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当年还是十七岁的白澜石上山练功,见着有个孩子掉进了湖里,想也没想便跳下湖去救。
那可是数九隆冬的日子,湖面上结满了冰,白澜石将孩子推上了冰面,自己却因为冰面太滑而上不来。孩子跑去玄机阁找人来寻白澜石时,白澜石已经在寒水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了,捞上来时人嘴唇发紫,奄奄一息,连脉搏都没了。
阁主集结了天下名医,誓死要将公子从鬼门关捞回来,人是救回来了,可经脉具损,再也拿不起剑了。
那一年的白澜石说难听点就是比死人多了两口气而已,整日窝在床上不愿意见人,阁里的人怕公子睹物思情,便将阁里的武器都收了起来。
好在公子并没有一直自怨自艾下去,这时闾阎来到了阁里,在闾阎的调养下白澜石慢慢走出了房间,但却性情大变。
有时候可以在一个地方坐上一天,存在感也越来越低,阁里的人经过公子身边都不曾会注意到他。
只有阁主每日会将公子拎到房间里头,陪着下棋说话。公子才好了许多,之后公子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身体,便将自己关在了书阁里,闭门读书。
齐桓的心一点点随着滕尔萨的话语沉下去,心疼的厉害,恨不得现在身后插上双翅膀可以赶紧飞回去,抱抱白澜石,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白澜石曾一口一个残破的身子说着自己,嘴角还带着笑意便心一阵阵的疼。
“哥哥…所救的孩子是?”齐桓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想着殿下应该见过,那人便是荣乐。”滕尔萨吃了口菜道。
两人聊了许久,齐桓出了帐子时已是满身月,荒凉的大漠远处升起了寥寥炊烟,将士们围着火堆谈着家乡的事宜。
“殿下,将军们等着您回去商议东瀛人的事。”亲卫找了齐桓许久。
齐桓拍了拍亲卫的肩膀,对着下面的闲谈的将士们喊到,“我不日必将带你们回家,回去见最美的家乡,最重要的人!!!”
众将士振臂高呼,气势磅礴。
白澜石收到了齐桓的信件,上面都只写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白澜石依旧就像之前一样将这信件放好。
见着盒子都要放满了,齐桓已去已经半年,卧房四周已经放上火盆,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
齐靖来时便见着白澜石倚靠着凭具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白瓷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人缩在毛茸茸的大衣里打着瞌睡,外头飘起了雪花,里头却是这般宁静美好。
齐靖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白澜石有微微醒来的迹象,才移开了眼睛。
白澜石迷迷糊糊的感觉面前坐了一个人,想也没想便道,“喝水。”
白澜石喝完水,才睁开了眼睛,见着齐靖拿着水杯在一旁看着他,顿时惊醒。
“殿下,几时来的。”白澜石坐正道。
“刚来不久。”齐靖举起手中的水杯,“先生还喝吗?”
白澜石有些尴尬的笑道,“我以为面前做的是闾阎,才会这般。”
“无妨。”齐靖。
“殿下找白某所为何事?”
“本王只是路过,便进来看看先生。”齐靖放下水杯。
白澜石见着外面飘雪了,微微笑道,“今年的雪比去年的早啊。”
齐靖也随着白澜石的目光看向院子里,院子里已经被雪覆盖上了一层莹白,下雪的日子总是免不了孩子的笑声。
荣乐在前院玩雪的呼喊声以及秦竹的古琴声幽幽传来。
“先生可知晓朝中有人贪军饷之事?”齐靖道,白澜石闻言一愣,“陛下知此事吗?”
“还不知,齐桓没与先生说吗?”
“不曾。”白澜石垂下眼眸,不在言语。
送走齐靖后,白澜石便叫来了闾阎,驾车去了一趟大理寺。
外头飘雪,白澜石下意识的拢紧了斗篷,瑞雪兆丰年,却对白澜石也着实寒冷,就不一会的功夫,人脱离了火盆嘴唇便有些青紫。
大理寺卿叶元枫亲自前来迎接,叶元枫虽以年过五旬却神采奕奕,他身边站着一位像娃娃似的漂亮少年,在一旁冷冷的盯着来者不语。
叶元枫笑道,“这是犬子,叶霄。”少年眼神冷冷的看向白澜石。
白澜石落座便开门见山道,“想必大人应该对朝中有人贪污军饷之事有所耳闻。”
“陛下未曾下旨,便是无稽之谈。”叶元枫立马清楚了白澜石所来何事,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不等白澜石再开口,冷声道,“大理寺是陛下的大理寺。”
态度表面的很明确,叶元枫作为大理寺卿是不会让大理寺参与党争,帮忙也是不会帮。
送客之意不加掩饰,白澜石暗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叶元枫这人。既然主人高风亮节,白澜石也不好继续说道,便起身告辞,上马车后白澜石揉捏着眉心,抱着汤婆子思索着对策。
忽有颗小石子砸向马车,咚的一声,白澜石脑海中浮现了叶元枫身边神情冷冷的少年,撩开侧窗便见着站在小巷子里头披着玄色斗篷的叶霄。
白澜石下车,闾阎想一同去,却被白澜石拦下,独子一人朝着小巷子走去。
大理寺不在主干街道,加上今日下雪,一般人家便闭门不出,小巷子的雪地上除了叶霄的脚印便是白澜石的了。
见着面前不过十五的少年,外头虽披了加绒的斗篷但里头却只穿了单衣,神情冷淡的望着白澜石,微微抬高下巴,像只骄傲的小猫。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叶霄?”白澜石笑着看着少年。
叶霄的声音稚气未脱,可说出来的话却与声音无关,冷冽高傲,“先生与瑞王康王交好,但以我这一年的观察,先生是有意帮助瑞王。”
白澜石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小小少年,叶霄见白澜石不语,便抱臂倚靠在墙上,“先生看中这贪污军饷一案,不过是想在陛下察觉之前为瑞王再拉一个同盟,如果我没猜错,魏纻已经是瑞王的人了。”
白澜石不禁抚掌,“所以叶小公子与白某所说这一番是何用意。”
少年闻言皱眉了片刻,“我可以帮助先生在陛下察觉之前找到贪污军饷之人。”叶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叶公子请讲。”白澜石心中对着个桀骜少年有些微微好感,但听见下面他所说的话便只剩下诧异了。
“以先生的惊世之才与背后玄机阁的相助,瑞王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储君,我要的便是先生答应我,瑞王上位后大理寺卿的位置交于我来坐。”少年说这话时仿佛就似今天吃什么一样平淡,直勾勾的望着白澜石,眼中欲望不掩饰。
白澜石无意去了解少年为何如此,只是提点道,“成不成大理寺卿这得看叶公子的能力,既然叶公子有意,白某便静候佳音。”
☆、十一回
白澜石回到马车上,闾阎赶忙将火炉旁烘烤着的毯子拿来盖在了白澜石腿上,有些不满道,“叶家那小子想干嘛!”
白澜石想起那小巷子里桀骜的少年,微哂,“叶家这么些年终于出了个有种的了。
叶元枫说的好听点是忠心耿耿,难听点便是怂,陛下虽说身体还算康健,可朝中已然开始占队,这事大家不言而喻,陛下也是知晓默许的。
叶元枫迟迟不表态,不是说他对陛下有多衷心,而是他怕,怕站错队伍,怕被未来的君主搞下台,所以便打着大理寺是陛下的幌子缩在府内,此后不管是谁当了君主,大理寺也不会受其干扰,他依旧是大理寺卿。
但白澜石不得不佩服叶元枫,可以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抵得住权利金钱的诱惑沉下心,为大理寺计谋着。
只要上位的君主不是残暴无道没脑只会杀人的主,大理寺上下便会安然无恙,不会被君主更换所影响,但这便会让大理寺在朝中遭受到各个派别的施压,叶元枫的压力可想而知。
白澜石莞尔一笑,他倒是有些想见叶霄当家的大理寺是如何的血雨腥风了、横霸百官了。
不过多日,叶霄便翻墙前来拜访白澜石了,少年身上沾着还未融化的积雪,自顾自的坐在了垫子上,拿起一旁的茶壶沏了杯热茶给自己,手腕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
白澜石从叶霄悄无声息的翻墙,待到人若无其事的将厚厚信封拍在他面前突的笑了。
叶霄有些看神经病的眼神望向白澜石,压下脾气,“先生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你一番动作想起一个人而已。”白澜石拿过桌子上的信封拆开,里头装着慢慢的信纸,有些惊讶的看着对面的叶霄。
“这些是兵部左侍郎贪污军饷的证据?”白澜石问道。
叶霄顿时冷下脸来,“玩我?”
“叶小公子别误会,白某虽知晓了贪污之人是谁但苦于收集证据,不想刚好遇见叶小公子便顺水推舟,不想果真英雄出少年啊!”白澜石细细的看着手上的信纸,里头都是兵部左侍郎与东瀛人贪污军饷所来往的信件。
白澜石又在心底暗暗叹服于这少年的手段,竟真能将这信件在这短短几日内拿到手,心底对少年又多了几分期待。
叶霄身上暖和了,脸色才好看几分,“不要告诉我爹。”
“叶公子如此聪明才智,叶大人不会不知晓吧。”白澜石道。
叶霄望了眼白澜石,按下心中的不悦,“我爹想保全大理寺上下的做法我不反对,但依照这个势头下去大理寺被其他官僚一口一口吃掉,只是时间上的事。”
“陛下对于爹这种方式虽赞同,但却是不会给大理寺过多的权利了。”叶霄又突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小口。
当陛下真不知晓朝臣占队、皇子结交、后宫干政这些事吗,陛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位皇帝登基少过这一出的,只是明里暗里罢了。
当今陛下何等的聪慧才能在先帝十三个儿子中夺得皇位,必然也是有血性有胆量的。
对于大理寺卿这种缩头的做法,陛下不可能不知晓期用意,不是完全忠诚与陛下,那陛下便不会放其最大的权利。
叶霄待身子彻底暖和了后不多做停留,怎么来的便怎么出去的,干净利落的走了。
白澜石让闾阎拿了几张信件送去了了兵部侍郎焦伟的府上,果然当晚焦伟便偷偷出现在了长青宅门口,见着白澜石早已坐在前厅等他,心中早已将下属骂成一片。
“焦侍郎。”
“白先生。”
两人客套的寒暄了几句,焦伟见白澜石不曾开口,便压下性子与起周旋,谁知晓白澜石比他更耐得住性子。
两人都握着茶盏,细品不语。
焦伟认命,“先生所递的本官已经看过了,却是本官的人。”
“哦?”白澜石微笑,“我以为侍郎大人今日不会与谈及此事了。”
焦伟心中暗道老狐狸,面上不显,“敢问先生要如何处理剩余的信件。”
白澜石从袖里掏出了剩余的信件,拿在手里把玩道,“当然是物归原主了。”焦伟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白澜石,后者话锋一转,“不过是在瑞王登基后。”
焦伟心下一松,了然,起身作揖,“兵部必然会拥护瑞王。”
白澜石客气回礼,“侍郎如不是你愚蠢的部下,白某也不知该如何劝服焦侍郎了。”
焦伟面对手握证据的白澜石,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不过转念又想既然迟早要占对,瑞王只要从边塞回来便是身负军功,背后又有玄机阁支持,未尝不是一个好出处。
可心里头对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压了自己一头,心中还是不悦,却也没得办法。
白澜石送走了焦伟,便又收到了齐桓的信件,不痛不痒的讲述了在边塞的所见所闻。
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雪,白澜石忽然有些想告诉师傅,这万丈软尘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些名利之事,为何引得世人愁断了肠。
朝中传来了边塞齐桓击退东瀛人,并压边境几百里,直接将东瀛人送上船,运到了对面的小岛上。
据前线传来说齐桓隔着海喊话道,如果东瀛人敢出海脚踩在大齐的国土上,便将这岛给踏沉。
一番豪言壮语使得长安成中陛下龙颜大悦,朝中众臣纷纷赞道虎父无犬子。
长青宅内,闾阎与施琅岐在游廊上对白澜石冬日里还练不练五禽戏起了分歧,闾阎单方面吵得不可开交。
秦竹得知郎君回来喜形于色,连带着琴声也轻快了许多。
荣乐还是老样子,不在白澜石身边伺候着便在房间里尝试着各种发髻妆面。
书言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写着大字,白澜石窝在一旁毯子里,看着齐桓送来的信件,上面还只是写了些边塞百姓如何如何,自己在军队里如何如何,魏纻如何如何,滕尔萨如何如何,只在后面点了一句,不日便起身回京。
白澜石走到书桌前,接过书言递来的笔,在微微泛黄的宣纸上写下第一份回信。
盼归。
对于自己的希望白澜石理解为对弟弟外出远行的照顾,况且齐桓给他写了这么多封信,一封也不给人回也太说不过去了。
……
前院会客庭四周的纱幔放了下来,挡住了冬日凛冽的寒风,四周放置了金丝炭盆烘的里头如同春日。
荣乐搬了贵妃椅在里头,白澜石躺在狐毛垫子上,身上披着鹅绒披风悠哉悠哉的煮茶。
阖眼正欲睡去,纱幔便被悄悄掀起一角钻进来一人,蹲在了白澜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