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无巧不成书,苏安的耳朵灵得很,很快又从嘈杂的喊叫中挑出两三个熟人来——一个是身穿皮甲,腰挂短号的谢焉,另一个,正是肥壮如熊的轧荦山。
  郭弋回过头,唉道:“那人叫轧荦山,前月才刚编入军中,今日便能领十队人马去谷中驱逐东突厥部落。”苏安噗嗤一笑,终于从顾越处抢回了话权:“就他?我还是更佩服谢司乐,一声号角召三军!”顾越道:“阿苏,没你这样拐弯夸自己的。”
  几人的笑容未来得及收敛,突然,一队板车穿行而过。苏安一怔,鸦群环伺,血落满路,那板车上装的不是粮草军械,而是缺手缺脚的节度营士卒的残破尸体。
  郭弋欲言又止,握紧手中的剑:“苏公子,铠甲固然能护身,可,战场终归是战场。”
  几人便不敢拖延,进帐报到。苏安跟在后面,觉着场景似曾相识,所幸是面孔不同——身披甲胄的将军围坐着,新人旧人皆有,皆在紧张地讨论军情
  顾越上前,在石沙地图旁止步,匀了匀袖子,对张圳行礼:“顾某以待察之身,谨行礼部之责,安抚玄、威、昌、师、带、沃、信七羁縻州完毕,特此来报。”
  顾越候了片刻,仍然未听到答复,正要抬眸,一只裹着绘有兰叶的护臂的手牢牢地抬住了他的腕,捏得紧实:“若非顾郎,沧州粮草不济、甲坊铸造拖沓的情况就解决不了,各镇戍也无法交接得顺利,这些,某记在心中。”
  顾越:“谢张将军。”
  张圳仪表俊堂,有儒将之风,扶稳了顾越,转身坐回帅位:“不知各位礼部的僚友对节度营的现状有何建议?诶,苏公子也可以说说,没关系。”
  苏安脱口问道:“轧荦山怎么还成了领兵的?他不是牙郎么。”张圳道:“那厮偷羊给我抓住,偏又鸡贼得很,竟精通六国的语言,我舍不得杀,便招来用。”
  顾越略一思忖,点头道:“能在季内迅速招募大量兵马,填补先前损失,这是募兵的优势,然,能短期将散兵训练成军,这是张将军的手段,顾某实在佩服。”
  张圳道:“也是因地制宜,以往折冲府按户征丁的办法,虽利于户口稳定,但效率极低,还引起各郡县不平,放中原尚可,放关外,等兵召齐,仗都打完了。”
  顾越道:“是。”张圳道:“可我没记错的话,顾郎状元策的尾篇,说的就是屯田之法,要地方募兵与府兵兼用。”顾越谦逊道:“书生之见,书生之见。”
  如此说来,三军上下军令严明,士气高涨,一改往日萎靡的面貌。苏安接着道:“那还等什么?我去吹号。”张圳笑而不语,手抚在膝盖,眼神里藏着变幻的风云。
  苏安是善意玩笑,张圳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边陲,若论正面激战,哪怕东西草原所有部族联盟,亦无法打赢拥有近乎完美制度的大唐军队,然,似可突干这样降而又叛之辈,灵活聪明,绝不会与他们硬碰硬,故而,他极尽耐心,用无数次小规模的战斗把各部驱赶至营州旧地,他,要逼出一场空前的决战。
  是夜,塞北的天空升起一轮明月。苏安见顾越和王庭甫忙于帮助军吏登记应征入伍的士兵,无空搭理自己,便悄悄辞过,带上太乐署十六位仆从,一营一营地前往鼓号伎和凯乐伎的帐中问候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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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军营驻地旗帜的使用有严格规定,《通典》卷第一百四十八记述:纛,大将六口,中营建,出引。军门旗二口,色红,八幅,出前列。门枪二根,以豹尾为刃榼,苦盍反。出居红旗后,止居帐门前左右。五方旗五口,中营建,出随六纛后,在营亦于纛后,随方而建。严警鼓十二面,营前左右行队列各六面,在六纛后。角十二具,于鼓左右各列六具,以代金。
  从《卫公兵法》(全称《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也可以看出,唐军极其注重旗号,对此有说明:诸军将五旗,各准方色:赤,南方,火;白,西方,金;皂,北方,水;碧,东方,木;黄,中央,土。土既不动,用为四旗之主,而大将行动,持此黄旗於前立。如东西南北有贼,各随方色举旗,当方面兵急须装束。旗向前亚,方面兵急须进;旗正竖,即住;卧,即回。审细看大将军所举之旗,须依节度。
  唱军歌了,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回忆起军训我怎么只剩这段了……


第46章 破阵
  慷慨悲壮的军歌,节奏极强,气势纠纠,伴着奚琴的吟啸传遍在月下关山。军中凯乐伎,无论在鼓楼和哨楼站岗,还是在休憩,全都穿着皮甲,短号不离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路过步兵前锋营时,苏安听见奚琴之音近在咫尺,走进去,果然见那位身穿狼纹皮甲,手执弓弦的人正是谢焉。谢焉看到苏安,很有些意外,携众人行过礼,道:“苏公子如何亲自来了塞上?”苏安道:“我是寻着曲子来的。”
  谢焉道:“此曲以秦风《无衣》为基调,融合燕赵之唱腔,节奏缓而不怠,情感悲而不愤,在军中流传已有十余年。”苏安在榻坐下,命人把琵琶取来,抱在膝前:“先前多谢司乐在州城里的照顾,来,我与你合奏。”
  营中人声未止,谢焉不多言,闭上眼,拉弓铮然起韵。苏安接着一记扫弦,只觉脑海中的旋律如同苍原尽头的狼群,朝自己奔涌而来。
  苏安的琵琶音如今修磨得深沉坚定,指尖动作虽极快,弹出的旋律却万变不离主调,有着穿透沙场苦寒,饮得美人佳酿的豪情,引来许多围观的士兵叫好。
  士兵大部分背井离乡应征而至,家中仍有老小,如今在塞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一面以效忠于家国为荣,一面也为命如草芥而自怜,甚至还有偷偷流泪的。
  苏安倾听各自的心声,把故事用五根弦娓娓道出,千回又百转。良久,谢焉掐住琴弦,问道:“苏公子可有家室?”苏安道:“身为男儿郎,当先建功立业,再虑娶亲之事。”突然,气氛一变,大家哈哈哈哈哈哈地哄笑起来。
  谢焉也笑了。苏安道:“不是?”谢焉弯腰,把奚琴放回塌下,平和道:“苏公子,未成家时,我和你一样,总想着广收弟子,光大技艺,闯出片天来……”
  “直到一日在北市遇见宛娘卖花,我买来几枝,才发觉自己这颗心其实小得只装得下一个家。前阵子,俩碎娃闹说‘阿爹何时归’,我说,等营州收复,官府置田地于民,立时就领你们回祖地,也得拜一拜咱家的先人。”
  苏安眸中流光:“既然是如此,谢司乐,我替你上阵。”谢焉连忙道:“苏公子,战场极其危险,不能儿戏。”苏安放下琵琶,起身道:“军中无戏言,司乐不知,我的师父韩昌君便因营州失陷才落下的残疾,我要替他完成心愿。”
  仓曹和录事两头为难,终于还是抵不过,送来全套皮甲。苏安没回中军大营,就地穿上,自己扎好绳带。谢焉叹口气,擒住他的头盔,道:“军中鼓号重要的是节奏,千万不能出错,你没有经过训练,去了反倒误事,明白不明白?”
  ……
  天未明,帐中的火把逐渐燃尽,星宿退淡之后,营前的草地上落满了扑火飞虫的残骸。苏安裹着衣袍,在榻边打盹,依稀听见身边的士兵窃窃私语。
  “谢司乐说他是长安来的。”“好像在长安皇城里的什么署里当什么什么郎。”“生得细皮嫩肉,怕刚上战场就得吓得尿裤头。”“我看未必。”……
  突然,一声长号刺破寂静的晨,苏安猛地清醒,旋即,鼓号队百夫长开始大喝,士兵的脚步来来往往,一件件皮甲蹭过身侧,他跃身而起,紧跟谢焉出帐。
  远处纛旗矗立,五方旗中的金旗连连舞动,军令,前锋步兵三万,出往狼山。
  苏安跨上马背,夹在茫茫军旅之间,只觉越前行,越如大河的水滴,寻不见自己的方向——他想去,可最终还是没有去成,三番鼓噪之后,礼部录事携小队卫兵把他抢回了中军大营。
  这场酝酿十余年,持续三日三夜的决战,在苏安模糊的记忆中,只剩高台之上和顾越一起见证的那三幕。一幕,玄甲骑兵在箭雨中的冲锋,如同疾风过岗,摧枯拉朽,割开对方联军。二幕,被称为草原之子的身型如豹的契丹王可突干,遍体彩纹,目含烈火,率领部众变换阵型,灵活地避开受冲的地域。
  三幕,前锋持枪冲阵。
  首轮,金旗,大鼓加急号,万人冲锋,战死。次轮,金旗,大鼓加急号,万人冲锋,战死……前锋的轧荦山气息发颤,接连六轮,才等到枪兵闯开契丹军阵。
  那一刻,轧荦山大叫几声,左右控着马匹,握紧缰绳,正要前跟,一支冷箭从他的耳边擦过。“司乐小心!”他躲过一劫,回过头,箭矢射穿了谢焉的咽喉。
  军号戛然而止。
  殊不知,前锋步兵不过是破开对面盾阵的诱饵,无论伤亡多少卒子,中军大营仍金旗狂舞,下一刻,遍野又响起大鼓加急号的冲锋令,毫不动摇,毫无怜恤。
  倒地的刹时,谢焉用手掐住脖颈,眼神已僵硬。轧荦山来不及下马,但见谢焉喷血的嘴中一张一合,按照快板的节奏吹出一记羽音,一记角音——死战不怠
  夕阳落山时,原野上还剩三两处契丹兵团在英勇顽抗,中军终于撤换旗号,鼓声也渐渐变缓。轧荦山先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后才敢下马去为谢焉合眼。忽然,他又觉脚下震颤,大营的五方旗再次开始挥舞,步兵退居两边,伴随一声雄浑的长号响,呼喊铺天盖地,撼得日月无光,血霞染野,那象征大唐荣耀的上万明光甲骑兵冲杀而出,如同一把闪着金光的剑,刺入草原的心脏。
  开元二十一,初夏,营州收复。张圳上表报捷,献可突干首级于东都洛阳。
  庆功夜宴依然是设在幽州的北市。苏安托病,没有参加。他去教坊交还谢焉的奚琴,一并同宛娘商量好,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将来随他至长安在外教坊落户。
  宴席歌舞升平,苏安坐在城垣上俯瞰盛景,手中拨拉一支正宫调的曲子。主座,张圳面色红润,意气风发,拉住顾越的手,说小婿韦文馗是个风流人物。席间又舞剑,王庭甫和郭弋划酒拳,轧荦山亲自献艺陪乐,逗得众人欢笑连篇。
  苏安不知幽州这朵高岭之花留给他的是疼痛更多,还是芬芳更多,只在将将离别之际,又觉心底泛出一丝丝不舍。所幸,他还能用曲子留住音容笑貌。
  不时,青苔垣边徐徐走来一位蓝衫士子。苏安晃着两条腿,没有转头。蓝衫在他身边坐下,沉吟良久,说道:“本是雄浑的曲调,为何在公子弦下如此哀情?”苏安道:“我在纪念一位友人。”蓝衫长叹口气,起身道:“明白了。”
  苏安道:“今夜庆赏,高行军本应该和将军同欢,应制作诗,怎么反倒和我孤坐这残垣上?”蓝衫站在垣崖,手扶在垛石,笑了笑,云袖一挥,作《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枞角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雨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一月之后,礼部使团宣政范阳道完毕,百余人再度聚首,上路归朝。苏安收拾好细软,特意安排人去照顾宛娘和阿明阿兰,而后,自觉回到顾越身边认错。
  “你还知道错?不是要吹号统三军,吹死在狼山么!也没吱声,想做什么?”
  苏安撒腿就跑。顾越的马术不如他,追不上,隔着老远喊人回来坐马车。王庭甫淡淡一笑。郭弋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庭甫:“郭将军。”
  入巧,天气阴晴不定,河东的平原刷下一盆又一盆暴雨,车队常常是上晌还在林间避雨,下晌又追虹而行。苏安每日构思曲调,只知滏阳河的水流湍急,激起的清冽河风拍在面庞,很舒服,却未曾注意旗号有变,使团改了道。
  为避开洪涝,顾越建议往南路绕行,而郎中周全的身子不知为何,去时咳得像吞棉线似的,回时竟痊愈如初,不仅乐得同意,还很是体贴地交代,要在冀州衡水县多停几日。顾越假意推辞了三两次,又礼让了三两次,终于谢着答应。
  于是,七月七,一座门楼挂满风铃的古城摆在苏安的面前。城墙用石头筑成,不高,却是每垛都浸润在迷蒙的细雨中,陈旧斑驳,透出饱满的岁月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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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唐书·卷一百零三·张守珪传》:二十一年,转幽州长史、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河北节度副大使,俄又加河北采访处置使。先是,契丹及奚连年为边患,契丹衙官可突干骁勇有谋略,颇为夷人所伏。赵含章、薛楚玉等前后为幽州长史,竟不能拒。及守珪到官,频出击之,每战皆捷。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恐惧,遣使诈降。守珪察知其伪,遣管记右卫骑曹王悔诣其部落就谋之。悔至屈剌帐,贼徒初无降意,乃移其营帐渐向西北,密遣使引突厥,将杀悔以叛。会契丹别帅李过折与可突干争权不叶,悔潜诱之,斩屈剌可突干,尽诛其党,率馀众以降。守珪因出师次于紫蒙川,大阅军实,宴赏将士,传屈剌、可突干等首于东都,枭于天津桥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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