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啪”地朝床上一扔,回神的林错又弄了点猫粮端出去。
真好。
任何问题都能够解决。阳光总在风雨后,总要相信有彩虹……林错忍不住弯了嘴角,不可遏制地在脑海中预演将来越来越好的生活,只要再坚持下去,就能赚更多的钱;身体也会越来越好,可以接爷爷奶奶过来小住;多改改稿件说不定明天就能接到编辑的电话……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林错猛地站起来,吓了在进食的小猫们一跳,他抬头在天边搜寻,想看看有没有彩虹。
并没有。但这不妨碍林错的这一刻的好心情。
奚岳岑啊,林错想起昨晚见到的大男孩,名字真好听,右手的骨节摸着有点大,大概平时是做什么的运动的,笑起来也很好看,应该……应该很好吧。
压弯骆驼和拨开阴霾的,可能都只是一棵稻草而已。
第三章
第二天上班不可避免地被女魔头训了几句“无法无天”,“没有责任心”,“还想不想干了”之类的话,林错一如既往地受着,直到她通知了换搭档的事才有所反应地道了声是。
假能请,活却依旧等着。林错匆匆咽下一个薄薄的小烧饼,喝了几口白开水,然后把水壶装满就忙跑着去找奚岳岑。
“不好意思我有点晚了。”林错喘着气道。
奚岳岑正靠着车门玩手机,没反应。林错当他玩的太投入没注意听,有点冷场的时候听他道,“没事儿,本来也没规定时间。”他抬头笑笑,径直拉开车门上了车,“走吧,货都装好了。”
“那个……”林错系好安全带,犹豫道,“女……姚,姚姐怎么会突然换组?”
“我提的呀。”奚岳岑看了林错一眼,“放心,没说你和张老头的事。”
“谢谢你啊,我之前也跟姚姐申请过,都被拒绝,还挨了骂……不过你好厉害啊,跟姚姐说了之后居然立马就能换。”林错抿嘴笑说。
“那肯定是你方法不对,哦,也可能是你倒霉,谁都知道女魔头最讨厌你这种……嗯,男的。”
林错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明白,昨天都差点辞职了。”
“嗯?那我这是多管闲事了啊?”奚岳岑皱眉道。
“没有没有,”林错忙说,“这工作挺好的,我还犹豫了好久,毕竟我那三流大学又没什么高大上的经历和技能,找工作挺难的。”
“嗯……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生存工作,可以理解。”奚岳岑说。
早高峰渐渐降温,林错降了窗,头靠在窗沿边看路边哗哗向后跑的梧桐树,秋初热热的风灌进来还挺舒服,“这么说你是因为喜欢才开货车的?”
“你有意见?”奚岳岑瞟了手机两眼,又重新丢在车座边,“开货车多帅啊!要不是你那天晚上单殴的气势也帅爆,我才懒得去找女魔头。那一拳一拳的,感觉特别霸气,特狠,你这小身板居然也有这样的爆发力,哎,这怎么练的啊?教教我呗。”
林错听他这么说,便赧然道,“没……没练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过这年头喜欢开货车的人还挺少见的。”
奚岳岑吹了声口哨,“这就叫个性,哎,你吃早饭了没?”
“吃了。你还没吃?”
“对啊,我一起床就奔过来的。你也没带点小零食什么的?不要小气嘛。”
“抱歉……我只带了一杯水……泡了几颗枣子,你要么?”
“逗我?谢谢,不用了。”奚岳岑翻了个白眼,拍了拍方向盘催车。
“那你前面停下车,我去便利店买点吧。”林错指了指十字路口对面的便利店。
“算了,我平常也不吃,就是今天随便想想,没事闲的。早点送完货早点回家才要紧。”
“哦……”
之后一路无言,从市中心到北边的零售点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而林错住的更远,每天都是六点不到就起床准备上班。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车上眯瞪一会儿偷偷懒,后来出了张大铁的事,坐车上神经更是崩成一根弦,累了困了就掐大腿。现在总算能放松下来,林错关起车窗,头抵在玻璃上摇摇晃晃地打起盹。
车座突然震了几下,奚岳岑从屁股底下掏出手机,单手把着方向盘。
“艹!施纯,你可别太过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不知道?!”
林错猛然听见一声落地惊雷,吓得地他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左边的人。
奚岳岑看着路,趁机瞄了眼手机屏,又发起语音,“我不关心你?老子TM外面辛辛苦苦赚的钱全用在鬼身上了?!还有晚上,哪次不是我下了班先去学校陪你到门禁才走?就TM差拍着哄着你睡觉了好吗?!你就为这事跟我瞎闹?!”
奚岳岑一路拔高嗓门吵了五条街。单手开货车,五条街。
林错从小在山村里,连自行车都没怎么见过,也极少被带着坐公交车去镇上过,反而听过好多次那辆唯一通往城镇的公交车的翻车事故,严重的几次有人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去大医院看病才习惯了这四个轮子跑的玩意儿,但心里总归揣揣的不太平,怕哪天也翻了车。
林错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路况,想提醒奚岳岑几句又插不进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干着急,上次明明一跳下车就有交警来教育,这回怎么没有呢……
“那个……奚岳岑……咱能到了地方再吵架么……”林错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抓着门把手,忍无可忍地说。
奚岳岑又发完一条语音,用词越来越暴力。正碰上小路口的红绿灯,他减速停车之后转头盯着林错,“你知道小明他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九十九?”
林错不明白话题是怎么扯到寿命上的,只讷讷的说不知道。
“因为他爷爷,从来,不管别人是怎么开车的。”奚岳岑口气很冲,说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林错知道自己是撞在枪口上,但也欲哭无泪,安慰说这总比张大铁要好,而且他最不怕别人骂了。转念又想,这要是自己病死作死的也就罢了,死在别人手上总有点憋屈。
“那也可能……小明的爷爷没碰到过边玩,呃,边用手机边开车的?”林错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得到关于这种假设的解释,奚岳岑把手机往仪表台上一砸,车厢内瞬间静了下来,林错忽然有种九月飞雪的错觉,冷得人喘不上气,而奚岳岑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地开车,总算没再拿过手机继续撕逼…
人到底是有多奇妙?能上一秒笑如春风下一刻声嘶力竭,能人前乖巧可爱人后毒如蛇蝎,能一生郁郁寡言却只对一人胡天侃地。
到达第一家小超[注1]之后林错就忙碌起来,两天的货叠加起来量也不少。因为人手紧缺,北线很多店昨天都没能做“车销”,店主趁着林错算账,叫了两个人后自己也不急着去搬货,反而先数落起他来,念叨起他昨天的缺勤让自己损失了多少收益。
奶业都讲究保鲜,酸奶更是,所以库存时长和温度都卡地极为严格,每次开会都听见姚晓晓和物流部主管为安全库存、销货量等等吵得你死我活。
林错拿起架子上摆着的酸奶看了下保质期,分明是上个礼拜送来的货,居然到今天还没卖掉。
店主仍旧喋喋不休,直到林错算好账给他签完字、拍好单据照才去搬货。
按理说货车司机得负责卸货,可林错绕到货厢却没见到奚岳岑,居然只有店里的伙计自己在卸货,他也没顾上找奚岳岑,赶紧先爬进货厢数了数箱数,怕被顺手牵羊。数完保证没有缺量后,林错只好自己上阵帮忙卸。别看卸货只有一点点距离,才弄了剩下的小一半,林错就满头大汗,累的直不起腰。
回到车上,奚岳岑正打字打得指上飞起,估计还在撕逼大战。林错也不催促,先喝了大半杯水才慢慢缓过来。
等了约莫十分钟,林错正想说继续跑下一家,奚岳岑随手把手机仍到仪表台上发动车子,“今天货卸地这么慢?小超量不都不多的?这速度都赶上大超[注2]了。”
“因为还有昨天的量。”然后你这个货车司机也不积极履行职责。林错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虽然听着这一阵奚岳岑心态好像平和了些,谁知道下一秒万一又爆炸。
少年的心啊六月的天。
果然这一天,奚岳岑都没有踏进过货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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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行业术语,简单理解为规模较小的超市。(此处不定义规模)
注2:同上,规模较大的超市
第四章
马路边的栏杆上挂着一个透明薄塑料袋,不大,是普通早餐车、煎饼摊免费送的标准尺寸,装的却鼓鼓囊囊,走的近还能闻到一股过油的香味儿。偶尔有遛狗的路过总免不了被迫停下来,或尴尬或好笑,没办法,那狗冲着袋子汪汪叫,拉也拉不回头,明明是在家里喂饱了才带出来散步的。
林错早餐吃的简单,一杯白开水、一个一元钱的薄煎饼就能打发了事,他背靠着栏杆,一只手撑着铁栏,食指不由自主地“哒哒哒”敲着。看见撒欢奔过来的小狗还时不时逗一逗,就是不把袋子解下来,幸好一早上没遇见大个子,不然保准一爪子把早餐袋拍下来。
喇叭声在身后“嘟嘟”两声,林错立马拿着早餐回身小跑几步上了车,“早,你早饭吃了么。”
奚岳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个哈欠眼泪都挤了几滴出来,“没呢,你带了什么,好香啊。”
“餐车上买的,煎饼包子油条都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挑了几样。”林错解开袋子先把一包豆浆递给他。
“嘿,居然还有豆腐花,你这是要改行开早餐店呢,谢了啊。”奚岳岑直接接过塑料袋翻看,“你吃哪个?”
林错摆摆手,“我吃过了,就刚等你的时候,这些都给你买的。”
“不再来点?”奚岳岑一口吞了半个包子,嘴巴鼓鼓的,动起来像一只大型仓鼠,“这豆浆要是换成咖啡就更赞,瞧我这一天天的劳碌命,眼袋都能养鲨鱼了。”
林错默默记着明天带杯咖啡,反正办公室休息区有咖啡机,就是味道不怎么样,他自己也摆弄过几次,想喝喝这现磨的和速溶的到底有什么区别,随手加点糖加点奶尝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是速溶的好喝,自己做的总感觉味道怪怪的,不管怎么调比例都不对。
奚岳岑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路哼着小调,到高`潮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小幅度扭起身子。外面风和日暄,万里无云,林错撑着头抬眼望去,那天蓝得有家乡的情调,这车要是开在盘山公路或者沙漠里,倒真有了放`浪不羁,万物独我的架势。
到达目的地,林错没急着下车,反而有模有样地理着背包,不经意道,“这家小超有拼货,你等会儿卸的时候注意下别让他们全搬走了。”
奚岳岑半趴在方向盘上,侧过身体挑眉看他,“嘿,敢情你刚给我带早饭是怕我等会儿不干活是吧,拿人的手短?”
“哪能啊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要是被坑了不还是我们俩扣钱,那早饭我是听你说老不吃才买的。”林错认真地点点头。
“行了,真当我傻的。老子不是不干活的人,昨天那是特殊情况,”奚岳岑撇开眼推门下车,回身指着林错忿忿道,“反正就只有昨天。”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可以说是林错这几年过得最舒坦的日子,每天给搭档带早餐外加一杯难喝的咖啡,听着不知名的小曲跑“车销”,奚岳岑天生是个自来熟,除却有点孩子心性以外几乎拥有全部林错羡慕的性格,开朗自信又无所畏惧。
林错的大学时光全部用来打工赚钱,一个朋友也没交到,上班了更没有,半月一次的happy hour只缩在角落里埋头苦吃,或者帮忙涮涮肥羊烤烤肉。因为经济负担重,衣服穿来穿去也就那么几件,刚入职时还有前辈打趣要给他介绍对象,久而久之也看出些名堂来,又穷又不会说话,谁爱来搭理你呢。
所以奚岳岑大概算是……同事以上朋友未满的……朋友?
不过林错很满足,林爷爷从小就告诉他不必在意,总有人看到你的好,接受你的一切,然后对你好,就像爷爷奶奶一样。
“法克,好辣好辣,哈……哈……”奚岳岑吐着舌头拼命呵气。作为月光族,离发工资还有两天,他已经连饭也吃不起了,只好和林错合买一份大锅干锅花菜对付。
“要不还是再点一个菜?”林错见他一副大狗样,滑稽地要命,“你不吃辣也不用逞能啊,我也不是不能吃别的。”
“你这连早饭的煎饼都要放点老干妈的人不要睁眼说瞎话行不?”奚岳岑又夹了一小筷子花菜放水里泡了泡,混着米饭扔嘴里,“再说我本来就只出十块钱蹭饭,当然得客随主便。这辣,哈……,这辣又辣不死人,哈……别说这个了,快讲讲别的转移转移我注意力。”
“讲什么……”
“嗯……讲,讲你为什么叫这名儿?我一直好奇来着。”奚岳岑咬着筷子,“呃……能说吗?其实念着念着觉得特好听特别致。”
“有什么不能说的,”林错勾起唇角,低头看着红彤彤的一锅花菜,“我妈起的,大概她觉得把我生下来是个错误吧。”
奚岳岑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辣椒确实辣不死人,但能把人辣成智障。瞧他开的什么话题。
“哦哦哦,不是,嗯……‘错,磨也。’你妈肯定是希望你多多磨砺,嗯,铁杵磨成针那种。”
林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那你呢?奚,岳,岑,”他一字一字念到,“你妈妈姓岳吗?”
奚岳岑还伸着舌头,摇摇头,“姓岑,岳本来应该是心悦的悦,但我外公嫌悦太小气,给改的岳山的岳。说起我外公,那可是我最最最最崇拜的人,他……”
奚岳岑大概是怕刚才的尴尬劲还没缓过来,居然呱啦呱啦地讲起他外公的发迹史,林错从小听的悬疑故事也没他这官场风云那么跌宕,听的快要入了迷,时间不等人,只好整个下午边跑线边断断续续听故事。
待到林错回公司打完卡登记好表格,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才发现,这一个多月,好像下班比以前早多了,居然能赶上晚高峰挤地铁,他不禁对着奚岳岑感叹他俩效率可真高。
奚岳岑一脸你别逗我的表情,“公司到城北虽然远,但一般时候也不堵车,今天七点结束已经算晚了好吗??”
“……啊?可是我以前都要到十一点多……”
“那肯定是张大铁作的妖,他是带着你环城跑了一圈吧?!”奚岳岑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的,好好一个帅比非要学小流氓走路,“我知道张大铁不要脸,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怪不得那天晚上那么晚你还在公司。不过你这……也太不认路了啊……”
林错一听那名字,脸又气的通红,眼睛都蒙上水汽。自从换搭档以来他再也没见过张大铁,原先还怕被打击报复,细想下来他就是那种地铁上偷拍女生裙底的猥琐大叔,被揭穿之后只顾挡脸逃跑的变态。
“而且咱这些天都是六七点就下班的,我看你不但路痴,还反射弧饶地球三圈……”
奚岳岑话还没说晚,林错就一记轻拳打在他肩上,“你明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哎哟想想想,壮士饶命,小人明儿可全指望着您呐。”奚岳岑嘴上喊着求饶,手上继续淡定地玩手机,忽然急道,“壮士!小人先告退了!明天咖啡少放点奶!爱你!”
说着人就跑上前面一辆公车,一溜烟儿地没了影。林错撇撇嘴,一个人慢悠悠去乘地铁,不由又感叹了一句,生活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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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幕降临之后这座城市才慢慢变得鲜活,路两边的法国梧桐高大茂盛,配合着点点彩色的霓虹灯和对岸标志性建筑不定期在外身展示的灯光秀,宏伟大气又细致浪漫。
托前辈请产假的福,林错除了自己的北线以外还负担了一部分市区的小超和零售店,下班虽然晚了一点,但也算是见过大城市的夜生活了。
然而他这天却没闲心赏夜景,他专注地盯着手机,正津津有味地玩一款在线经典小游戏——贪吃蛇,感谢公司统一配发的销售下单手机,虽然系统程序卡了点,但流量绝对足。
自从有一回看见奚岳岑在玩,林错好奇地也去下载了之后就无法自拔,上车后再也不打瞌睡不发呆,二十多年的人生终于也体会了一把游戏的乐趣。而当奚岳岑早已摈弃了这“弱智”游戏的时候,林错依旧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