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或许是天不亡他阿尔图,剑身竟因承受不住而在空中寸寸碎裂开来。阿尔图倒飞出去,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颤动几下,却没能爬起来。羌人的副将惊呼着“王”,顾不上对面的军队,立刻带着他撤离出战场。
沈菡池站在原地,夏筹纵马过来,激动道:“沈小将军,您——”
他话未说完,沈菡池便扑通一声栽倒了下去,脸色灰败,生死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为什么这章也4000
第80章
华京城满城戒严,不鸣钟鼓,举城恸哭。
百姓哪里知道皇帝的功过,只知道死了贵人,便要哭,整个城里愁云惨淡。倒是与皇帝更为亲近的人,少有落泪。近臣们人心惶惶,后宫里惴惴不安,但看新皇这些时日里毫无举动,不少人先悄悄松了口气。谁也没想到新皇帝是死而复生的五皇子。礼部尚书来问继位大典的事,被他轻描淡写一句“不急”顶了回去。
满朝文武,除了特定几个人,没人知道新皇是什么脾气秉性,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服丧。有心思不单纯的,已经开始试探新皇的脾气了。如此相安无事六日,朱志南入殓,谥号“惠宗”,寺庙道观各自鸣钟三万次。沉闷的钟声在华京阴沉沉的天空下不停地、不停地回荡着,昭告天下百姓皇帝陛下归天一事。
朱长俞突然下了旨说要举办登基大典,把毫无准备、正在跟美妾厮混的礼部尚书吓了个屁滚尿流,连夜叫人出来准备,匆匆忙忙下办的不太漂亮,但朱长俞倒也没责怪,反而夸了句“爱卿勤俭”,这四个字让礼部尚书直擦冷汗,实在揣度不出新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继位大典上,朱长俞坐在龙座上,第一件事是改年号为“武”。
“朕承太祖皇帝圣恩,奉承圣业,临御天下,夙兴夜寐,不敢荒宁……”
先是一大串套话,有职位低的小官已经开始有些睡眼惺忪了。但紧接着,套话说完,一枚巨石投入水中,溅起万丈波澜。
“……羌贼屡犯我朝边境,罔顾我朝恩义,朕不忍百姓惨罹锋镝,欲择兵振旅、广积粮、修武备、兴文教、引良才,荡平群丑,以保我朝万年永续。”
朱志南多年抑武重文,朝堂上文臣势力强大,此刻听着新帝的口谕,不禁头皮发麻。但此时是登基大典,没人敢此时跳出来找帝王的别扭。朱长俞要下面六部官员快马加鞭安排好支援天关的事宜,众人都是唱喏。
“……上苍怜民,可大赦天下,奸淫者、杀人者不赦。”
“免百色郡、淮阳群……赋税一年,其余诸郡……”
念着圣旨的官员换上另一封圣旨:“自永乐二十五年,流民屠城案另有苦衷。天意无情,百姓何辜。朕不忍百姓罹难,沾染时疫者,可领……参与屠城者,赦免……”
这是在为瘟疫案翻案。虽然有人奇怪为什么帝王要单拎出这一个案子,又听到后面继续为四虎将翻案。顾退之、沈琼、孙屏均被洗脱了罪名,给予厚葬,长子沈柿庭素有才华,朱长俞点了他的名破例提拔到朝廷上。
而丁万千谋逆一事属实,虽未平反,但被发配边关与充妓的家眷都依照朱长俞的旨意恢复了自由之身。顿时,有当年跟随着四将守过边关的武将跪伏在地,当场痛哭不止。
文臣们心脏又开始在胸膛中疯狂跳动。但这还不算完,朱长俞并未放过这群文臣,继续抛下重磅炸弹——
三不管三不沾的首辅钱朝阳率先被革职了。
钱党的官员忍不住开始骚动了,下一秒,钱朝阳向外一步,嘴角含笑,恭敬行礼:“臣遵旨。”
就这么接受了。
就这么接受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司礼官又念出一大串人名,有钱党人士,有其他几位皇子的幕僚,均被贬了职位,或罢黜或下放。朱长俞又点了包括寸天一、王朗在内的不少人升官加爵,总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各知冷暖。
接着,朱长俞又马上宣布开恩科、加武举,广纳贤才。
没想到新帝如此决绝,刚上位便对整个朝堂进行了大清洗,顿时一群人脸色灰败。众人对五皇子,不,永武帝的认知还停留那个窝囊废皇子上,没想到他藏得如此之深——如龙入海,雷厉风行。
朱长俞顺便遣散了现在的后宫、削减了宫人的数目,但这件事跟先前那些比起来无足轻重,也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他那几位兄弟,也该分地的分地,该封号的封号,纷纷派到外地去了。值得一提的是,朱志南的遗诏里要前太子朱长泰去守皇陵,于是朱长俞也默认了他那死鬼爹的意思,没有发落他。
他倒是不指望朱志南那样的人能有几分真情,但朱长俞还是有些希望朱志南下这旨意是为了保住朱长泰的一条命。虽然他二人不是亲父子,但朱志南至死也不知道朱长泰不是他的孩子。
毕竟他在宫里观察下来,朱志南确实最是宠爱朱长泰,这二人有意无意间也流露出过几分父子天性。如果连这分情都是假的,那么帝王这个职位……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下了朝,疲惫不堪的朱长俞直接遣散了身后的宫人,一个人缓步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突然“唰”一声,一个浑身散发着酒臭的身影落在他的身侧。来人落地瞬间,颇为响亮地打了个酒嗝,朱长俞蹙起了眉头,手掌向下虚按止住了暗卫想要上前救驾的动作。
“小子,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云白笙醉醺醺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该履行了吧?”
朱长俞淡淡道:“皇后……不,罪女童秋漪被朱志南下旨关进了水牢,云侠士拿着我的手谕去吧。”
“不必了,那水牢形同虚设一般。”这句话消散在空气里,云白笙的身影隐入夜色。
暗卫的声音从宫墙上传来:“陛下,这些江湖人士太过目中无人,是否要请宫中供奉加强警戒?”
“朕不亏心,又何必提防。”朱长俞道,“罢了。”
他继续往前走,临时提拔上来的近侍怯怯地从他身后追上来:“万岁,寸天一大人有事禀告。”
朱长俞的呼吸一顿,立刻调转了脚步,跟着小太监去御书房见寸天一。果不其然,问天司的老狐狸摸着胡须,笑眯眯道:“陛下,小玉到华京了。”
一直以来钳制朱长俞的人都是寸天一,其中也有钱朝阳的手笔。但无论如何,朱长俞也不打算追究他们二人的责任。他此刻满心都是小玉,顾不上什么仪态,急切问道:“小玉在哪儿?”
他这句话问出口,盲女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脸色比时疫那时红润了不少,看来寸天一把她照顾的很好。朱长俞冲过去,半跪在地上,双手扶着小玉的肩膀,眼睛湿润着问道:“小玉,你……近日过的可好?”
小玉摸索着,双手摸上朱长俞的脸,带着哭腔道:“哥哥……你还……”
她这句话说出口,一顿,怯怯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缓缓跪下,声音颤抖道:“失礼了,民女……民女小玉……参见陛下……”
朱长俞愣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寸天一身上。问天司司长咂舌,无奈道:“陛下明鉴,这不是微臣教的,微臣也没告诉她您的身份。”
小玉道:“这……是民女猜出来的。陛下勿怪……”
她镇静了下来,朱长俞心中百味交杂,口中苦涩难言。半晌后,他想扶起小玉,却被对方无声的沉默拒绝了,只好颓然道:“起来吧,小玉,赐座。”
寸天一讷讷道:“陛下,微臣可不可以先行告退?”
“滚吧。”朱长俞没好气道,“别在这碍眼。”
“哎,微臣这就滚了。”
寸天一生怕留在这被战火波及,立刻圆润地离开了御书房。顿时书房里只剩这对义兄妹,这二人便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朱长俞看着瘦弱的盲女孩,无数的话涌上喉咙,又被生生咽回去。
“……”
最终,在一片寂静中,朱长俞轻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我都会满足你。要做公主,或者……或者想要大房子……很多新衣服……好吃的什么的,什么都可以要……”
像治眼睛啊、锦衣玉食啊……什么的。现在的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因为她的哥哥已经是帝王了。
他一开口,小玉肩膀微微一颤,缓声道:“谢陛下关心。民女……想跟爷爷一起回家。”
又是一阵无言。
朱长俞知道小玉的意思了。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无比地心酸。他想要大声拒绝,却又无法张口击碎小玉的一片好心。于是朱长俞叹了一口气,把脸别过去,微微仰着头,不去看小玉。
“……朕是孤家寡人了啊。”
朱长俞不再用“我”来自称。半晌后,小玉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
小玉深深向着朱长俞的方向行了一礼,额头抵地,将脸上的泪无声地藏了起来。
翌日,一辆马车驶出华京城。朱长俞站在城墙上似乎看到小女孩悄悄露出半个头来看他,但仔细一看,马车的帘子依然好好地拉着,就像是他的幻觉一般。
好似几个月前,自己也坐着马车离开了这个地方,又兜兜转转被马车送了回来。
他只盼这辆马车这次不再回来了。
“万岁,风大,您小心莫要着凉了。”
小太监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长俞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波澜不惊道:“小安子,回去吧。”
“喏。”
第81章
沈菡池醒来已是三天后的事了。他睁开眼睛,感受到温热而绵长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尖上,略微偏过头去看,云殊归的睡脸直直撞入他的眼帘。
他眼底一片乌青,怕是几日来都在守着他。沈菡池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接着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若鸿毛的吻。
听到动静的云殊归睁开了眼睛,沈菡池傻兮兮地对着他笑。沈菡池微微一动,才发现惯用的右手疼痛不堪,像是骨头寸寸碎裂了一样,正被两块木板夹固定着。云殊归按住他,说道:“不要乱动,鬼医先生说你这手要静养数月,不然怕是要废的。”
沈菡池疼得龇牙咧嘴:“我靠,老头儿教我的这招剑式真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
云殊归道:“你这条手还有救已是万幸了。”
沈菡池沉默下来,用左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也不知你我二人是犯了什么太岁,我受伤完你受伤,你痊愈了我还伤。”
云殊归垂下眼帘,静静看着沈菡池的手,掩去眸里的痛惜。沈菡池不需要他的同情,也不需要他的阻拦。他们二人都各自有理想,无需多言——但他果然还是心痛的。
沉默半晌后,云殊归抬起头,收起了不自然的表情,微笑道:“事情会变好的……龙椅已经换了人坐了,登基典礼上新皇替沈琼将军、孙屏将军、顾退之将军平反了,也紧急向贪狼城拨了军款……”
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沈菡池听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这一昏死,外面的世界改天换地。
好在一切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突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脸上露出窘迫之色,云殊归一拍自己的脑门,站起身来笑道:“看我,忘了。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拿粥来。”
沈菡池砸吧砸吧嘴,委屈巴巴道:“殊归,我想吃烤乳猪。”
云殊归自然知道他不过是借机撒娇,但他乐得配合沈菡池,温声道:“你还带着伤,不可吃这些油腻的。听话,这一个月先忍忍。”
沈菡池苦了脸:“一个月?”
他抬起手拉住云殊归的衣摆,云殊归又坐回去,凑近他的耳边说道:“乖一点……我会给你奖励的。”
这三个字钻进他的耳朵里,沈菡池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整张脸瞬间爆红,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捂着自己的耳朵,盯着云殊归看,半晌后憋出一句话来:“……你学坏了。”
“嗯?没有啊。”
云殊归依然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一双黑眸纯良地看着他,轻笑一声。沈菡池“嗖”一下躺回床上,左右拉起被子盖到了自己脸上。
他听到云殊归离开片刻,又折返了回来,米粥的香气熏得他更加饥肠辘辘,也顾不上闹脾气,钻出被子坐起来,双眼灼灼地看着云殊归:“殊归你看我一只手……”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注意到云殊归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是前线出事了?不应该啊,阿尔图应该比他伤的重才对。
沈菡池听到自己的心脏沉重地在胸膛里鼓动着。他心里正胡乱猜测着,云殊归缓缓开口道:“吃饭前……还是先告诉你吧。”
沈菡池心里一紧,下一刻听到一句——
“祝清平……”
“……他跟谢长涯同归于尽了。”
这场战役后,祝潜虚心力交瘁,卧病床榻。甄秀不得不撑起全局,忙前忙后料理了众人的后事。祝潜虚今日早上终于能下床了,心里想着徒弟的友人,便给军营这边递了口信。他背着祝清平的骨灰坛,跟幸存下来的白峰观弟子们一同启程离开贪狼城了。
沈菡池嘴唇翕动着,半天也说不出话。
“……老天不是只要善人,不收贱人的吗?”
云殊归想要安慰他,但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是无声地坐在那里,握住了沈菡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