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惊梦完本[古耽]—— by:鲤什么

作者:鲤什么  录入:04-22

“咱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讲究过,有什么好要紧的。”寂川安慰宣儿。
他拆开纸包,里头是一盒豌豆黄。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爽口。
“师傅真是有心了。表哥,宣儿,你们也尝尝吧?”
“这是专程给师哥贺寿的,我怎么能吃?”宣儿道,楚瑜也笑着摇摇头。
刚到北京的时候,有个捧锦兰的公子,家里是开点心铺的,宗是送锦兰各种小吃糕点。锦兰一口也不曾吃过,都给了他和宣儿。
那是他头一回吃豌豆黄,口味香甜,喜欢极了。可后来那公子不再来,他也从不敢问锦兰要钱去买,只是每回路过点心铺,都要伸长了脖子,巴巴地看上几眼。
等到自己有钱买了,却早已习惯了寡淡的没有豌豆黄的日子,反倒不想去圆心里小小的梦了。牵挂却又得不到的滋味,才是最好的。
但此刻却又是欢喜的。那个眼巴巴望着点心铺子的小少年,总算从师傅手里讨了一块甜软的豌豆黄。
寂川又咬了一块在嘴里,这才坐到镜子前下妆,楚瑜走到身后帮他拆头面。
宣儿捧了盆子出去打水,半路上碰到闯子,多说了几句,解释了方才那个黄牙怪人的故事。打完水刚要往回走,看到楚瑜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嘴里呜呜呀呀,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拉住宣儿的袖子就往屋里拽。
“表哥你慢点,小心水洒了!”宣儿只道是簪子缠住了头发,一点都不着急,生怕楚瑜碰倒了他的水,还得去再打一回。
一进屋子,却看到寂川倒在梳妆台上,嘴角一缕鲜血正往下淌,梅花似的染在白衫上。手中的水盆哐当落地。
“快来人啊——”宣儿尖叫起来。
第6章 衷肠
福晋耐不住天气燥热,要去直隶避暑。
晋容原本打算随母亲同往,去直隶住上几日,避暑倒是其次,只求青山绿水漫步其间,能散一散心中郁结。
数十人的队伍才刚行至京郊,晋恂的侍从忽然快马追来,神色惊惶地将他截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许老板被人下了毒,如今正昏迷不醒……”
他连话都没听完,立刻转身去找额娘请罪。
“孩儿忽然有要事,必须即刻返回京城。”
母亲躺在车厢中的丝绸软榻上,隔着芙蓉膏的云雾,朦胧地看他一眼。“有什么要事?”
“朋友忽然身患重病,得赶回去探望。”晋容生怕母亲问起是哪一位朋友,在脑海中飞快搜寻着可用的名字。
幸好母亲并没有细问。“不想去就罢了,省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扰我清闲。走吧。”
他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城中。
侍从将他领到晋恂府上,晋恂、宣儿和那琴师都在。
宣儿一见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双目都已哭肿。“容贝勒,你可一定要救我家师哥。”琴师也跟着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寂川人在哪里?”他扶起二人,抬头问晋恂。
“我已经请大夫瞧过了,喂了催吐和解毒的药,但人还是没有醒,”晋恂道,“你同太医院的人关系近些,能不能请位太医来瞧瞧?”
“好,就去。”他转身要走,心中慌乱,折了回来。“我先去看看他。”
“师哥在里面厢房……”宣儿要引他进去,他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喃喃道:“不行,还是请大夫要紧。”
这才快步走出门去,唤小厮立刻备马。
晋容请了两位相熟的太医来,扎了针配了药,都说人事已尽,只剩听天由命。
太医开的方子,药材大都金贵,他跑遍了京城,折腾到晚上才总算配齐,送到晋恂府上,吩咐侍女连夜煎药。
等他走到厢房门外,夜已经很深了,院中一片窸窣的虫鸣。
琴师原本守在寂川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用手指头蘸了擦在寂川唇上,听见他来,慌张起身行礼。
他摆摆手。“我看一眼便走,不多打搅。”忙碌了大半天,连嗓子都是嘶的。
琴师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一笑,将那瓷碗塞进他手里。
“可是……”晋容低头看着手中的碗,不明白琴师的意思。这琴师难道不是寂川的意中人么……难道因为他出力救寂川,就要把寂川让给他么?
琴师还是什么也不说,指指他,又指指榻上的寂川,转身走了。
晋容一个人端着碗呆立半晌,左右寻思,实在想不明白,只管走到寂川床边,学那琴师,用手指将清水抹到寂川唇上。
被水反复浸润着,原本干燥的嘴唇渐渐柔软起来,却还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晋容放下碗,将寂川的手握进自己手中,怔怔看着昏睡的人。
还记得早春时节,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去见寂川一面,却被寂川拒之门外,只推开窗户瞧了他一眼。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下了妆的寂川,隔着满树桃花,惊鸿一瞥,却记得这样鲜活牢固,闭上眼,那扇窗户仿佛仍在面前。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寂川的手背,皮肤之下透出微弱的脉搏。
等寂川醒了,他想,他一定要把心里这些烦恼愁苦,一股脑地都说给寂川听。他有多喜欢台上那些光彩夺目的影子,就有十倍地喜欢那些幻影之后,那个清冽如雨,淡然如水的人。寂川不信也罢,笑他也罢,总好过他一个人闷在心里。
“呀,贝勒爷。”宣儿端了药进来,见到他慌慌张张要行礼,不想药汁洒了出来,烫着手指,疼得直叫唤,又不敢松手。
晋容赶紧接过药碗,宣儿这才低下头,往烫红的手指上使劲吹气。
“没事吧?”晋容关切。
宣儿边吹气边摇头。“没事没事!”
两个人守着药凉,晋容自知不合时宜,却又耐不住心中好奇,犹豫再三,到底问出了口。“平时日里跟你们在一块儿的那个琴师……是寂川的什么人?”
“哦,那是表哥!”
“表哥?”
宣儿点1 点头,絮絮叨叨说起来。晋容指着对面的凳子,要他坐下慢慢讲。
“表哥叫段楚瑜,跟我师哥一样,原本都是苏南官家的小公子。后来师哥和表哥的外祖父在朝廷进谏,说错话,被老佛爷杀了头,家里也被抄空了。师哥和表哥只好卖身学戏,在梨园行混个生计。”
晋容起初听到楚瑜只是表哥,不免松了口气,听完二人身世,心绪却沉入谷底。“竟然还有如此之事……”从小便见过了大起大落,人情冷暖,怪不得寂川身在梨园行,却是这样一个清冽干净的人。
“表哥小时候发烧,师傅不肯出钱看病,烧坏嗓子,所以做了琴师。”
原来楚瑜方才不同自己说话,是因为不能开口。
晋容弄明白前因后果,又开始责怪自己那天在凉亭中借着醉意耍的性子,惹得寂川那样生气。可惜现在再如何内疚,也已经于事无补。
宣儿见他愁眉不展地望着寂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贝勒爷……你喜欢我师哥吧?”
晋容被宣儿说破了心事,只好苦笑。“他不喜欢我,又能如何。”
宣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师哥是喜欢贝勒爷的。就算旁人看不出来,总瞒不过我的眼睛。”
“为何这样说?”
“咱们每回提到贝勒爷,师哥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生怕谁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心里有你。”
晋容听了自然欢喜,然而看着身旁昏睡的人,那欢喜又随即消退得没有踪影。
“你也折腾了大半天,快去休息吧,我喂他吃药便是。”晋容道。
“可是贝勒爷,你也该休息了……”
“不必顾虑我,”他摇摇头,“寂川这副模样,你要我如何睡得着。”
宣儿犹豫片刻,起身走了。他端了药碗跪到床边,仔细吹凉了,一勺一勺喂到寂川嘴里。褐色的药汁缓缓淌进口中,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和欲念。
药喂完了,他就望着寂川出神。寂川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眼睑轻颤着,想必是做了场好梦吧?
早晨宣儿再来,发现他竟坐在地上,倚着床头睡了整夜。
晋容整日守着寂川,看病中的人日渐瘦削下去,只顾得上心疼,哪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还是晋恂有心,领着几十王府亲兵,四处追捕下毒的尚锦兰,最后竟是在他住的那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找到了人。寂川的养的小花猫也接到了晋恂府上,成天跟在宣儿脚边叫唤。
晋恂劝他。“担心归担心,二弟也别熬坏了身子。”
他哪里听得进去,还是成天守在床边,满眼血丝,比寂川还瘦得厉害。
寂川到底是不舍得太捉弄他,第六天早上便醒了过来。
他睡得浅,发觉手中略有动静,立刻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睛。那顽皮的猫儿夜里撞开了窗户,清晨的日光便斜照在床榻上,隔着几层轻透的薄纱帐幔,一时不知是梦是醒。
“你是什么人?为何睡在我床边,又为何要拉我的手?”寂川佯装失忆,却又掩饰不住嘴角的笑。
“连我也不记得了?” 一边说一边扣紧了寂川的手指,“我是你相好。”朝夕相处这么些天,他脸皮也厚了,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哪里来的你这样的相好?头发乱成这样也不梳,澡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脏死了,可别碰我。”说着就作势要甩开他的手。
他一边听寂川数落他,眼睛一眨,泪水就顺着脸颊淌下来,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怎么还哭起鼻子来了?”寂川笑他,却又伸了手指过来,软绵绵地替他擦了眼泪。“好了好了,我让你牵便是了,竟然委屈成这样。”
他被寂川揽进怀里,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堵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嗳,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相好?好了好了,别哭了……”
寂川太瘦了,胸口的骨头硌着他的脸。可是心跳也从那里传过来,一声接一声,透着生的鲜活。
“呀,师哥醒了!”宣儿走进屋子来,看他趴在寂川胸口哭,赶紧把他拉开。“贝勒爷您是怎么回事儿!我师哥饿了这么多天的肚子,您不找人赶紧做吃的去,抱在一块儿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擦了眼泪站起来,刚走两步又回头来看,生怕自己是做了场无痕的美梦。
“哎哟贝勒爷,您快去吧!人我给您守着呐!丢不了!”宣儿急得直跺脚。
寂川被宣儿扶着坐了起来,倚着床柱,含笑看他。虽然虚弱,眼中却已有了几分微薄的神采。
“那我……去了?”
“您赶紧去吧!”宣儿头顶都快窜出火苗来。
他朝外头走了几步,还没跨出门槛,又三两步折回来,往寂川床边一坐。“不行,还是宣儿你去吧。”
“哎,你们可真是急死人了!”宣儿叹口气,甩手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寂川。两人相对坐着,他拉过寂川的手,像顶重要的仪式一般,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珍重地扣上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寂川说,“梦到我和贝勒爷都成了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园子里,我唱戏给你听。”
“唱的什么戏?”
寂川摇摇头。“不记得了。你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他什么都想听。只要是许寂川唱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戏。
“我也做了一个梦。”他道。
“梦到什么?”
“嗯……”他一边拖着调子,一边往寂川跟前凑了凑。“梦到……”
寂川看穿了他的心机,还是笑着问他:“什么?”
他俯身过去,一口咬住寂川的嘴唇。起初亲吻略有些干涩,很快就变得潮湿柔软起来。他用舌尖一遍遍地摩挲着寂川的唇纹,试图尝出那些赤红的胭脂的味道。寂川的嘴唇又甜又糯,像红豆米糕。
等他终于退开身子,寂川的呼吸已经同他一样滚烫急促,脸上浮起两朵小红云。
“许寂川,”他蹭着寂川的鼻尖,声音小而笃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第7章 危楼
叨扰晋恂好些日子,寂川既然醒过来,晋容便立刻将人接回了自己府上。请太医又来看过诊,除药方之外,还仔细打听了食补的方子,逐一抄好,亲自交代给家厨,再三叮嘱,恨不能一顿就把寂川喂得白白胖胖。
这头正忙着,宣儿又急急忙忙找过来。“贝勒爷,你快去说说我师哥,他怎么也不肯喝药!”
晋容急忙跟着回到房中,恰好见楚瑜端着药,呜呜呀呀哄着,寂川怎么也不肯喝,手一推,药竟洒了满地。
楚瑜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耐不住了,把碗往桌上一掷,忿忿走了。晋容唤下人打扫干净,重新盛了药来,他这才捧着药碗,坐到床边旁。
“怎么忽然不肯喝药了?”千万桩琐事缠身的烦恼,只要坐到寂川跟前,便一桩也想不起来了。
寂川锁着眉头。“你尝一口。”
他就着碗饮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汤里的药材,每一样他都是知道的,怎么加在一起又苦又腥,竟比黄连煮水还要难以下咽。
“就这样的东西,趁我昏睡,你竟还喂了我几十碗。到现在嘴里都是一股子苦味。”寂川反倒生起了气。
“怪我怪我……”趁寂川不注意,他凑上去在寂川嘴上飞快地吻一口,又舔舔自己的嘴角。“我怎么没尝出苦啊?”
寂川给他占了便宜,又说不过他,别过头不肯搭理。
“寂川,”他拉住寂川的手,柔声劝,“你就当是为了我,多少喝几口吧。”
寂川咬住嘴唇不做声。再如何喜欢你,药还是一样的苦呀。
“那我先喝一半,剩下归你!”
他心一横,头一仰,咕咚几口,竟真的灌下去半碗,苦得嘴都麻了。
他擦擦嘴角,把剩下的半碗递到寂川面前。“喏。”
寂川接过碗,眉头拧成一团,浅浅喝了一小口,立刻咬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头一回见到寂川这样活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罢了,还是我喂你吧。”
晋容从碗里抿一口药,趁寂川不备,用手指捏着下巴,端端吻上去,将药汁渡到寂川口中,撩动寂川的舌尖,强迫他咽下了,再一圈一圈缓缓地游走,安抚着他,替他消解口中苦涩。
“你……”寂川见晋容又去抿药,连忙要躲,却又在他吻上来的刹那,像被谁忽然偷走了力气,动弹不得。
如此反复四五次,寂川终于在晋容再退开的时候,紧紧拉住他的领子,不许他再去喝药。
“不喝了?”晋容问。
寂川犹豫半晌,小声道:“不要药了……”
晋容听懂了,偏要捉弄他:“不要药,要什么?”
不要药,自然是要你了。
寂川不说话,欲拒还迎地看他一眼,晋容便从心口酥到骨髓,连碗也顾不上好好放了,将那青瓷描金的药碗随手往地上一摔,翻身压住寂川,在头顶扣住他的手腕,细细亲吻起来。
倒是苦了那收拾屋子的小厮,一天得擦好几回地,还得摸准了什么时辰进去,贝勒爷才没有赖在许公子榻上呢。
晋容知道寂川身体尚未痊愈,心里到底是有分寸的。
晚上守着寂川喝了养胃补气的枸杞山药小米粥,又哄他吃药。这回晋容问过大夫,煎药时多加了几钱甘草,手边又备好冰糖,喝完立刻喂到嘴边,化解腥苦,折腾再三,才总算喂完了一碗药。
“那你早些睡,我回房去了。”晋容道。
寂川略一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晋容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吩咐下人烧了热水沐浴,洗去浑身疲乏。时隔数日,总算又睡回了自己朱漆金雕的酸枝木床上。
绸被柔软,夜风清凉,可他翻来覆去好几遭,到底是没有睡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哭的笑的气鼓鼓的面孔,全都是许寂川。许寂川在他手里牵着,怀里搂着,唇上吻着,每一次呼吸,兰花清香便填满他的胸膛。
这叫人如何睡得着。他无可奈何地起了床,随便裹了件袍子,端起烛台,踏上门外长长的回廊。
许寂川梦到小时候娘带他和表哥上街去,买了好多的酥饼和豌豆黄,吃得满嘴都是香酥的碎屑。忽然从街边窜出个人脸猿身的妖怪来,硬要将他掳走。
娘,表哥,还有酥饼和豌豆黄,都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一边哭喊,一边又踢又打,那浑身长毛的妖物却偏偏不肯放手,两只手像钳子一般紧紧环在他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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