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了赵博明的回信,说他在京都看到士卿了,云殊握着那信双手颤抖,两行泪无声落下,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盯着那信,一字一句,愣在原地,读了不下百遍,直到那滴落信纸的液体换了颜色,他流鼻血了……
云殊从千石坳回来后,便跟博明说了士卿离开之事,自然没说缘由,只让他帮忙留意,方便的话顺道打听打听一个叫王倩的人。
没想到两年后竟然真的找到士卿了!
博明信上说士卿虽然看着不若从前那般神采飞扬,倒也还过得去,身边貌似有几个相熟之人陪着,看着像一道应试的举子,他没有打扰他,只见他在便即刻给云殊来信了,想来这个时候在京都定然是为了来年的会试,让云殊宽心。
若没有去过千石坳,没有手上的东西,云殊定然是安心的,可现在他必须要把这东西给士卿。
云殊没有多想,带上东西,带上所有银钱,还有那想要给士卿的两把扇子,这次木屋不能再托锦云照看了,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于是自己带了钥匙准备出门了。
一路上云殊护着包裹如护着自家性命,也许是上天垂怜,没有遇上劫匪,也许他着实看着不像个有银钱可劫的样子,虽然路途还算顺,可他身子很不顺,他经常咳嗽,所以他尽量保证自己是水囊是满的,间或会咳出血来,随口吐掉清了口不多作计较。
流鼻血他归结于冬日里天气干燥,反正血也止得住,熬熬就过去了,他心中唯一念叨的就是求着老天让他能顺利地将东西交给士卿,别的无所谓了。
路上若遇到马车,骡车等等的都会求着驮上一段,少走几步是几步,他要攒着力气。
大部分时候云殊还是步行,走路甚至能将自己走得意识迷糊,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是坐在道旁灌上两口水,紧紧握着腰间的东陵色。望向北方,那是他一路行进的方向,是士卿停留的方向,这次他一定不能错过,他隐约觉得若这次错过,那么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了,这个遗憾他要带到棺材里。
当云殊远远望着那心驰神往的城门时,已经距离他从西棱出发整整四个月,他坐在树下,望着一里地外的京都城门,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青天白日变成了无尽黑夜,他一阵眩晕,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发现包裹被自己死死抱在怀里,身旁是个不认识的老道士,正慈祥的看着自己。
“小兄弟醒了?”
云殊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伸进包裹里,拔开竹筒一摸,心落了地。
老道士爽朗一笑:“小兄弟放心,你晕倒时我正在你身后要入城,见你晕了,一直守着呢,不会丢任何东西的。”
老道士一番话,到让云殊觉得自己小人,赶忙道歉:“道长误会,实在是东西重于性命。小生王云殊,字子同,多谢道长方才一守,不知道长如何称呼,他日若有机会,去尊观结个缘。”
道长缕缕胡须,灿然道:“贫道归胥,在城外灵虚宫,云殊兄弟若来,寻我便好,既你转醒,那贫道便告辞了。”
云殊起身,端端正正给归胥子作揖,归胥子哈哈一笑,捋着胡子转身离开了。
第37章 37.灵虚宫
云殊从破屋中醒来,天已大亮,他最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不固定了,换言之他的生物钟已经乱了,云殊揉了揉眼睛起身,查了查心口的东西,还在。
他知道昨日士卿去了荣恩宴,今日是要去太傅府上的,若他去路上堵,想来应该是能堵到的吧,可是士卿摆明了不想见他,他现下是探花,一只脚已入翰林,自己若贸然前去,惹得他人前失态……不行!不行!还是过段时间吧……
刚下了这个决定,五脏庙就开始寻求供奉,云殊忘了他可以睡破屋,可他不能不吃东西,他身上已经没有银钱了。
他暂时不能见士卿,又不想去找博明,想给士卿塞封信都要纸笔,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帮他。于是他想到了灵虚宫,希望归胥子道长能帮帮他。
云殊扛着包裹,幽幽走在路上,问了人说京灵虚宫在城的北面,便沿着大道一路北行。
走着走着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原来前头是驿馆,正热热闹地庆贺着什么。
这个时候称得上庆贺的估计只有三甲了,想到与士卿有关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果然三甲都在,所有的人都对三人道着恭喜。云殊躲在人群中,正想寻个人问发生了什么,一让两人的聊天解答了他的疑问。
“怎么了,又放,昨日不才游的街吗?”
另一人道:“你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昨日恩荣宴,官家直接让三甲入翰林了,从六品修撰!可不得再贺一贺嘛。”
云殊的灼灼目光全在满脸笑意的士卿身上,他好想能此刻能亲口跟他说一声“恭喜”士卿的今日,是他们二人期盼已久的,虽说士卿天资好,若无云殊士卿不会读书,更不会走科举之路,他还在南水有一顿没一顿,得过且过。
云殊望着士卿,嘴咧到了后脑勺,紧握着双拳压抑着要冲上去的冲动。
云殊个矮,鞭炮炸地烟雾弥漫,可士卿还是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之时,二人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云殊不知该如何,打招呼,还是撤?
此时士卿倒有了动作,只见他僵住的脸上又堆了笑意,朝身旁二人一拱手,嘴里说了两句,回了驿站里。
云殊咬了咬嘴唇,低了眉眼,脸上的笑意早已不知在何时消失,手紧紧握了握包裹,又朝驿馆望了一眼,终朝灵虚宫而去。
云殊识趣,不会扰他前程,也不会让他授人以柄,人多到时候不可见,但有机会,无论他何种态度,东西必须给他,人也必须见,人已近在咫尺,不急于一时。
转眼到了灵虚宫,灵虚宫很是宏大,虽在城外,可却在离北城门距离一里地都不到的半山腰上,出了城便能看到那琉璃瓦在半山腰上闪着光。
云殊徒步上了山,一路上来来往往行人不少,看来都是来拜天师的。
云殊到灵虚宫时,已虚汗涔涔,他袖子一抹,入了灵虚宫,扫了一眼不见归胥子,便随便拉了个扫地的道童询问。
“你是何人,为何寻我师父?”原来是归胥子的徒弟。
“还请小师兄帮忙传一声,说城口王云殊求见。”
小道童一点头,将手里扫把塞给云殊,让他等着,自己则往里跑。
很快归胥子牵着小道童出来了,见到云殊,笑吟吟走来。
云殊规规矩矩行了礼:“归胥子道长”
“云殊小兄弟,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归胥子说着便将云殊往里迎,小道童自觉接过扫把继续扫地。
云殊跟着归胥子往里走,心中也着实尴尬,可如今也顾不得了。
“道长……其实我来……是想能不能……能不能……”云殊支支吾吾,归胥哈哈一笑,拍了拍云殊的包袱:“云殊兄弟是想借宿?”
云殊讪讪一笑,点了点头,而后又急切的说道:“不知观里有什么是云殊能做的,云殊决不推辞!若有不便……道长可直言,云殊明白的,只是还想向道长借纸笔一用。”
归胥看着云殊谨慎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脸上的笑意竟稍稍收敛,温和且郑重道:“近日观内要誊写经文,不知道云殊兄弟是否能帮得上忙?”
云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观里还有空房,平日里是给那些过惯了好日子,偶尔想要图个清静的老爷们准备的,归胥便让云殊住了一间,云殊除了第一日回了趟城,给驿馆守门之人塞了封信,让他交给士卿之外,便一直奋力地替灵虚宫誊写经文,云殊的字端正,誊写的经文归胥子很满意,这让在这白吃白住的云殊也稍稍宽了宽心。
那日从驿馆回来,路上还下了雨,云殊出门时并未带伞,回到灵虚宫已然成了落汤鸡,即刻给自己灌了一大碗姜汤,裹着被子睡了一夜,第二日有些头眼昏花,伴着轻微的咳嗽,归胥子见状,还替云殊把了脉,归胥子把完脉,饶有深意地看着云殊:“你着身子……你自己知道吧?往后得好好调理。”
云殊会意点了点头。
云殊给士卿的信是约他来灵虚宫,为防万一,云殊未提及金簪的事,只说有要事相告,又觉士卿定然会拿不定主意,反正他近几日也不会离开灵虚宫,三日内任何时候到灵虚宫来都可以,他等着他。
这三日,云殊的心刻刻煎熬,他还特地将经文搬到了门口亭中抄写,以便士卿一来便能看到,第三日日已落,经文已收起,云殊依旧站在亭中,直到听到梆子敲过一慢两快,三更已过,士卿不会来了。
虽然三日已过,可云殊依旧在亭中等着。
归胥子走近,见云殊正举着笔已愣神,笔尖墨汁滴落纸面竟都未发觉。
“云殊……”这段日子相处,云殊不再让归胥喊他小兄弟,只喊他名字便好。
云殊回了神,起身行礼,才发现桌上的纸已被墨汁沾污:“道长,云殊走神了,对不住……”他熟练地将一旁裁好的小纸片沾了浆糊,贴到了墨汁处。
归胥子摇了摇手,在一旁坐下,小道童端来了一壶茶,唤了声师父,便自觉退下了。
归胥子替云殊倒了一杯:“经文何其多,不在一日,先放放吧,眼睛也需要休息……”
云殊接过茶杯又道了声谢。
归胥子望着灵虚宫前通向山下之路道:“这路啊原来很窄的,这灵虚宫本也没这么大,就是那些修仙问道的缘主多了,奉献多了,灵虚宫也大了,路也宽了……”
云殊顺着归胥的方向看,那青石阶梯已被踩得光滑,嘴角微微勾了勾:“灵虚宫大了,路好了,缘主多了,说明那些缘主心中所求也更多了……”
归胥惊讶一回头,没想到他随口这一两句,云殊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人之欲,无穷尽啊……”感叹完又问云殊:“各人心中皆有所念所欲,不知云殊心中所念为何?”
云殊微微一笑,饮了杯中剩下的半口茶:“只一不归人尔。”
“那胜于性命之物的主人?”归胥问道。
云殊点了点头。
“可有寻到?”归胥再问。
云殊又点了点头,归胥了然,这几日一直在亭中,想来是等那人,很显然那人也没来。归胥正要起身,却被云殊一声唤拦下,又乖乖落了座。
“道长,云殊有事请教。”
归胥手伸了伸,示意他继续。
“若是道长,千里相寻,寻到了又怕扰他前程,他也不想见,可你又非见不可,当如何?”云殊道。
“非见不可?”归胥反问。
“非见不可!”
归胥淡淡一笑:“你既已有决心,又后来此问呢?”
云殊低了头:“可他不想见我,我见不着他……”
“驿馆中人?”归胥问道。
云殊也不诧异,那人冒雨回来,归胥替他把脉,二人来去聊了几句,自己说的从驿馆回来的,出门的时候也跟道童说了。
既说怕扰前程,不管因为什么,大热不过三甲,世人皆追三甲,传胪往后便不记了。
“若需相帮,云殊大可开口。”归胥也不是好奇之人,云殊愿说,自己自然愿帮,若不愿,自己也是帮无可帮。
云殊莫名的相信归胥,他是个很淡然却也热心的道长,对自己总是很温和很有礼:“不相瞒,他正是此届探花,王士卿。求道长指点。”云殊说着便拱手九十度拜。
归胥扶他起身:“无甚指点,若能解你愁苦,倒也算的上一德,他的消息我替你留意留意,你可再作打算。”
云殊频频点头,脸上拨云见日。归胥虽说留意留意,想来终归比自己在此苦等要好些。
第38章 38.只为一见
云殊依旧替观里誊抄着经文,小道童也跟他混熟了,跟着兄弟们入城采买,回来都要兴奋地跟云殊说上半日,直到被年长的师兄揪着他的耳朵拖走。
云殊依旧凉亭里等着,风雨无阻。
是日,云殊正全神贯注抄经,忽然一双小手蒙上了他的眼,他微微一笑:“一心……”
小道童松了手,瘪着嘴:“子同哥哥,怎么每次你都知道是我。”云殊偷摸一笑,这观里还有谁会到他这里来调皮,一双小手,连猜都不用猜。
“下次那我装着不知道可好?”
云殊这么一说,一心更不依了:“不要,那就成了逗我玩了,我会觉得自己很蠢的!”
云殊淡淡一笑,真是个不好伺候的小东西。
一心正吵着云殊,云殊只微笑着哄着他,忽然,归胥一声唤,一心立刻规规矩矩现在一旁,乖乖行礼。
“莫缠着云殊了,就要晚课了。”归胥子一句,一心称是,乖乖离开了,临走还朝云殊做了个鬼脸,云殊微微一笑送他。
“道长此时过来是有事?”晚课归胥也会和弟子们一道的。该不是特地来寻一心的。
归胥点了点头:“今日去城南,紫云观,途径京都大道,得一人消息……”
云殊凝视着归胥,瘦弱的胸膛起伏明显:“他……怎么样?”
“王大人很得官家和太傅赏识,已赐了宅,正在寻管事先生,就在明日。”归胥道。
听闻是好事,云殊心落,他的卿哥终于过上好日子了,此前总说要当大官,妻妾成群,如今当官已实现,后面的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