翕动了两下,身子僵直地呆立原地,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非池迈开步伐,信步继续往亭子外走去。
既没有诱之以利,也没有挟迫,更没有威逼,顾世子真就这么走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梁铮的预料。
“阿池。”萧燕飞步履轻快地走在亭子外的鹅卵石小径上,一把捏住了顾非池宽大的袖口,晃了晃,“刚刚上山的时候,我看到山脚的婆婆在卖花环,待会儿下山时你买给我,好不好?”
看着她带着几分撒娇的样子,顾非池不禁露出笑容,低低地回了声“好”。
此时还不到未时,烈日灼灼,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顾非池那大红色的直裰上,宛如覆上了一层华丽的金箔,反射出耀目的光芒,刺得梁铮两眼发涩。
眼前的顾非池明明离他也不过一丈开外,却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感,让他感觉自己此刻似乎站在那华丽恢弘的金銮殿大门口。
从龙之功。
这四个字猛然浮现在了梁铮的心口,胸腔中的心脏随之跳得更快、更猛。
“从龙之功”这四个字,不在于“功”,而在于“从龙”。
顾世子真的非他梁铮不可吗?
当然不是。
没了他梁铮,顾世子还可以找王铮、李铮,宫里多的是内侍任他挑,愿意接受他的扶持。
是自己,非顾世子不可。
是自己想要活下去!
“顾世子。”梁铮又喊了一声,坚毅的语调比之前拔高了三分。
这一次,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凉亭。
他望着正前方顾非池颀长的背影,缓缓地撩开袍角,屈膝跪在了那满是鹅卵石的小径上。
七八步外的顾非池收住了步伐,回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梁铮,勾唇一笑。
阳光下,青年举手投足之间,显得矜贵、洒脱而又肆意……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
梁铮被他慑人的气势所压倒,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顾非池淡淡道:“那梁公公就让本世子看看你的诚意。”
丢下这句后,顾非池再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
而梁铮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再次抬起头,静静地目送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山风习习,自树梢吹落了几片残叶,叶片落在了梁铮的肩头,可他似是浑然不觉。
渐渐地,他急速的心跳平复了下来,心里不似刚刚的不安、迟疑、忐忑。
此刻的他眼神十分平静,十分坚定。
庆云观的上空,一头白鹰展翅飞过,紧追着顾非池与萧燕飞离开了。
出了观的萧燕飞早就把梁铮抛诸脑后,与顾非池一起有说有笑地下了山。
到了山脚,两人找寄存马匹的那位老妪取了马,又买了两个手编的大红花环,一人一个,戴在了手腕上。
然后,就骑上各自的马回了京城,
他们回到殷家也就申时,太阳才刚西斜。
“姑娘,您回来了!”殷家的门房婆子一看到萧燕飞回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自打殷婉与武安侯萧衍义绝后,殷家的下人们就全都开始改叫萧燕飞姑娘,把她当成了自家主子,而不是寄居的表姑娘。
“世子爷。”当婆子看到萧燕飞身后的顾非池时,又肃然起敬,完全不敢直视他,甚至还在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连退了几步。
等顾非池也进了门,把两人的坐骑交给了门房婆子,萧燕飞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今天不仅仅是送她回来而已。
“不走?”
“不走。”顾非池一把牵起了她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五指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她柔嫩的掌心。
顾非池垂眸看着女孩,双眸熠熠生辉,轻轻地笑了一声:“蹭饭不行吗?”
“好啊!”萧燕飞落落大方地应了,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拉着他去正院找外祖父。
两个年轻人的归来让整个正院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
“外祖父,阿池来蹭饭了。”萧燕飞进门的第一句就逗得老爷子乐不可支。
“好好好,这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老爷子殷湛连声道好,笑着拈须。
殷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亲热地招呼顾非池道:“阿池,你以后常来家里蹭饭。”
殷太太一句话吩咐下去,廖妈妈就乐呵呵地下去厨房传话。未来姑爷来家里用膳,那自然不是多一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
“来来来,阿池,我们去下棋。”殷湛一看到顾非池就棋瘾发作,拉着他一起到棋盘边下棋。
萧燕飞也兴致勃勃地去给老爷子当场外指导,外祖孙俩合力对战顾非池一人。
“祖父,下这边……对,就是这里。”
“这边啊?燕儿,你确定?”
外祖孙俩亲昵地头挨着头凑在一起,每一子都落得磨磨蹭蹭的。
过了一炷香,棋盘上才断断续续地落了二十来枚黑白棋子,稀稀落落的。
顾非池并不着急,端起茶盅闻闻茶香,再浅浅地呷着茶水,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等老爷子终于拖拖拉拉地落下第十一枚黑子后,萧燕飞眼瞧着这棋盘上的局势好像不怎么好,就对着顾非池指挥着道:“你别下这里,下那边去。”
“对对对。”殷老爷子半点不知道客气,“那边好。”
顾非池听话地拈起白子,“啪”地落在榧木棋盘的角落。
完美!祖孙俩相视一笑。
顾非池莞尔,闲话家常般道:“外祖父,我想问您借几个账房。”
账房?沉浸在棋局中的殷湛惊愕地抬头,拈须的动作也顿住。
“给柳家盘账。”顾非池坦诚地说道,“柳家的账目实在太多太乱,十几个账房已经清点好些天了,但有几本账怎么也算不清。”
柳家自柳皇后上位后,就屹立朝堂,盘根错节,光是那些明面上的账现在也才理到七七八八,还有那些暗地里的账没理。
尤其是那部分“特别重要”的。
萧燕飞在棋盒里随意地摸着棋子,发出清脆的棋子碰撞声,骄傲地炫耀道:“你要算账,就找外祖父呀。”
“外祖父可是比十个账房加起来,还要能干!”
萧燕飞见识过老爷子算账查账的功力,那绝对是数学天才,这要是在现代,就是妥妥的一个搞金融的人才啊。
听外孙女这般推崇自己,殷湛笑得眼睛都成了两道眯缝,一脸得意的模样。
他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从前各种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也不知道听过多少了,但此刻听外孙女这么真心实意地夸上一句,让他心里非常受用,这可比那些管事夸上一百句都甜。
顾非池相当识趣,顺着萧燕飞的话道:“那就烦劳外祖父帮着瞧瞧。”
老爷子矜持地拈须点头:“就看在你陪我下棋的份上。”
殷太太笑得前俯后仰,抬手指着他身后,直接拆他的台:“你们瞧他得意的样子,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笑声止不住地萧燕飞唇间逸出,小姑娘把头歪在了殷太太的肩头,满面红晕,眉眼弯弯,殷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外孙女红润的面庞。
顾非池推开了旁边的一扇窗户,屈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下一刻,停在庭院里一棵树上的白鹰就展翅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窗槛上,那尖锐的鹰喙、冰冷的蓝眸以及锋利的鹰爪,近看之下,极具威慑力,屋内服侍的小丫鬟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非池随手执笔写了张条子,吹干墨迹后,就将条子绑在鹰腿上,拍了拍它道:“去找沈竞。”
白鹰低啸了一声,就展翅飞走了,一眨眼间,就直冲云霄,看得殷老爷子也赞叹不已:“阿池,你这鹰养得真好。”
“外祖父,雪焰可聪明了!”萧燕飞心有戚戚焉,就跟殷家二老说起了今天白鹰给她抓了只彩雀玩的事,说到那只彩雀在她掌心装死时,殷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
殷湛与顾非池则继续在一旁下着棋,清脆的落子声时不时地响起。
当黑白棋子占据了半边棋盘的时候,廖妈妈匆匆来禀:“老爷,太太,烁少爷和一位沈参将一起来了,说是奉世子爷之命来送账册的。”
“烁哥儿也回来了啊。”殷太太眉目一喜,吩咐丫鬟去准备萧烁喜欢的碧螺春与点心。
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大丫鬟领着萧烁与一个二十来岁面瘫脸的小将一前一后地进了宴息间,那小将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
自上回万草堂一别,萧烁就回了军中,后来又跟着沈竞当差抄家,好些天没回来了。
十来天不见,少年的身姿似乎又挺拔了一些,像是那鞘中之剑,隐有锋芒。
见过礼后,沈竞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顾非池,恰看到顾非池投子认负,心里有些惊讶:咦,殷家老爷子的棋艺这么好?还能赢世子爷?
“承让承让。”殷湛开怀地哈哈大笑,瞧着神清气爽。
“世子爷,账册拿来了。”沈竞行了一礼,随即就打开了木匣子,露出两本黑色封皮的账册,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往棋盘上瞟。
这一看,那张面瘫脸差点没绷住,眼角抽了抽。
这黑子下得也太臭了,连他都不如。
就这样,世子爷还得输得如此自然,佩服,实在是佩服!
沈竞一个古怪的眼神朝自家世子爷飘了过去,对上了顾非池波澜不兴的眸子,登时敛容,老老实实地呈上了那两本账册。
“外祖父。”顾非池接过两本黑封皮账册,亲手递给了殷老爷子。
殷湛心知这几本理不清的账必然不会是简单的账目,也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歇了下棋的心思,翻起了那两本账册。
第一遍翻得很快。
一页接着一页,没什么停顿,似乎仅仅是在翻页般,很快就把两本都翻完了。
殷太太看时辰差不多了,强势地招呼他们去用晚膳。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后,殷湛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那两本账册。
第二遍略微慢了一点,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天都暗了下来。
到第三遍,殷老爷子捏着账册就没松手过,一直看到了大半夜,翻翻,写写,算算。
顾非池也没有走,就陪在一旁给老爷子伺候笔墨。
本来看完第二遍后,顾非池是让老爷子明天再接着看,但是老爷子专注投入起来,谁都拉不住。
“噼噼啪啪”清脆的珠算声与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回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夜愈来愈深……
寂静的凌晨,外头传来了五更天的打更声,一慢三快。
比之更响亮、更振奋的是老爷子的拍案声。
“在这里!”殷湛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兴奋得两眼放光,精神矍铄。
顾非池一晚上都没走,就在一旁,一手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镇纸。
而萧燕飞听着那“噼噼啪啪”的珠算声,人已经有点晕晕沉沉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此刻听这一下响亮的拍案声,瞬间清醒了,“腾”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孔似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可爱得像只慵懒的小奶猫懵懵懂懂。
“阿池阿池,快来看。”老爷子急切地对着顾非池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第二本账册的某一页,“你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