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长好气的点点头,"铁头,你这是威胁。"
铁路点点头,"您可以看成是一种威胁。"
军长没有搭话,很严肃的微微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铁路没有说话,敬了一个很有劲的军礼。
吴哲和高城也随后庄严尊重的敬了礼,转身离开的时侯,吴哲脚步一顿,忽然转身很平和的说道,"无论军部给他什么样的惩罚,我想被同样对待,这是我给他的公平。"
军长双眼眸子一紧,精光一片。
吴哲再次敬礼,坚定道,"军长,这件事中,我不是受害方!也没有受害方!"
军长手臂一挥,可眼底却是漆黑一片,暗藏着汹涌的波澜。
木棉
三人一直等到下午。
远远的看见两个士兵像押解战犯一般引着袁朗渐渐走近,袁朗也看见了三人,走得格外松懈清爽。
其中一个士兵不屑的扫了袁朗一眼,呵道,"两人成排,三人成行,懂不懂规矩啊你?!"
口气一下子让高城联想到了自己在新兵连的威风。
吴哲在一边,紧紧咬着嘴唇,一手死握着后视镜;铁路扫了眼一点点变弯的镜杆,平静的淡然道,"被老A拒绝的一南瓜。"
也是当年被袁朗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一个。
吴哲没有回应,两眼死死揪住走近的袁朗,肩膀在克制下微微上下起伏着,可呼吸声却是十分的清晰急促,仿佛秋日里扫把划过落叶。
两士兵对着三人一敬礼,将档案袋递给了铁路,转身正要离开,吴哲忽然大步跨向前,一把拉住刚才训话的那个,胳膊一拧,正要背摔他,一只干干温温的手死死的叩住了他,清冽的声音像决堤的水肆意的冲击着吴哲的鼓膜,"吴哲!!"
吴哲侧首望了眼袁朗,手却依旧狠狠使劲,像一头倔犟的小豹子,竖起了浑身的皮毛,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猎物的颈动脉。
"吴哲!"袁朗又上前一小步,将拇指探入吴哲的掌心中,四指一把握住吴哲稍稍直起的四指,声音低醇依旧,只是带着微重的沙哑。
吴哲一把甩开了那个士兵的胳膊,另一只手臂一挥,凶狠的吼道,"滚!!"
铁路和高城在一边一直静静观望,没有劝阻,因为吴哲所做的,是他们被理智克制下去的冲动。
"袁朗!"铁路跟在高城后面,将军吉普的车钥匙抛给了袁朗,"我搭高城的车。"
袁朗一手握着钥匙,一手被吴哲死死攥着,一言不发。
吴哲的身子在抖,一只手不停的握紧,又松开;他预想过一切合乎程序,合乎规则的惩罚,却忽视了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鄙视的眼光,刻薄的言语。
歧视!
像一马平川中猛的钻出的毒蛇,一口咬在了吴哲的心上,毒素肆无忌惮的蔓延,使得他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走吧。"袁朗在吴哲耳边轻柔的低声道,拇指一圈圈的揉捏着吴哲的虎口处。
吴哲咬着嘴唇,点点头。
走到车门,吴哲开口道,"我来开车吧。"
声音平静,却少了往日那没心没肺的清爽笑意。
袁朗稍微一愣,把钥匙给了吴哲,吴哲吸了一口气,尝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插入锁孔中。
打开车门,吴哲坐在驾驶室,等袁朗坐好后,吴哲平稳的开动了车。
吴哲专注的开着车,车走得很稳很稳。
袁朗微微探身,翻着铁路的音像。吴哲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按在袁朗的手背上,"睡觉,到了我叫你。"
对于审查,吴哲多少知道一点,白花花的灯光直直投到眼中,典型的精神折磨。
袁朗的手一滞,吴哲已经收回了手,握在方向盘上。
"开快点。"袁朗缩回身子,放松的侧卧在副驾驶室中,嘴角一挑,冲吴哲笑道,"回家吃晚饭。"
吴哲嘴角一弯,瞥了眼袁朗,不是那么硬硬凛然的袁朗,也不是那么痞痞难以捉摸的袁朗。
恬淡,放松,毫无戒备的袁朗,侧望着吴哲,笑得仿佛午夜的月华,清浅寻常``````
"好啰~~"吴哲松松紧握方向盘的手,直直望着前方,眉眼弯弯,道,"队长,您老坐稳喽~~~"
油门大开,一路狂飙.........
车急速行驶,窗外的路灯一盏盏迅疾闪过,仿佛快放的电影。
袁朗许久没睡过好觉,头隐隐作痛,却是毫无困意,眯着眼看着吴哲;
年轻的少校,映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喧嚣深处最清朗溢彩的琉璃,隔着茫茫人海,穿过时空的横流,让袁朗一下子明白了很多的过往-那一切,原都只为遇见他!
袁朗的心变得满满的,仿佛一下子全部的缥缈虚浮找到了厚实的落点。
去西北,参军,军区比武,进老A,削南瓜,这一步步,也许,为得就是遇见他。
袁朗笑笑,以前所有的自责,不满,淡淡飘散,深深一吐呐,一股清爽的气息慢慢充纳怀中,氲开了所有的肺泡。
"袁朗?"吴哲轻轻唤道,想和他说话,又怕扰了他。
袁朗歪歪脖子,"说吧,我也睡不着。"
吴哲微微一咬嘴唇,手一紧,袁朗坐直身子,伸手拍拍吴哲的手背,"吴哲,我比你大,所以有些事,我``````"
"我还比你高呢!"吴哲急急打断袁朗的话,低吼道,"倚老卖老!!"
袁朗笑笑,一脸正经道,"那是你多加了层鞋垫!"
吴哲火了,脱口而出,"好啊,回去脱光了比比!"
袁朗一愣,吴哲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可有句话叫‘死鸭子嘴硬',吴哲下巴一抬,骄傲的说道,"回去,我不仅要把你脱光,我还要脱你一层皮。"
说完,嘴角,眼角,冲袁朗一上斜,满脸的阴谋``````
袁朗神情自若,却拉下了帽檐,扣在脸上,罕见的支支吾吾道,"那个,到了叫我,我打个盹啊~~"
"嗯",吴哲点点头,脸上也有了点不明显的红色,可依旧不依不饶的补上三字,"装青涩~~"
袁朗动了动,往驾驶座又挪了挪,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一声不吭。
"我给你背首诗吧。"过了一会,吴哲忽然说道。
袁朗依旧没有睡着,轻轻‘嗯'了一声,问道,"谁的?"
"舒婷的。"吴哲平视前方,平平淡淡的回道,"致橡树。"
袁朗没有接话,这首诗,他多少知道点意思。
"我只记得后面几句。"吴哲的声音依旧清朗,平和,念起诗来,仿佛一副山水,慢慢在水墨情调中氤氲而开。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钢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战友
两车在半路追上,前后开回了老A。
吴哲杵杵袁朗,刚眯了一会的袁朗将帽檐往后一推,疑惑的看着吴哲,恰瞥见窗外,三中队的队员刷刷站成一排,在微微的夜色下,辩不清脸色,却硬生生站出一派凛然大气。
"呵~"高城和铁路先下的车,一下车,高城便笑道,"瞧这一根根杵的,军姿不错,保持-"
高城的声音依旧宏亮高爽,袁朗原先探直的身子又懈回了座位中,"我还以为吴哲你啥时又整出了一片高粱地了呢?"
吴哲瘪瘪嘴,略带油腔滑调的笑道,"队长,您老就装吧~~~"
袁朗的眼中仿佛阳光下的万顷湖水,漾着粼粼细光,吴哲知道,袁朗动容了。
一前一后走下车,吴哲远远的便冲三中队的队员叫道,"瓜田的守望者们,老南瓜回来了~~~"
高城微微一愣,仔细一打量,对铁路很真诚的道,"还真像一群土拨鼠。"
于是,三中队并铁路,眼神刷刷一扫高城,高城只觉浑身被冰刀从上剜到下,可一回神,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
袁朗拍着帽子,稍微有点正形的踱步走到队列前,嘴角微翘,狡黠依旧。
吴哲在后面无奈的摇摇头,刚回到家门,就忘了军步怎么走了,A性又死灰复燃了。
袁朗低着头,微微一偏,眼睛侧上望着站在排首的齐桓,笑道,"齐桓,吃饭了没?要不,加点餐吧~~~"
齐桓很有骨气的目不斜视,很有气势的大气一吼,"南瓜们,还等什么?!上!!"
一声令下,原先一排的‘守望者'们迅速以袁朗为中心,将其围在中间,吴哲左手一转帽子,拖长声音笑道,"起驾~~"
还没等袁朗反应过来,双脚早已离开了地面。
"欧吼~~"三中队的人一边抛着袁朗,一边足下生风的往食堂跑去。
铁路摇摇头,在后面笑道,"大队命令,今天三中队的任务,灌倒袁朗,喝趴高城!"
高城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没揣透意思,吴哲已经笑眯眯的缠了上去,手臂一环高城的脖子,"请尊驾移步鸿门宴~~"
高城心中一吼,靠,就说这死老A的头头怎会这么好说话得放自己进来了呢!
原来是请君入瓮!
于是,那一夜,官方透露,高城酒量-啤酒五瓶,白干二斤,比他自己的报价稍微高了一点;而相比之下,某位中校就忒不厚道了,实际酒量远远超过二两。
也是那一夜,推杯换盏,擦掌划拳之中,高城被老A三中队授予了"荣誉南瓜"的光荣称号,而高城在稀里糊涂中很高兴的接受了!!
杯盘狼藉之后,醉了的和半醉的相扶着回了宿舍,剩下微醉的清理战场。
明哲保身的李阳一边拖着地板,一边悔不当初的抱怨着。
吴哲也留了下来,本来他是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推去送某中校回去的,可某中校手臂很有气势的一挥,自个走了。
脚步看起来,有点凌乱,可吴哲觉得,他并没有醉。
敲敲脑袋,吴哲笑笑,自己的怀疑态度真得改改了。
袁朗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李阳的寝室。
推开门,夏鸣微微一吃惊。
袁朗笑笑,将门带上,提了个凳子,坐在了夏鸣的对面。
"夏鸣。"袁朗的眼神犀利,清醒,没有一丝的醉意,"如果我没有猜错,大队和军部收到的举报信,都是你写的。"
夏鸣笑了笑,"不错,是我。"
袁朗点点头,"我喜欢坦诚的人。"
夏鸣神情一晃,身子僵僵的望着袁朗。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要你吗?"袁朗拍拍夏鸣的肩膀,"放松点,上尉。"
袁朗看着夏鸣,平静的等着,等着夏鸣慢慢的摇头,等着夏鸣自己寻问原因。
"不是因为你的爆破水平,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将军的推荐信,也不是因为你的一次一等功和一次三等功。老A的人从不缺这些!"袁朗探身直直盯着夏鸣,伸出一只手指,一字一句的说道,"只因为吴哲的一句话,他说--夏鸣,戴松的战友。"
夏鸣略带讥讽的一笑,袁朗了然的靠在椅背上,笑望着夏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夏鸣被袁朗的不在乎激怒,叫道,"你根本不配做一名指挥官!"
袁朗姿势依旧未变,嘴角微翘,眼中却如利剑一般,凛然,逼人,"上尉,抓准要点!"
夏鸣还在发愣,袁朗已经站了起来,拍拍夏鸣的肩膀,年轻,执拗的肩膀。
"那些照片,我看过,你针对的是吴哲,我不知道原因。"袁朗站在门口,一顿,声音低沉的说道,"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一点,我袁朗,憎恶这样的行为!!在这点上,你不配做任何一个老A人的战友!包括戴松!!"
说完,带上门,走了。
夏鸣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沉着稳重,气度悠闲。
袁朗走下宿舍楼,却看见高城并三中队数人正强打醉意站在花坛边。
"怎么?"袁朗一脸沉思瞬间换上了往日的嘻笑,"练醉拳啊?!"
高城撑着齐桓的肩膀,眼睛强睁,高朗朗的问道,"我-我说,死-死老A,晚上,我睡-睡哪儿啊?"
于是,数人齐刷刷的望着袁朗,眼巴巴的等着他说出那个众伙不敢说的建议。
袁朗微微一想,笑眯眯道,"大队医务室里有一张打点滴的床位,还不错,高副营长,应该不会嫌弃吧?!"
"行~~行~~~"高城摆手点头,转身摇摇晃晃的望前走去。
齐桓心不甘的看了眼袁朗。
"齐桓啊~~"袁朗以A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十分周到的吩咐道,"医务室路不好走,你送送高副营长吧。"
齐桓咬咬牙,只得转身踉踉跄跄的追上了高城。
走了十几步后,齐桓絮絮叨叨的埋怨起了高城,"高副营长,不是说好住吴哲屋的吗?"
"呵呵。"高城大手拍拍齐桓的肩膀,脚步忽然变得利落有力,口齿清晰的说道,"齐桓,你那点功力还想A那死老A,浅了点~~"
齐桓一愣,疾走几步跟上高城的大步伐,"高副营长,你-你没醉?!"
"七连的人,不怕摔,可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高城右手很有劲的在空中比划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我终于琢磨出精神了。"
齐桓无奈的摇头,多直率的高老虎也被老A整得多出了花花肠子了。
走到医务室,高城止住了齐桓,硬硬的道,"回去回去,洗洗挺尸去,别在老子身边晃来晃去的~~"
齐桓低头浅浅笑笑,转身离开,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后面高城有点不好意思的支吾道,"那个,这段日子,还是注意点,军部暗地里还在审察他俩。你们别瞎起哄--"
齐桓脚步一顿,笑笑,"谢啦~~"
然后,头也不回的,一个进了屋,一个往宿舍楼走去。
信任
往后的日子里,袁朗的办公室中打字声是经久不息,而吴哲和袁朗的打字速度在那段日子里也有了质的飞跃。
检讨,反省,感悟,思考,从千字到万字,五花八门;
所以,当铁路通知袁朗有任务时,袁朗很真诚的笑了,那开心连吴哲都相信是货真价实发自内心的。
介绍完情况后,铁路意味深长的看着袁朗,说道,"机会,好好把握。"
"是,大队长!"袁朗背手跨立,眼中微微闪动。
在老A,一般看来,铁路就是一个传达上级精神的头;可是,如果把老A比作一株参天的傲然大树,各中队长便是主干,而铁路才是那深埋地下的老根。
老道,淡然,遒劲。
太上,不知有上!这,是铁路最让袁朗敬佩的一点,一种理智的无为。
"不过,我想再加一个人。"袁朗扫了眼名单,说道。
"说。"
"夏鸣。"
铁路看了袁朗一眼,"认真的?"
袁朗点点头,"地方的爆破组合作起来毕竟不比本队人。"
"说实话!"铁路双手握在一起,支在桌面上。
袁朗笑笑,殷勤万分道,"真得,夏鸣不用,人才浪费。"
铁路两拇指轻轻对碰着,眼睛直视袁朗,"你知道,是谁写得举报信?!"
"知道。"袁朗敛去笑脸,"可他是老A的人,一个我还不想放弃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