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召伯先生家书[古代架空]——BY:书春文丐

作者:书春文丐  录入:06-05

  依沪城百姓的说法,是上元天官化作的名医做了保佑,长年跟在方市长身后的那位俏石佛才能活得下来。只是俏石佛的脑子里,以后都得镶一把刀刃在里头了——医生说了,没法子的,刀取不出来,取出来,人立即死。
  宋戈成了真正的俏石佛,剃秃的头皮又青又白,上头描的细长刀口已成了浅肉色。设若他的身体是册汗青,那么这道浅肉,就可算作他自己的史书上的绝唱伏笔!
  如今,宋戈还总流鼻血,头也总是顶要命的疼,他开始抽大烟、打吗啡,手上要沾血的事,他做的也比以往更卖命。
  猛虎落难前的山呼最响彻、洋火熄灭前的照亮最光辉。
  大爷算不上个好人,却是个善心英雄。宋戈也晓得自己为大爷做的,不如小爷做的那么周整与辽阔。他能为大爷做的,就这么窝起手心的一小捧。手里的刀去了脑子里,他怕哪天自己陡然连这一小捧都做不成了,以至如今他总怕自己没时间了、他总要自己“赶紧!再赶紧!”
  阿西来了:“宋哥……”
  阿西给宋戈换了一身不怎么鲜亮的衣裳,另找了堵白墙,叫宋戈拎着一份报纸,给拍了张照。
  方公府里头的过期报纸都是吴嫂收着的,好生火着呢!宋戈照片上的那份报纸日期,顶醒目的,正好是正月十五,他们落难的那天。
  又过了一日,宋戈的照片登上了沪城报纸。
  沪城的百姓读着,不少都落了泪。
  他们想着,方市长的帮派兄弟为平京讨公道的这事,大略原先是没打算对公的。虽然刺杀失败了,可方市长是真忧国奉公、埋头苦干。还不知道已吃了多少话太少、做作为却不愿声张的闷头亏呢!
  原来的老市长,是到了五六十岁就自觉地灯草棒再不拿,活气事业再不用做、多走一步都不成的老稀泥。沪城的百姓跟着他,怕当真永没指望!
  可新走马的方市长呢,倒也真是个干黑事的方家逆子吧,却真是个低头迈步、抬头追太阳的夸父。打从那两千多只翠毛鸭,不就早显真身了么!
  方达曦的名声,因此成了被丢进锅里细火煮的肉骨头,越熬越有了些馋人的香气。
  方市长欣慰啊,辱我、助我、恶我、敬我、谤我、誉我,何如我?
  沪城的冬季与春季打了一架,春季输了,因此今年的春天比往常晚了好些日子。沪城的百姓是好容易才耳朵听着冬季的北风改刮成了春季的南风。
  有名的墓碑前,花圈褪没了颜色,无名的荒冢前,小野花上浮着顶像眼泪的露水。
  今年的清明前夜,方市长与沪城的百姓一同来祭奠英灵。
  百姓手里的蜡烛设或是橘子皮、设或是萝卜皮、设或是报纸做的灯罩。他们跟着方市长踩着月亮影子,一路跨过九道江,到了江岸,将手里的蜡烛托去了江水里。
  天上有月亮、星星,江水里有月亮与星星,还有一江奔流的烛火与人情。
  “反抗”与“正义”,总不能轻易属于温吞的老实人。
  沪城百姓的身上被方达曦过上了土匪的气质。就像新采的鳝鱼篓里,总要放上几条顶爱瞎胡闹的泥鳅才好。如此呢,将要睡死的鳝鱼便就被打扰,便就要清醒、便就要力量、便就不愿再静静地压死死自己,它们也要胡闹,也抗争,也要活了。
  他们也开始想着,陪都、平京、沪城,当真只能挨侵略国的毒打么?失孤的沪城人当真要做有父有母的孤儿么?不能,也不要!
  方达曦:“我们不能瞧见地上的影子,就以为那是永恒的黑暗!我们应当拿起火把、烛光、哪怕是聚在一堆的萤火驱散黑暗!即便是弱者,也要为自己做强事!何况我们从不是弱者!我们的家国有五千年的朝暮!我们的家国有一千一百四十万平方千米的国土!我们的家国有四万万谦恭却绝不懦弱的同胞!我们总被我们的家国民众保护着!我们也总保卫着我们的家国!我们不对无故之人挥拳头,可我们也绝不是挨打而倒地不能扶的豆腐!我们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沪城的大地上,想起了人们振奋的山呼。
  天上的神明拿一只眼瞧着天上,拿另一只眼瞧着人间。
  当初神明造人时,约莫是正值失恋,以至造出的人都像拿“对付”与“愤慨”糊的,而使人自带与生出了七宗罪。因此,神明后来也时常想伸出五指化作山,将自己造出的孽障,都压死得了!
  可如今瞧着人正义与团结的昂头模样,神明又觉出他们的可爱了,且疑心自己怕也压不住、赢不了这样的他们!


第27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
  又过了几个日头,方达曦收到了吴青峦的再婚请柬。可这请柬都被方达曦翻得险些要害羞了,方达曦也没给出给去拒与否的答复。
  方达曦:“也不是我动的吴家,吴青峦不该找上你么?哎,执月你说……这都快入夏了,黄鼠狼给鸡拜晚年,除了没安好心,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阿西:“还能是黄鼠狼想把鸡给睡了吧?”
  方达曦:“啊?那我得去!”
  阿西听了方达曦这么说,顶无可如何的。又等了半天,趁着方达曦赶着出了门,阿西兀自化作方鼠狼,也去给桑之久拜了个晚年。
  阿西立在桑之久家的门前,这洋房,与做戏子的顶般配,与方达曦的情儿呢,就顶寡淡,太不招摇了些。
  大清早的,原以为会听着桑之久吊嗓子,哪想到从小洋房里传出来的是念书声呢。
  阿西原想悄悄来、悄悄走,也就没带名帖。赶巧桑之久家的老仆买菜回来,瞧见了阿西,跟丢了钱在阿西这里似的疾跑过来。阿西眼见着她还撵丢了一只鞋。
  老仆:“您是方市长的弟弟吧?我晓得呢,常听他聊您。找我家姑娘?在呢,在呢!进来,快快快!”
  老仆极热情地腾出一只拎菜篮的手,大鸵鸟带小鸵鸟似的就给阿西拉进去了。
  家里的吴嫂虽然也有这老仆的同款唠叨,可不至于这样自来熟。瞧见个生人进方公府,吴嫂的老脸上还要自行刷上难为情的胭脂红。
  阿西也晓得桑之久的老仆是在与自己找亲近,他不忍拂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心意,于是顶费力地决心搭讪给回音。
  阿西:“府上人口几口?您买了不少菜。”
  老仆:“嗨!您进去就晓得啦!我老早就说了,沪城不实在!在咱们平京城,买块肉哪个摊老板不送捆葱?这儿啊,葱比小拇指儿还细巧,买头整猪少给你条膘不说,小拇指的葱也是不肯白送,还得另买!哪儿都费钱!真不实在!”
  阿西的搭讪成了岔路口,老仆完美地走去了自己的道儿,留着阿西在路口不晓得再怎么搭才好。瞧着老仆脸上为棵小葱而升起的一千多个不乐意,阿西也要替沪城抱委屈。
  在沪城,从古至今,确实没有养猪卖猪还送生姜蒜调味料的实在传统。谋朝篡位也没附带能享国万年的优惠啊。
  老仆:“姑娘!方家爷找!”
  桑之久:“揽晖?”
  阿西:“是我。”
  桑之久:“方家小爷?客厅等我一刻吧,就好。”
  阿西:“不急,桑老板。”
  阿西这才明白老仆如何要说“进去就晓得啦”,一屋子的娃娃都在跟着桑之久念书呢。没谁穿锦服的,但各个顶清爽干净。
  阿西的屁股找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才瞧见茶几盘里盛着青豆黄,是平京下来的点心。
  这里透着光,照得人身上长了瞌睡虫。一刻后,阿西已叫瞌睡虫子吃掉了精神,止不住就要打盹。
  桑之久:“小爷困了,睡会儿?我叫人把大爷睡的屋子再理一理……瞧什么呀小爷,你哥哥不要我的,从来不上楼。我还想找个方便问问小爷呢。方公府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顶级口味的小羊羔?怎么大爷总怕自己生吃了谁,那阵子非说自己挨家就睡不着!”
  阿西:“不晓得……那些孩子不是桑老板戏班里头的吧?”
  桑之久:“都是些克死老子娘的,这世道……叫他们卖苦力去么?还是学点文化吧。大爷养我,我养他们。小爷找我为的什么呢?您要是来捣乱的呀,过两条街就是警察局。”
  阿西:“桑老板一定早听说过养寇自重,警察局啊,早跟申帮拜了天地。”
  桑之久:“要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呢,陡然长出一只长白毛的,估计它自个儿都要害怕。小爷抽烟么?也不抽?那我来根,没精神。”
  阿西:“跟我原来想的都不一样……”
  桑之久:“都,不一样?小爷要抬抬下巴,略微高看我一些了么?觉着我许还是个小凤仙?可见这世道人间是真不好,世道好就不该有女人要来做小凤仙。”
  阿西:“我倒是从没低看桑老板。桑老板不是原先就被卖进戏班的吧?”
  桑之久:“嗯,我不是童子功,肚子里的学问,也全是父亲教的……小爷,咱们算不上相熟相识,我想跟小爷说说心里话。成么?”、
  阿西:“只要桑老板不要我做回馈,非要我也跟您撂底就成。”
  桑之久:“您真没大爷招人喜欢,大爷这人啊,他哪怕是骗呢,也总要哄得人开开心心的。”
  阿西:“我觉悟是没他高。”
  小洋房外的尘灰闪着金光,玉兰因沪城返潮而被打湿的枝干像女人的腿,又圆又滑。一道阴云忽然不识趣地盖在了天幕下,将光明与暗淡整齐地一刀齐齐地切了。
  桑之久就着忽明忽暗瞧着阿西,良久没瞧清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之久:“我的父亲是个教书匠,还是镇上保长。那年我六岁吧,被回镇上的律师给欺负了。父亲替我告了上去,案子没人理,官司没人接。他们晓得怎么能叫我们的话没作用……过了三年吧,父亲给累死了,我也没法子,大褂上的铜扣都被当了个精光,最后手里就剩只命不该绝的破碗。后来投了戏班,破碗里有了吃的,唱戏也有极有力气。还成了平京的名角。我有时也不大明白,怎么我唱的假戏,他们就爱听,我与父亲的真话,他们就不爱听?他们为的什么呢?”
  阿西:“听戏,不费心,听真话,要么要费心,要么要因自己的不能作为,而亏心,这没人愿意。法务与警务熟练掌握法律,而对‘人’本身不敬畏,就是桑老板与桑老板父亲的结局。”
  桑之久:“我忘了大爷说过,小爷原本是要进东联大的。”
  阿西:“桑老板不是追忆人,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桑之久:“小爷不仅是不招人喜欢,还是不愿招人喜欢,这也是真好。我要说的呢,是大爷,费大爷,就是平京的前总统费幼臣,您晓得的。我是经费幼卿的引荐见着了费大爷。费大爷晓得我不唱戏时不爱抬头,他劝我要抬头,他说错的不是我,错的是欺辱我的人。后来也是他替我讨的公道。费大爷是个拿心拿肺爱护我的怪人儿,他杀老子、杀儿子,却肯为我挡费幼卿的刀子。我逃来沪城,也是大爷,费大爷为我铺的路。”
  哪家夫人新裁出的旗袍是关了灯,自己躲在被窝看的?哪个女人不愿将自己的“被爱“拿出来晒太阳呢。可桑之久并没从阿西脸上瞧出理解或倾羡,这叫她怪扫兴的。
  阿西:“我大哥,我们方大爷对桑老板不好?”
  桑之久:“好,也不好吧。在费大爷那块,可不兴把我送人的。费大爷对我是真心好的。”
  阿西:“可他已叫单志宁勒死了。费大爷这么好,桑老板还肯吃单志宁偷送来的青豆黄?”
  桑之久:“小爷小时候一定没吃过苦,我是饿过的,如今是怎么也不肯浪费粮食。青豆黄是好东西,单志宁么……小爷今个来找我,为的也是他吧?设若小爷是我,要怎么来?”
  阿西:“我会杀了他啊!害了我的,我或因觉着扯皮麻烦就揭过去了。可要是害了我的身边人,我会毁了他、杀了他!”
  桑之久:“小爷还真是大爷说的样。”
  小洋楼顶上的阴云,已飘去旁处欺男霸女。至阿西同桑之久告辞,他也没同桑之久打听,方达曦在她跟前说自己是个什么样。
  设若不是阿西命星儿好、八字争气、阴阳合历也怪有起色,遇着了方达曦,哪个晓得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人之命运走向,无论本性、年纪、才情、能力与其他种种,都赶不上命中见贵人。
  吴青峦办再婚礼的日子,天上各座云头都怪配合地和气、晴明着。水鸟天上十来米飞,还能瞧见水底的小黄鱼甩的是哪侧的鳍。
  赶着赴宴的方达曦穿了一件拼色领新西装。吴嫂瞧着自家孩子这么标致还顶自豪,恨不能还像从前那样牵着板凳高的大爷,到处犄角旮旯地招摇,“瞧!我们少爷俊吧?眼睛灵的吧?皮白哦!我还给扎过小辫!”
  也不晓得怎么了,吴嫂想着想着又陡然不大高兴起来。
  吴嫂:“人家洞房,大爷穿这么鲜亮做什么?”
  方达曦:“我怕穿得不鲜亮,他们找不准我。”
  吴嫂:“人家结婚,人家找准您做什么?您怀里的红包顶大个么?我想啊,大爷自己也该叫自己再做回新郎官!干嘛总把钱往外边送呢?咱们也往回捞点成不成?”
  方达曦:“您要我再做回新郎官?这事您还没死心呢?您的老新郎官转了三四十年的磨,现在给他个去大街上,快快活活地跑上一会儿的自由,他都不晓得要了,他那都是享不了清福的命。我才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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