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舰上的魔兵重甲加身,在旁待令多时,此时听闻号令,一拥而上,将商离行二人围在海岸边。
谢留尘上前一步,将商离行护在身后,喝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准动我商师兄!”
只听身后不远处的营帐中接连传来叫嚷声,又被魔兵呼喝之声所掩盖。原来在他几人说话之时,其他巨舰上的魔兵偷自下船,循着边界小道,绕到营寨,将边界众散修擒拿下来。
边界散修本就不多,根本比不过上千魔兵,魔族又是有备而来,转瞬之间,局势全掌握在魔族手中。
商离行见自己二人被魔兵团团围住,又听得耳边众散修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脸上未见惊慌之色,面色不改道:“钟公子,商某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和平,您如今主动抓捕我门中散修,是不将和平契约放在眼里了。”
钟涟木着脸道:“将人交出,一切好商量,交不出,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商离行道:“此契约是当年魔族左护法与我所立,实属得来不易,破坏和平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钟涟听得他父亲名号,脸色一暗,道:“契约上写明是有生之年不得妄动干戈,如今我父已亡,这契约便已经不起效了,我身为魔族主事者,是战是和,都是我说了算。”
他这话说得有些任性,不像个一族之主的模样,商离行暗暗一笑,道:“抱歉,商某不能将人交出。”
钟涟道:“既然商门主拒不交出杀人凶手,”他微微摆手,众魔兵会意,在商离行身前让出一条空路,空路尽头是巨舰所在方向。钟涟道:“就请商门主上船一谈。”
谢留尘急得不行,一上魔船,便为人质,哪里还有回来的可能,他张开双臂,将商离行护在身后,同时死死盯着巨舰边的钟涟。
与他焦急心态不同的是,商离行认为事情还未到最严重的的一步,此次他代表南岭人族前来与魔族交涉,不伤一兵一卒而退兵是为上策,因此,他不愿轻易动手。他淡淡道:“谢师弟,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回去吧,将此事传回秋水门,何所悟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绕过谢留尘,径直走向魔族巨舰的方向。
谢留尘将他拉住,大喊:“我不要!”
商离行深深看他,拂袖掸开他的手,谢留尘怔怔站着,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商离行身姿飘逸,款款走在边界海滩上,身后是谢留尘忧郁神色与众散修被制服的哀叫声。他朝着巨舰走去,越来越近,在将要踏上巨舰之时,一道清丽女声撞入海边众人耳中:“慢着!”
众人回头一望,只见海面之上,崔明若一身艳红劲装,驾着一艘摇摇摆摆的小舟,在猎猎风声中高声一喝,“钟涟,当年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我,你要报仇,找我一人便可,引起两族争端,你居心何在?”
谢留尘也看到她,惊喜道:“崔姐姐!”
崔明若对着他嫣然一笑,又朝着魔族大军所在方位提声道:“放过门主!我跟你走!”
谢留尘急道:“不行啊,崔姐姐你别上他的当,他们就是想找借口撕毁契约!”
钟涟自她出现,脸色就没好转过,咬牙切齿道:“你终于敢露面了,赤霞洞主!”
崔明若跳下小舟,落在巨舰前,朝着商离行拱手:“抱歉,门主,崔明若来迟了。”
商离行对着她轻轻摇头。
崔明若又朝着钟涟道:“你要为父报仇,将崔明若带走便是,但是不得为难门主,也不得借故攻打南岭——”
商离行摆手制止了她的话:“不要再说了,这事我来解决。”
崔明若不满道:“门主!”
谢留尘也在身后叫道:“商师兄!”
钟涟目光在几人流转不定,发出冷笑一声:“好,商门主请。”率先走上巨舰甲板。身旁魔兵寸步未移,显是在等商离行动身。
商离行不置可否,迈步踏上巨舰甲板,崔明若跟在身后,谢留尘突然道:“我也要去!”
商离行停下脚步,皱眉:“谢师弟……”
谢留尘冲到巨舰旁,目光不离他身上,道:“既然已经由私人恩仇上升到两族立场,那多加一族又有何妨?我是妖族的妖王,这场事关两族的盛会,妖族焉能甘做旁观者?我代表妖族参与此事,三族共商天下大事,就在今日!”
他是妖王血脉的事情,只有商离行与少部分妖族之人知晓,听他报出自家来历,不仅营帐内的散修暗自吃惊,连崔明若也不明所以,她蹙眉沉思,见他与商离行站在一处,亲昵举动形同爱侣,心中更是不解。
走到甲板一半的钟涟也停下来,阴恻恻道:“好一个情深义重,那就一起上来吧。”
钟涟走在最前,三人上了巨舰,黑沉沉的魔气当即兜头罩面而来,谢留尘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明面上是风平浪静,实则暗自留心提防,将商离行二人护在身后。
他们完全上了甲板,入了船舱,魔兵才放开营帐里的众散修,回到巨舰周围护卫。
商离行凑在谢留尘耳边,低声道:“谢师弟,你太冲动了。”
谢留尘摇摇头,也小声道:“要是他们伤害你,怎么办?商师兄,我想好了,既然不能保下你跟崔姐姐其中一个,那就干脆把事情搞大点,越乱越好,让他收不了场。”
商离行这才明白他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别有用意,但将妖族牵扯其中,又将给来日带来何种风波?他预测不出未来格局走向,最终只能化作无奈一笑。
进了船舱,钟涟招呼三人坐下,道:“商门主,你的门人我已经全放开了。”
商离行淡淡点头。
谢留尘依旧紧靠着商离行坐下,崔明若一进船舱,神情反倒黯然下来,没有初见时那般张扬姿态。
钟涟命一名魔将送上一盏银壶,亲自为三人满杯倒上,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最爱的红玉浆,每日晨晚一定要喝上一杯。”
将手随意一指,又道:“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从我父亲房中取出的,由我亲自摆设,完美复原。”
谢留尘细细扫了一眼船舱,发现确实是当年浮梦楼中左护法房间的摆设。
钟涟针针都往崔明若心上扎,崔明若苦笑道:“钟涟,立场不同,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当年我确实利用了你父亲的关爱,但是——”
钟涟淡淡道:“我父生养我多年,我身为人子,不仅要时时将亡父记挂在心中,更要继承他的遗志。”
崔明若面色一变。钟涟不与她讲旧日之事,是表明了要将此事上升到两族干戈的高度,好让魔族出兵有道。她思来想去,更觉不安。
此时只听商离行出声道:“说起卧底之事,商某常年处理此事,倒是印象颇深,多年来魔族在我南岭大陆布下魔族棋子,杀害凡人与修士无数,不也是暗招频出吗?人族此举,不过有来有往。”
谢留尘也道:“对啊,魔族偷潜入南岭,残害凡人,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呢。”
钟涟哼了一声,道:“本公子主事魔族多年,从未听闻什么魔族卧底,想来不过是你们人族一面之词。”
此时却听海上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人族是一面之词,那我兽族这方面怎么说?”
声音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回音杳杳不绝,但又异常清晰。声音落下,又化作数声纵声清鸣,声震数千里海波。谢留尘砰地站起,喜出望外道:“是丹吾!”
相比于谢留尘的欢喜,商离行却是始终非常淡然,稳坐船舱,道:“是一面之词,还是众口铄金,这都不过是口舌之争,你今日私自带兵前来南岭,便是毁诺之举。”
钟涟拍桌而起:“今日本公子来此,便是为战!”
丹吾化为兽形,振翅凌空,腾云驾雾,瞬间便已来到南岭岸边,庞大身躯落到巨舰甲板上,轰隆一声,溅起海浪数十丈,周围巨舰数百魔兵,被悍然之力震出甲板,呜哇哇掉落海面。
海面上其他巨舰上的魔兵听闻异变,当即驾舟围拢上去,将他众人身处这一艘主力巨舰紧紧锁住。
丹吾哈哈大笑,化为人形,大手一拽,以巨力掀开木质的船舱舱顶,黑沉魔气四处逃逸,舱中众人露在青天之下。
丹吾大笑道:“如此盛会怎少得了兽族坐镇?钟涟,数百年来你族奴役我族之事,暗害兽族先王之事,今日一并清算!”
钟涟也猛地大笑:“好,难得今日四族共聚此地,是时候将数百年的恩怨一并清算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巨舰在丹吾催力破坏下四分五裂,众人跳落甲板,重新回到岸边,丹吾与谢留尘站在一处,谢留尘又与商离行并肩而战,表明立场。
众黑铠魔兵整齐有序,排列钟涟身后,对上这边商离行四人。魔族人数虽多,但论实力,却是以一族对三族,毫无胜算。
倏然岸边狂风大作,乌云聚拢,海边天色暗了下来。沉闷氛围中,各人心中盘算主意,谁也不说话。
待海风骤歇,乌云散去,岸边重归晴朗,丹吾最先开口:“既然无人主动站出,那便由我兽族来开这个头,钟涟!”他虎目一瞪,冷光射向眼前身披黑氅的男子,“四百年来兽族受困于北陆荒谷,不得出谷,才给了你们魔族驱使奴役吾族的机会,今日,我便是来为我的族人出一口气!”
钟涟轻蔑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在这大放厥词,原来是五十年前那个降生的新兽王,乳臭未干的小子,与你的族人一样愚昧无知,注定低人一等!”
丹吾呸了一声:“你们魔族才是心思歹毒!我一想到跟你们这种人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就觉得恶心!”
钟涟也冷冷道:“兽类终究是兽类,低劣种族注定臣服高等种族,这是千百年来不灭的真谛。”
丹吾道:“你们算什么高等种族,只会暗中耍诡计!”
钟涟道:“谁叫你们这般无能,我就耍你们了,如何?”
“你们魔族无耻!”
“你们兽族愚昧!”
“你无耻!”
“你愚昧!”
……
在一旁的众人听着他们对话,神情都有些不对起来。谢留尘心中嘀咕:“刚才不是叫嚣得很厉害吗,怎么越说越像小孩子斗嘴一样?”
丹吾说到最后,勃然一怒,举起身前一块灰白巨石,朝钟涟掷扔过去,那巨石半人多高,有上千斤重,在他手下却像一片棉花一般轻盈。钟涟魔气散逸,缠上迎面而来的巨石,将其震碎成雪白齑粉。
魔气回拢之时,不妨丹吾抢近身侧,一双兽拳虎虎生威,朝他面门挥去,钟涟顺势躲开,丹吾一掌蓄力凶猛,再度对他头侧拍来,钟涟见躲闪不开,干脆开始见招拆招,与他动起手来。
文谈不成,便生武斗。先礼后兵,自古使然。
商离行在旁观视,心知这是魔族与兽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打算参与。
他甚至有闲暇对谢留尘道:“谢师弟,你这个弟弟力气虽大,脾性却不太稳重啊。”
谢留尘也道:“丹吾由我在凡间带着长大,一直是这种性格。”
商离行将丹吾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颔首:“他二人年岁相若,修为也差不多,但相比于兽族生来便有的蛮力,钟涟不一定能占得好处去。”
“商师兄觉得谁会赢?”谢留尘认真观战,问道。
商离行沉吟道:“谁胜谁负,我不敢妄言,但他二人一方天生神力,一方魔能深厚,我看胜败之间应在五五之数。”
谢留尘也道:“丹吾粗中有细,钟涟心思缜密,我看他们只要不出状况,应该会打很久。”
商离行定睛看了一会儿,却道:“唔,那倒不一定,实力相当是指他们特质互补,但若丹吾能料敌机先,便可破解对方后招,反之,若魔族钟涟故布疑阵,给丹吾设下陷阱,丹吾便无法再反杀回来。谁能抢得先机,谁就能三招内制服对手。”
话音甫落,钟涟不知被丹吾踢中哪处腿脚,砰一声倒在地上,丹吾似乎预料不对,刚想退后,却被钟涟一脚扳倒,咕噜噜滚在地上,钟涟欺身而上,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丹吾倒下之时,也猛然伸出一掌,罩住他的天灵盖。
二人互相拿捏对方死穴,在沙地上滚做一团,如两个小孩打架一般,沾了一身泥土与黄沙。
在一旁观战的上千魔兵面色都有些不对了。
崔明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在地上打架的二人全然没注意到旁人反应,钟涟被丹吾按住天灵盖,周身再度释出魔气,欲将丹吾吞噬当场。谢留尘大叫:“丹吾,小心!”
被他掐住脖颈的丹吾粗眉倒竖,双目瞪圆,脸色涨紫,感受到即将围上的魔气,他发出一声猛兽巨吼声,震退钟涟魔气。
经此长声一震,两人互相掣肘的局面也随之瓦解。
丹吾就地翻了几个跟头,钟涟也摇摇欲坠地扶着一块礁石站起,他们挣脱彼此,各自往后退开半步,冷冷盯视对方,流转空中的全是一触即逝的火花,不到片刻,又再度缠斗一处。
只见各色光亮闪现中,二人四肢并施,拳脚相加,你打我一掌,我回之一拳,一者为魔族主事,一者为万兽之王,打架却全然没个章法,越看越像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