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关系。”武铁匠回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故人手里,所以才要给他效力?”顾澹只能胡乱猜测,毕竟武铁匠把刀具都埋掉了,告别戎马生涯也有五年。
武铁挨着顾澹坐着,他道:“那倒不是,等我打完石龙寨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武铁匠的往事挺复杂,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清,此时让他道来,一时也不知从何谈起,再说夜也深了。
仔细想想,对于武铁匠的过往,顾澹了解得很少,当然武铁匠以前也不爱讲,不爱提。
顾澹拉来块枕头,重新躺下,还把被子盖上,武铁匠就在他身旁,他被子没分一丁点给武铁匠。
“我要睡了,你把灯吹灭。”顾澹感到有些疲意,他想入睡,夜也深了。
问得再清楚也无济于事,武铁匠自己已经做出决定。
他们又没搞过什么山盟海誓,只是凑在一起过活。
武铁匠将灯熄灭,他回到顾澹身边卧下,手臂搂着他。
顾澹侧着身背对,他闭着眼想睡,然而睡不着,但他没动弹,仿佛睡去。
床动了下,是武铁匠起身,他正要下床,到他自己的床上去。明早卯时,武铁匠就要随官兵进山攻打石龙寨,得早起。
武铁匠觉得手臂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顾澹,四周没有照明,月光很有限,顾澹不吭声。
武铁匠转身抱住顾澹,顾澹的双臂也搂上武铁匠的背,武铁匠问他:“消气了?”
顾澹说:“没有。”
武铁匠低头亲顾澹。
两人相拥入眠,这夜很短,凌晨武铁匠就得起来,顾澹没怎么睡,武铁匠应该也是。
武铁匠天未明就随讨伐石龙寨的官兵走了,官兵到来时,顾澹在院门送行。
顾澹见阿犊在官兵里头,阿犊穿件破旧而不合身的皮甲,可能是他爹的,手里拿柄大刀,兴致勃勃。
“顾兄,我和师父这就去杀贼,你别太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阿犊挥动手中的大刀,火把的光照亮他稍显稚气的脸庞。
和阿犊一起的还有屠户,另外有三名村中的青壮,他们都要随同官兵进山杀贼。
顾澹哪会不担心,武铁匠好歹有些武艺,阿犊光凭一腔热血,他叮嘱:“你跟在你师父身后,别逞英雄只顾着往前冲,把脑袋给丢了。”
阿犊嫌这话晦气,急道:“顾兄别胡说!我还想活着回来,吃顾兄烤的羊肉饼。”
看来他还是怕死的,怕死多半不会像个愣头青一样往刀海里钻,能保命。
顾澹望向武铁匠,他身上穿着布衣,没有甲胄,他正从屠户那儿取来头盔和一身旧甲衣穿上。
那是屠户家的物品,屠户年轻时穿的甲胄,武铁匠穿起来还算合身。
武铁匠熟练的系扣甲衣,将一把横刀挂在腰间,抬头与顾澹对视一眼,如同在道我走了。
顾澹颔首,没说什么,心里仍有些恼他。
恼火他嘴巴如此密实,也恼火自己如此在意。
目送官兵离去,顾澹不经意间注意到领兵的武将,觉得此人很有些眼熟。顾澹看他,而他也正在认真地打量顾澹,顾澹有些莫名。
思索许久,顾澹想起这人像谁了。
这人不就是前段时间,拿把大刀到武铁匠家捣乱的男子嘛,他就是校尉昭戚。
被蒙在鼓里许久的顾澹顿时恍然,枉费自己为武铁匠如此担心,怕官兵差遣他做前锋,拿他去挡山贼的刀。
此时官兵早走远了,在密麻的军队里边,甚至觅不见武铁匠的身影。
难怪从不管山贼的官兵会突然要进山剿贼,难怪带兵的武官还指名道姓要他带路,这支官兵分明就是武铁匠叫来的。
武铁匠走后,顾澹独自在家忙活,他一天要干的农活不少,进菜园浇水拔草,喂鸡喂猪,一个早上很快过去。
得闲下来,顾澹坐在屋前晒太阳,面对寂寥的院子,眉目虚空,呆呆想着事。
顾澹难得想捋捋他和武铁匠的关系,一年前他穿越到孙钱村,武铁匠缺人烧饭洗衣服,把他捡回去,两人相处得不错,后来还睡到一块。
武铁匠本就是个郎将,而今身份暴露,剿灭石龙寨后,他应该就会随军队离开孙钱村。
想到分离,顾澹就觉得堵心,搁以前,他断然想不到自己有天会舍不得。
多想无益,想它作甚。
顾澹将在脚边转悠的黄花鱼抱起,拉张竹椅躺卧,在树荫下乘凉,撸猫。
院中寂静,心中空荡,顾澹不知不觉回忆起他的现代生活。
顾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合,后来父母离异,顾澹跟着母亲生活,顾澹本想自此生活会平静些,但并没有。母亲的争吵对象从丈夫换成男友,生活一向烦闷,令顾澹想到外头透气。
每到学校放假,顾澹就不想在家待着,他会出去旅游,去骑游。旅程上民俗迥异,山野开阔,令人身心宽畅。
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也没有人来烦他。
然后他就如愿了(狗头.jpg)。
哪怕父母都不大靠谱,离家这一年,顾澹还是有些想他们。想母亲偶尔的关心,还有她对自己的宽纵;想父亲关心很少,但也有求必应,放寒暑假,逢年过节发大红包,让他想买什么买什么。
这一日,不少村民从院门外的村路经过,时不时传来奔跑声,呼朋引伴声,他们都是去围观官兵剿贼的。
当然机智的村民自然不敢去山寨前旁观,刀箭无情,容易没命伤身,他们聚集在桃花溪畔等候消息。自有那么几个胆肥的村民跑去前头探看,然后跑回来及时禀报战况。
为官兵进山剿石龙寨这事,村民无不是喜洋洋,如过节般。
午后,顾澹听到外头有孙三娃与人说话的声音,他打开院门,喊住孙三娃,说一同去。
顾澹把院门落锁,跟上孙三娃,一起前往桃花溪畔。
孙三娃和伙伴一路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官兵,对他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而言,官兵一向令人畏惧,但今日却觉得他们威风凛凛,十分气派。
第24章
来到桃花溪畔,见场面甚是混乱,邻近好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来了,人头攒动,几无落脚的地方。
顾澹没跟着孙三娃往人堆里挤,此时人们议论纷纷,说官兵已经抵达石龙寨,后续的还不清楚,都在等待前方打探战况的村民回来。
顾澹找处人少,能歇脚的地方坐,他看到溪畔的一块大青石,他挽着裤筒,脱去鞋子,把鞋子拿在手上,避免被溪水打湿。
爬上大青石,坐在上头,看着远处攒动的人头,听着嘁嘁喳喳的交谈声,此刻,顾澹心里倒是很平静。
莫名还有种游离感。
顾澹不认识绝大部分村民,除去武铁匠和阿犊等几个相熟的人外,孙钱村的村民,对他而言普遍陌生,也不存在多少交集。
溪畔流水潺潺,芦苇摇曳,静心的话,还能听到水声和风声。坐在青石上的顾澹仿佛一位思考人生的修道者,他在胡乱想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空,这座村子。
在同个时空里,有无数的村子,无数的铁匠,为什么偏偏是孙钱村?又为何偏偏是武百寿?
再想下去怕是要傻,顾澹拍了下自己的头,决定不钻牛角尖,他本是个洒脱的人。
“顾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澹回头一看,是英娘。
屠户参与官兵的行动,所以英娘和顾澹一样,也来溪畔等候消息。英娘远远地见顾澹一人坐在大青石那边,就朝他走来,在桃花溪畔觅见顾澹的身影,她显得很高兴。
大抵有一种同为剿贼义士的亲属,惺惺相怜之感。
顾澹提鞋从青石上跳下,光脚踩在光滑、湿润的鹅卵石上,他朝英娘走去,他道:“我过来瞧瞧,我刚听人说官兵已经在攻打山寨。”
顾澹来到英娘身旁,他弯身穿鞋,边穿边说:“要是今日能攻下石龙寨,明日跟随官兵同去的村民,应该就能回来了。武铁匠说,官兵和朝廷正规军都打过仗,山贼不是他们的对手。”
英娘原本挺担忧,听到顾澹这话,她露出笑脸,合掌道:“菩萨保佑阿父和大家都能平安回来。”
她向神明祈祷着,颇为虔诚。
看来而今在英娘心里头,已经没有武铁匠的位置了,他成为“大家”中的一员。
顾澹不信佛,但他心里也有同样的期许。
五年前,阿犊曾遭到山贼绑架,他被山贼带上石龙寨,在寨中住了几天,他对山寨内部比较熟悉,由此阿犊和武铁匠都是官兵的领路人。
跟随官兵去剿贼,阿犊一路紧张又激动,话滔滔不绝,以致等官兵在石龙寨外面开始驻扎时,他才留意到那个带兵的昭校尉,长得十分眼熟。
个头挺高,走动时,一边肩膀稍稍有些斜,浓眉大眼的,很有辨识度。
阿犊偷瞄昭戚两眼,越发确定就是那日拿刀到他师父家捣乱的人。
他居然是个校尉?
而且还是他带兵前来攻打石龙寨!
师父知道吗?
阿犊心惊,忙去看他师父,却见师父神情淡定,正与昭校尉在交谈,而且是他师父在说,昭校尉在听。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哪怕是再迟钝的阿犊,渐渐也有些想明白,看来师父以前还真得是个武将,他与这名校尉相识。
“是我师父叫官兵来剿贼,是我师父把他们叫来!”
阿犊一时骄傲无比,急于分享,连忙扯住从身旁走过的屠户,跟他宣称。
屠户像看个傻子那样看阿犊,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连县里的捕役都使唤不动,还能使唤三百官兵。
“真得,那个昭校尉我之前见过他!”
阿犊强调所言属实,声儿挺大,一同前来的村民都朝他望去,然而没人相信。
屠户拍阿犊脑门,像要给他驱邪般,道:“你是梦里见到吧。”
气得阿犊捂住头,再不肯理他,转身找其他村民说去。
当然阿犊的话没人信,村民都觉得他吹牛。武铁匠要真是个郎将,哪会待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儿打铁,过着和他们一样的苦日子。
石龙寨垒石为基,伐木做栏,山寨密实,仅有一门供出入。
这样的山寨,在疏于训练,装备弊陋,还贪生怕死的县卒看来,易守难攻。对上过战场,攻打过城池的老兵看来,石龙寨不就是用木头围起的一堆东西,简直一推就倒。
昭戚按照武铁匠的部署,指挥士兵直接从正门攻打,简单粗暴,不玩花的,冲开大门便是。
不说官兵在兵力上远压石龙寨,何况这帮老兵的铠甲坚固,杀伐征战多时,被调来剿山贼,简直大材小用,杀鸡用了牛刀。
战鼓擂起,士兵一涌而上,冲击石龙寨的大门,山贼从山寨箭塔射下的箭雨,撞在他们的铁胄兜鍪上,铛铛作响,仿佛是在给他们挠痒痒。
突然遭遇官兵攻打,山贼仓皇应战,人心慌乱,何况见到来征讨他们的,竟然是装备精锐的正规军,山贼个个更是慌得像无头苍蝇。
在攻城槌的撞击下,山寨厚实的大门“轰隆”一声倒塌,木屑飞舞,门后的山贼抱头鼠窜,你推我挤,奋力往后头奔逃,甚至相互踩踏。
此时太阳尚烈,士兵鱼贯穿过山寨大门,进入寨中,他们的刀胄明耀耀,亮得人晃眼。
阿犊壮着胆子,跟随第一批士兵冲进山寨,他挥着大刀,撵着山贼。他还是很机智的,看到山贼兵败如山倒,他才英勇上前,要不他牢记叮嘱,一直跟在士兵后头。
来到寨中的练武场,四周开阔,阿犊想在官兵里头找寻师父的身影,找来找去,只看到屠户。
阿犊把刀收起,激动地问屠户:“屠户,你看到我师父了吗?”
屠户追赶一个逃得慢的山贼,他还没碰着手,那个山贼就被名士兵一拳打晕,屠户正有些扼腕,听阿犊问他,他回道:“没瞧着。”
阿犊并不知道他师父在山寨外面,并没有参与战斗。
在一处高地上,武铁匠与昭戚观战,树荫遮日,两人悠闲得很。
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阿犊,心情激动,他年轻朝气,热血沸腾。对见多了战争的老将而言,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讨伐战,平淡无奇,胜负早已定局。
山寨的大门被攻破,石龙寨里头的山贼顿时失去抵抗,大多数束手就擒,毕竟发现来抓他们的官兵,是一群装备精良,雷厉风行的士兵都惊呆了。
即便有零星的抵抗,在一众士兵面前也掀不起浪,后来清点山贼的时候,发现石龙寨所谓的六虎,除去前段时间被武铁匠擒拿的曹六郎外,其余五人,在这场攻寨战中非死即俘,无一逃脱。
石龙寨的寨主曹锦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颓然如一只被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双腿瘫软,被士兵架起,拿绳索捆了。
山寨的聚义堂里,众贼被擒,地上是倒塌的武器架,横七竖八的刀枪棍棒,还有狼藉的酒菜。
官兵攻寨前夕,曹锦就听到了点风声,但他没跑路,他觉得自己能赢。
近来山寨铸造不少兵器,寨民又增加许多,曹寨主野心膨胀,正做着土皇帝梦,压根不愿梦醒。
说来在几年前,县令曾经召集县卒、民兵,前去攻打石龙寨,不过连寨门都没摸到,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队伍就溃散了。
那真是帮怂货,还没开打就跑得差不多,寨主曹锦相当瞧不上,也自此长了山贼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