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摘下头巾,露出苍白消瘦的下巴,他翕动干燥的嘴唇蚊子嗡似的问;“什么情况。”
米萨听他声音弱的像是气流,立刻哑然,搓着双手,眼神闪烁,意意思思的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黛青没摘风镜,也没下摩托,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等着对方说话。
“说!”最后还是黛青先没耐心,每次的规矩都是回来后,先去亚契那里询问这段时间的情况,然后赶紧忙最棘手的问题,但米萨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让他忽然没了心思。
“那个……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男人,石朔风,”米萨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顶的金发,她最近得了把好剃刀,又把莫西干头整理了一番,看着十分精神干练。
“嗯,”黛青一听是他,心里放下一半,觉得无非就是孩子不孩子的问题,不是大事。
“四个omega,一个也没怀上。”
“什么!?”黛青一愣,解扣的手都停了下来;“一个也没有?”
米萨为难的点点头;“没错,一开始他不肯合作,我自作主张给他的饭里加了点药,这才顺利,但是十天过去了,哪个也没怀。”
“那几个omega……”
米萨摇摇头;“查过了,没问题,以前在沙蛇帮都生过孩子,问题出在石朔风身上。”
“他……”黛青有点说不出话,他明明记得,这家伙没问题啊。
“他不是alpha。”
米萨的话像一枚炸弹,炸的黛青措手不及,愣着半天没反应过来,而米萨也没等他说出话,继续抛炸弹;“甚至也不是beta。”
“那他是omega!?你见过这样的吗!?”黛青猛地拽下风镜,带子都被他扯断,露出微微凹陷的眼窝。
米萨烦躁的又抓抓脑袋,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说完;“他什么都不是,跟刚出生的孩子一样,一点信息素也没有。”
黛青这下不说话了,他心里“咯噔”一跳,忽然想起在回来的路上遇见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昨晚,黛青停下摩托在一块岩壁前解手,回摩托那几步路上,被个东西绊了一跤,他起身在原地踢了踢,接着用手一提,竟是拽出了一杆枪,黛青好奇,又在原地翻找,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黛青不怕这东西,相反,他第一个想法是搜搜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一番搜索后,他获得长枪一杆,手枪一把,子弹数发,还有一只匕首,外加两瓶伪装喷剂。
一瓶似乎是被压瘪了,液体流干,另一瓶只剩下一半,打开盖子,那浓郁的alpha信息素居然像陈年的烈酒一样,呛得黛青打了个喷嚏,甚至让他双腿虚软。
这不是一般的东西,黛青赶紧盖上盖子,这是高级alpha喷剂,在黑市它的价格只能用黄金换。
现在黛青仔细想想,那尸体……离他捡到石朔风的地方不远……
怪不得在他情动的时候黛青闻不到信息素的变化!原来是假的!
奸细!?
黛青将摩托扔给米萨,自己跑向生产房。
没用没关系,就怕他是心机叵测。
生产房,也就是之前把石朔风关进去的地方,还是老样子,只是这次坐在床上的是那四个男女,缩在墙角的是石朔风。
黛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那四个男女一看来者,统一的垂下脑袋靠在一起,变成了连体婴儿,但黛青没心思招呼他们,他径自走到石朔风面前。
石朔风还抱着来时的那张白布单,只是这布单已经脏的发灰,还有可疑的印记在上面。感觉面前站了个人,他慢慢抬起头,顺着笔直的腿往上,看到了黛青的脸。
黛青看出来,石朔风也瘦了,而且明显,双颊下凹,颧骨支起来,眼窝也下陷。
石朔风麻木的看着黛青,没像原来那样露出讨好的笑容打招呼,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把头低下去。
“吃药吃傻了?”黛青回过头问。
“不是……”跟在他身后的助手有些为难地回答;“他……意识还是有的,吃了药也算配合,但是……都没怀上,而且没有信息素。”
黛青飞快的考虑了下;“你们先出去。”
助手领命,带着那四个omega出去,关上门,只留两人把手门口。
屋里一下子就剩下了石朔风和黛青。
一没人,黛青整个神经就松了下来,连带着身上也泄了气,他一盘腿,坐在了石朔风面前。
石朔风抱着腿坐在地上,并不去理会黛青,他此时心里很乱。
这十余天,石朔风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发现他变成了种猪,被强行交配,反抗无果后就像被动物一样打骂对待,也许自己在他们眼里跟动物没区别,就像人看大猩猩,虽然两个物种看着有些近似,但思维和语言完全不通,而且这些人像极了原始部落的野人,虽然有那么一两件高科技的东西,但行动模式还是暴力,恃强凌弱,纵使你再有知识,再有素质,在他们面前都是瞎鬼,以前引以为豪的东西在这都成了多余,自己瞬间从一个能自食其力的研究生变成个动物,还是被迫的,这种感觉不是一般的打击人。
石朔风唯一能做的就是抗议,绝食,甚至动手打了那四人中的一个男人,可这毫无用处,他们比他还弱势,于是石朔风抱着白布单,就好像抱着最后一块文明的遮羞布,长久地坐在墙角不出来。好在经过一次验血后,外面的人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强迫他做什么,直到今天。
“你到底是什么?谁派你来的?”黛青开了口。
石朔风照常是只听懂了几个词,他沉默了会儿,声音低沉道;“我不想工作。”
黛青有些意外,心想他终于能用通用语交流了?
“为什么?”
石朔风这几天除了抗议,也没闲着,他发现人只要一处于特殊环境,适应力和学习力就好像复苏了一样,开始飞快地运转,光是听他们说闲话,石朔风又学会了一些语言。
“我不是alpha。”
黛青言简意赅;“知道。”
石朔风似乎终于找到了能与之沟通的人,他抬起头,眼睛里恢复了些许光彩,语言有些磕磕绊绊;“我……离开这,回去……”
黛青冷冷一笑;“好啊,告诉我你的帮派,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太长,石朔风听起来很吃力,他沉默片刻,垂下眼帘摇摇头。
黛青伸出手,一把薅住石朔风的头发,强行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你他妈耍我很好玩是吧,嗯?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石朔风依着他力道抬头,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黛青,依旧是一点戾气也没有,目光都是温润平静的。
黛青被他看的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帮派……是地球,回不去。”
“地球?”黛青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帮派,又把已知的家族回忆了一遍,也没有。
石朔风继续说;“地球,远过……双极星。”
黛青松了手,觉得不是石朔风脑子有毛病,就是他的语法有毛病;“你的帮派,在双极星?”
石朔风很认真的摇摇头,用手往前一挥;“远。”
“外星人?”黛青指着石朔风鼻尖问。
石朔风不明白这个词,他依旧重复着那句话;“远过,双极星。”
黛青不耐烦的叹口气,他觉得跟新生儿交流都没这么难。
外星人,听起来不着边际,放在昨天,黛青绝对不会信,但摸摸身上的那个喷剂,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成年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听说过没有的,但那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信息素腺体已经坏死,这意味着命不久矣,但眼前这个人,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人瘦了一些,完全没有任何将死的迹象,于是黛青犹犹豫豫的,越想越不敢一口否定这个结论。
石朔风看黛青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似乎是被他说动了,于是趁热打铁;“我……不要工作,其他,都行。”
这句还不够,石朔风思忖着,又蹦出一句;“石朔风不是种源。”
黛青冷不丁听见这句,哑然间不禁失笑,看他这么努力的沟通,甚至到现在还坚持着什么原则,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卑微又努力挣扎的自己,这让黛青少的可怜的同情心冒了头。
“听说你绝食,是因为不想做种源吗?”黛青的语气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些许。
石朔风没听懂前半句,但后半句明白,他忙不迭的点头,同时眼中多了几分期许,黛青就当他是听懂了,继续道;“种源是最安全舒适的工作,你只要安静的坐在这吃饭交配就可以,难道你想出去冒险?随时都有可能死。”
石朔风的表情又变的懵懂了,瞳仁黑又有光泽,眼神软绵绵的,黛青被他看的无奈,偏头叹了口气,知道这些话又超纲了,他听不懂。
石朔风正揣测这句话的含义时,一直安静坐他对面的黛青忽然动了,他伸出双手摸在了自己胸口,石朔风这段时间被摸怕了,赶紧往后缩,可他背后就是墙,躲也躲不了多远。
黛青不仅摸,还伸过头来,将脸贴到他胸口,石朔风都能感觉到他鼻端的呼吸,凉凉的,让他直起鸡皮疙瘩,接着黛青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指挥他背过去,石朔风怕他爆菊,只扭捏的给了他个侧影,本以为要挨顿打,不想黛青此时似乎很有耐心,他伸长胳膊在自己的肩胛缝处摸了摸,又伸过头嗅了嗅,就让他恢复坐姿了。
石朔风六神无主的任他摆弄了一会儿,不知道用意所在,黛青似乎也不急于解释他的行为,因为知道用语言说不清,他刚才是在检查石朔风的信息素腺体。
ABO无论谁的腺体都长在胸口和背后肩甲缝附近,用手能摸到一点,使劲揉搓刺激这两处的皮肤能加大它的分泌,还有一处在耳后,不过黛青不打算去检查了,他发现石朔风身上根本没有这东西,甚至连割除的痕迹也没有,就是天生的没长。
黛青想了想,从衣服内兜拿出铁皮扁瓶,将盖打开,瓶口冲石朔风递过来,如果他是ABO其中的某一个,或曾经是,多少会对这浓烈的信息素有反应。
石朔风不明就里,觉得这看上去很像是便携式的铁皮酒瓶,晃一晃,里面还有液体。石朔风看向黛青,黛青冲他一扬下巴,石朔风心里明了,原来这是给我喝的啊,他嗅了嗅,没闻出怪味,于是嘴巴含住瓶口,一仰脖……
“哎哎!!!谁让你喝啦!!”黛青一看他居然要喝,赶紧拽住他胳膊,为时已晚,石朔风几天没吃没喝,一口喝下去大半。
“吐出来吐出来!”黛青捏着石朔风鼓起的脸颊,眼看着他“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口渴……”石朔风默默地回答,说话间带出了树木的味道。
黛青崩溃的翻了个白眼,心想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恐怕他上厕所都要带着信息素味了……
通过刚刚的交流,和对信息素的反应,黛青彻底否定了他是“奸细”的可能,那他到底是什么,真是外星人?黛青又想起,在发现石朔风前一天的晚上,戈壁上出现一道奇观,晴朗夜空下,忽然电闪雷鸣,本以为是要下雨,乌云却在翻滚没多久后散去了,当时帮派里很多人都出来看,黛青清楚地记得,有一道雷从天而降,劈中了遥远的地面,难道……
可外星人……从情感上,黛青还是觉得不信服。
黛青深深地陷入了复杂的内心世界,把一边的石朔风遗忘。
石朔风察言观色,没从黛青脸上看出什么怒意,于是他唤了声;“黛七。”
黛青隔了几秒才有了反应,纠正道;“黛青。”
“黛青,”石朔风重复着,然后用手一指他,接着收回来捧住自己的脸,微微一挤。
黛青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你小了,”石朔风用双手挤着自己的脸说;“脸上,胳膊,小了。”
黛青身形一滞,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他在说……自己瘦了!
这细微的变化周围人也许不注意,也许看在眼里,但没人跟黛青说过,多少年来,这是头一次。不敢乱下定义这是不是关心,只是意外之余,心头竟有股暖意。
“你也是,”黛青嘴硬一般的回了句,不大自然的移开眼神,看着石朔风身后的墙壁。
石朔风看黛青有点蔫,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想再说话,张嘴却打了个嗝。这个嗝打的太大,挣得他整个人都颠了一下,石朔风赶紧捂住嘴,黛青转动眼球看向他,没几秒,石朔风浑身又是一颠。
打嗝这一现象,除非采取吓唬喝水什么的行动去制止,没个几分钟是不会停,石朔风有些尴尬,胯间只有脏布单不说,此时又打嗝打不停,想说的话都给颠忘了。
“知道为什么吗?”黛青挑起一边眉毛,好整以暇的问。
石朔风捂着嘴看着他,颠的频率渐渐快起来。
黛青一指手上的扁铁壶;“谁叫你喝这么多,这东西能喝吗……”
石朔风恍然大悟,想说话,张嘴又是一颠,他沮丧的捂住嘴低下头。
黛青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出来,石朔风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边笑边打嗝。
黛青心里不禁感叹,真是神奇,自己明明是带着火气冲进来的,没多长时间,自己竟然坐在这里对着他傻笑,还这么轻松自然,不能不说是个……
没等黛青感慨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他猛然收敛笑容,警惕的坐直身体。
石朔风吓了一跳,瞬间把嗝憋了回去,他眼神无措的在门口和黛青身上来回转换。
“在这待着,”黛青嘱咐完就一跃而起,打开门跑了出去,石朔风听见他在用十分紧急的口吻跟外面人说话,然后一通嘈杂的脚步声,没人了。
石朔风一个人在屋里坐着,他歪过头望向门口,隐约听见外面闹翻了天,不断有人大叫跑动,喊着听不懂的话。
石朔风有些惴惴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正在此时,一阵巨响砸了过来。这声音太大了,就像是几百个二踢脚同时爆炸,石朔风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张开嘴,屋顶上和墙壁上被震得噼噼啪啪往下掉着渣,沙土迸溅,浓烟四起,没几秒,屋里就黄扑扑的一片,竟是什么都看不见。
石朔风捂住口鼻,也不顾上遮不遮羞的问题,全按直觉,摸着墙就往外跑。
第11章 一场翻身仗
石朔风来的时候蒙着眼睛,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哪条路,此时出去又赶上突发事件,只能全凭直觉扶着墙往外跑。空气里弥漫着灼人的热浪,夹杂着厚厚的灰土,灯光在一次剧烈的震荡后全灭,一片漆黑,石朔风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摸着墙闭着眼往前跑,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撞了几次墙,好在他身强力不亏,终于在鼻孔快被飞灰封死的时候,迎来了一片模糊的光亮。
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爆炸也停止了,但似乎更不安全,石朔风听见了惨叫和枪声。
这不是好兆头,石朔风跑到了门口,犹犹豫豫的没敢冒头,他边压低身体找地方遮蔽,边使劲儿的揉搓眼睛观察四周。
石朔风全身刚落了厚厚一层灰,不张嘴不说话跟石膏人没区别,他倚赖这天然保护层,灰头土脸的躲在墙角,整个人缩成一团,与背景浑然一体无缝衔接,只有眼珠灵活的转动,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场面一片混乱,他看见近处远处都有火光,有人举着枪和火箭筒往左跑,还有什么也不拿的人往右跑,前者多后者少,每个人嘴里都呜呜喳喳的喊着,全都满面焦急的模样,没人注意到他。
打仗了?石朔风想,刚才是炮轰? 谁打谁?哪里安全?我是不是该趁乱跑了?
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好在经历了之前的事件,现在的石朔风脑中异常冷静,他按兵不动观察数秒,最后捡起地上一块破布往腰上一围,决定先远离此地再说。
黛青在一片混乱的人群里逆行奔跑,胳膊一伸,一把抓住了前方阿嚎的衣领。
“怎么回事!!”
阿嚎面色惨白,脖子上有条干瘪的伤疤;“是雇佣兵,黑蝎。”
黛青愣了愣,继续问;“你去没去贸易镇。”
阿嚎喘着粗气,眼神有些惶惑,黛青立刻失了耐性,咆哮道;“他妈的去没去!你去没去!!”
阿嚎神情灰败,胳膊一挥隔开了黛青的胳膊,最后愤恨的看他一眼,跑向前方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