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灭魔药?”薛云深侧头看了眼许长安,言简意赅道:“那东西不能用。”
许长安眉头一皱,不由追问道:“为什么?”
“以前魔物袭城,经过处如风卷残云,寸草不留。先帝责令太医署,日夜研制,终于调配一方毒药,喷撒在魔物身上,可令魔物中毒而死。”
许长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后来发生的事。
“魔物身死,躯体腐烂在泥土里,导致一整座城的泥土,都变成了黑色。数不胜数的植物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举家迁徙。”
薛云深抬手替若有所思的许长安捺下他鬓间被海风掀起的一缕长发,然后道:“那座城,正是我们此行要经过的地方。”
整个彩云间都大名鼎鼎的荒芜之城——芜城。
灭魔药的话题到此结束,许长安凝眉思索上辈子有哪些杀虫剂有可能在大周朝研制出来。他心里想着事,眼睛就没看路,结果跟着薛云深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了一声痛哼。
吃完整整一袋子糖果的小银龙遭了秧。
“抱歉抱歉。”许长安连忙表示歉意,他将抱着尾巴的小银龙从地上捉起来,企图查看一下它的伤势。
奈何小银龙用短短的前爪捂住尾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眼见许长安还要试图撩起小银龙的尾巴,旁边忍无可忍的薛云深,倏地劈手夺过小银龙。
“别扔!它不会游泳!”许长安吓得声音提高了两倍。
可惜还是迟了。
薛云深一甩手,小银龙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银线,而后径直坠进了海里。
面对许长安质问的目光,薛云深无辜道:“你喊慢了。”
许长安:“……”
许长安决定暂时不跟薛云深计较,他急急忙忙地冲到船边,果不其然地看见不远处浮起了一道随波逐流的银线。
劳烦伙头兵再次将小银龙捞起后,许长安将它晾在了甲板上。没过多久,呛水昏迷的小银龙幽幽转醒,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仙人球、牡丹花、水草、哦加起来也不足以畏惧。”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许长安确定小银龙又开始了每七息的记忆更新换代。
“你是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还是只记得你元神进入这条小龙之前的?”
良久,发现许长安等一伙植物人无法构成威胁的小银龙,一边冥思苦想许长安身上莫名的熟悉感,一边在铜盆里苦苦挣扎。听到问话,它将爪子搭在铜盆边缘,喘气道:“后者。”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穿过界壁来到彩云间的么?”许长安又问,“如果你不记得,就算我把你送到了界壁边缘,岂不还是白搭?”
小银龙晾干了前爪,又放进水里刨了几下,道:“界与界之间的界壁很难打破,也很少能有人通过两个界之间的双层界壁。你问的前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后一个问题再说。”
顿了顿,小银龙补充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回去?”
被迫与薛云深挤在一张椅子里的许长安,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你说多年不见,彩云间的人越来越脆弱不堪,这不是意味着你以前来过彩云间?”
“我说过这话?”小银龙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记得?”
许长安:“……”
“又来了。”许长安崩溃地想。
探听更多关于彩云间的事情失败,此时偏离原本返程航线的帆船,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已经离当日第一次捞到小银龙的位置不远了。
这日,吴将军看了看天色,转头吩咐落帆。不久后,一场大风暴来临。许长安窝在卧房里,被海浪颠簸得脸色异常难看。
至于和他半斤八两的薛云深,也已是面无人色了。
这个时候,许长安无比艳羡至今还未恢复人形的许道宣。
三绿色的魔鬼仙人球,被海浪颠得从木桌上坠落下来,连咚的一声都没发出,坚硬无比的刺就直接扎进了船板内,之后固若金汤的城池般巍然不动。
同样怡然自乐的,还有已经学会游泳的小银龙。
窝在装满水的铜盆里,小银龙闹腾地水花四溅。
终于,风暴停歇了,许长安蓬头垢面地被薛云深扶起来,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襟,吴将军先过来敲门了。
“殿下,小公子,”吴将军在门外道,“界壁边缘到了。”
分别的这日,亦同样到了。
“不急,先束发。”薛云深拉住了眉宇间略有忧色的许长安,然后扬声对门外吴将军道:“一盏茶之后再来。”
吴将军踌躇了片刻,最终确定了自己没胆子再催一遍的事实,悻悻地回去了。
薛云深替许长安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又慢条斯理地将发簪插入其中。许长安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唤了句“云深”。
说来与小银龙认识也不过半月,却因为同是重生的缘故,恍然间有种相识半生的错觉。
相识半生,便无论如何都算得上老友了。而老友分别,总归多少有些离情难忍的。
除此之外,许长安还担心另外一件事。
界壁无法打破,若是小银龙还找不到回它那个界的其它办法呢?
许长安这些隐忧,薛云深一点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非常讨厌那条会说人话的龙,好不容易盼到它要滚蛋了,此时十分开心,半点都不能体会什么叫做离别愁绪。他开开心心地应了声,从背后拥住许长安,兴致勃勃地问:“你看这个发髻好看吗?”
许长安无精打采地瞄了眼铜镜,随口敷衍道:“好看。”
得了夸赞,薛云深很是高兴,又拉住想要起身的许长安,将他从头至尾地再折腾了一遍。
最后等了老半天的吴将军,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敲门。
“殿下,小公——”
这回门只敲了一下就开了,吴将军看到开门的许长安,不由愣了下神,紧接着又被怒目而视自己的薛云深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
从吴将军手里接过小银龙,许长安走上了甲板。
“你真的不跟我回临岐吗?”许长安问。
小银龙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托你的福,你家那朵牡丹花已经恨不得拿我放火上烤熟了,还跟你回临岐?”
圈养一条龙的梦想再次破灭,许长安摇头叹息一声,扬手把小银龙掷了出去。
“喂——”
小银龙愤愤不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吴将军探头看了眼,瞧见它飞快地游了圈,半撑起了身子。
“既然教过你剑招,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虽然我不见得会记住你叫什么名字,也不见得还能记得收过你这个徒弟,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得替我留着那个酸酸甜甜的糖果。”
还以为它要发表临别感言的许长安:“……”
“知道啦。”许长安应了声,接着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道:“那师父您慢走,恕徒弟无法再十里相送啦。”
无论如何,小银龙,不,沈炼教过他是真,救过他也是真,这一声师父,沈炼当之无愧。
见状,吴将军楚玉等人,也板板正正地鞠了个躬,齐声道:“祝阁下一路顺遂,早日返回白玉京。”
小银龙摆了摆尾巴,好似挥手告别,而后往下一伏身,复又重新投入到了海浪中。
第45章 我不允许你把我种进土里
待小银龙越游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后, 目送它的吴将军招呼一声, 下令船只返航。
此时尚是严冬,春意还远,海风如刀刮般阴冷, 迎面吹来好似可以穿透皮肉渗进骨子里去。许长安在甲板上站了没过多久,便觉得有些鼻塞头疼。薛云深见他脸色不好看, 忙扶着他回了卧房。
墨王殿下下了甲板,一众被冻得险些涕泗横流的余人, 亦得以互相慰藉着回到温暖室内。
只除了许道宣。
准确来说,是那颗仙人球。
仙人球原本放在许长安隔壁,也就是楚玉的房里, 结果被前来找楚玉上药的段慈珏,以男男授受不亲为由, 给丢到了许长安房里。
碍于屋内同时还有另一条盘在椅背的围观龙, 薛云深只好勉强忍耐了两日。
现下小银龙离开, 好不容易揪到独处机会的薛云深, 立即趁许长安不备,连盆带球地将仙人球扔了出去。
咣当一声响, 先前装过小银龙现又装着仙人球的铜盆跌在了走道里。
“什么声音?”许长安听见动静,扭头来问了句。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泛着病态的苍白。随船而来的军医诊过脉,说他是亏了生命力而导致的体虚,除了回沙子里养一段时间,其他的法子都只治标不治本。
薛云深面上不露分毫,他搀扶着许长安在床边坐下,气定神闲地嫁祸道:“许是楚玉摔了盘子吧。”
端着托盘在门外堪堪站定的楚玉:“……”
楚玉默默将托盘转交给同来的段慈珏,而后蹲下身,把戳进木板里的仙人球揪起来,重新放进了铜盆内。
“恩人,你端着道宣公子等我一下,我给公子送了药就来。”楚玉说着,与段慈珏换了手里的东西。
对着楚玉乌黑明亮仿佛含着汪水似的眼睛,段慈珏单手接过铜盆,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道了个好字。
“等你回来。”段慈珏道。
“嗯!”楚玉重重点了下头,端着方熬好的汤药,叩响了许长安的房门。
“殿下,公子,楚玉送药来了。”
过了片刻,里头传来道气息不稳的嗓音:“进来吧。”
楚玉浅笑着朝段慈珏投去一瞥,而后推门进去了。
段慈珏亦微微展颜,等楚玉身影完全没入屋内,便立即把铜盆转手给了路过的士兵,并嘱咐人家有多远端多远。
于是,等许道宣从冗长的梦境里醒过神,就发现自己正天为被船为床地躺在船头吹海风。
许道宣先是一惊,以为自己要被那群马贼给偷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他翻身爬起来看见船帆上的标志,顿时松了口气。
“还在自己人手里。”
许道宣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边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虚惊一场地喃喃自语。
“奇怪。”拍了没两下,许道宣隐隐闻到身上有股奇特的气味。为了证实不是鼻子出了问题,他禁不住揪起衣领送到鼻尖,紧跟着深深嗅了口。
“哇好腥!”
许道宣捂住鼻子下意识倒跳三步远,片刻后反应过来腥味的源头是在自己身上,登时哀嚎一声,满船瞎跑地直嚷长安救命。
不料没把许长安嚎来,反倒是惊动了薛云深。
“嘘。”
薛云深从门内探出半边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对许道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安喝了药睡着了,你别吵他。”
薛云深说完,隔着两丈远都闻到了许道宣身上那股腥味,当场掩鼻色变道:“腥气熏天了,还不去洗干净?!”
惨遭赤裸裸嫌弃的许道宣,扭头悲愤地扑向了下一层舱室。
许道宣回复人形,当初的几人便都齐在了。
睡醒的许长安倚着床头,听许道宣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山洞大战二十八捕人藤的传奇故事,眉眼间带着点恬淡的欢愉。只是因为面色过于惨白的缘故,倒显得那点笑意如同不详的回光返照。
军医一天三次地诊脉,奈何终究是在海上,药材不全,准备不足,诊来诊去,也只能暂时替他缓住颓势。
这日,军医诊完脉,收起小箱子让楚玉送出了卧房。薛云深站在走道里等着,见军医出来了,才若无其事地问:“我把生命力还给他行不行?”
军医闻言,慌忙躬身劝阻道:“殿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薛云深说着,反手从胸口里掏出绿色光团,接着道:“这本来就是他的。”
“殿下!”军医被薛云深说掏就掏的举止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忙不迭地以头磕地道:“且不说生命力能不能二传,单说小公子病情,根本不是仅仅欠缺生命力所造成的。”
薛云深眉毛一皱:“什么意思?”
“这、这……”
军医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全话,惹得薛云深没由来更烦躁了。他随手把生命力往胸口一塞,就要路过军医。
不料下一刻,军医一句话便将他钉在了原地。
“殿下,若是下臣没诊错的话,小公子之所以如此虚弱,恐怕是因为开花期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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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安觉得薛云深这两日的行为很有些奇怪。
经常不知所谓地傻笑也便罢了,还愈发粘腻起来。
“虽说他以前就很粘人,但这两日也委实太过于粘人了吧?简直恨不得变成寸步不离的连体婴了。”许长安看着忙前忙后,又是问饿不饿又是问渴不渴的薛云深,忍不住暗忖道。
古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许长安强忍着毛骨悚然,按捺住盘根问底的冲动,让薛云深献了两天的殷勤。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不用忍受薛云深火一样的热情了。
因为他们遇到了前来支援的一整支临津卫水军。
整整二十三只帆船,数万精兵,兴师动众前来营救大周朝的墨王殿下与准墨王妃。
得知殿下与王妃安全后,船队兵分两路,一路前去四海波绞杀余下魔物,一路护卫殿下与王妃回临岐。
大周朝敬宗皇帝唯恐儿子与儿媳受伤,不仅将一直替许长安诊脉的木太医派来了,更是塞来位御医。
二位举重若轻的医官一到,立马就让薛云深请进了许长安的卧房。
“情况怎样?是不是果真如军医所言那般?”
半晌,不见太医说话的薛云深抢先开了腔。
“木太医有话直说,不妨事的。”片刻前才被薛云深压着以某种特殊方式喂过药的许长安,见那位面生的御医被薛云深吓得颤抖了下,不由出声安慰道。
望着面前两位医官额间的花,许长安若说内心情绪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左边这位,传说中无论开什么药都苦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木太医,乃是苦木。至于右边这位,被薛云深一句毫无怒色的话就怕得打颤的任御医……
说实话,许长安没法把眼前胡子拉碴形象邋遢的任御医,和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联系起来。
“唉,人不可貌相啊。”
许长安今日第四次感叹道。
那厢,诊完脉的木太医收回手,与任御医交换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紧接着木太医站起身,朝薛云深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木太医与薛云深谈了什么许长安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薛云深回来后就说了个噩耗。
“你说什么?”许长安难以置信地叫道。
薛云深顶着许长安质疑的目光,声调平平地重复道:“木太医不仅医术高明,处事亦十分高瞻远瞩。他担心此行有人受伤,以防万一,便随身携带了回春局的泥土。”
“鉴于你当初损失的生命力过多,木太医与我商议后决定,返航途中,先将你暂时安置在这里。”
说着,薛云深从背后掏出个花盆。
作者有话要说: 薛云深:“长安,你先冷静一下,把花盆放下来。”
许长安:“你都要把我种进土里了你还想让我冷静?”
第46章 我王妃的刺真的好软软啊
坦白而言,薛云深与木太医并不能确定许长安体虚, 是因为开花期提前, 还是由于那招光透四海波的万剑归宗。
闻所未闻的剑招,津津乐道于诸位水军将士,木太医听闻后却很是担忧。
“声势摧枯拉朽, 一剑可斩尽妖魔,这样属于银龙阁下那个界的东西, 由许小公子使出来,下臣担心会伤到小公子的根底。”
先前的私下会晤里, 木太医如是对薛云深道。
而这也是薛云深最担忧的事情。
忧心忡忡的两人一合计,当场拍板决定,既然无法确定许长安的虚弱原因, 不如干脆把他种进土里。一来可以调养身体,二来好弄清缘由。
正所谓大丈夫言出必践, 薛云深拿着木太医塞的花盆, 兴冲冲来找许长安当大丈夫了。
毕竟, 他对许长安的原形早就垂涎许久了。
不料计划实施遭到了王妃有史以来最强烈的反抗。
望着那只粗糙又丑陋的浅褐色花盆, 许长安打定主意宁死不屈,妄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成就一身烈骨。他直视薛云深跃跃欲试的目光, 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谢谢你们二位好意,我很好,完全不用种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