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真话,咱们为何还要查?”
“他前面的对答都很流畅,却唯独我当我问到是何人把信鸟借给他时,态度慌乱了起来。”郦长行从容道,“私自借出军用之物虽然也是个不小的罪名,可与私/通敌军比,还是不算什么。我想知道,张老黑为何要冒着被咱们怀疑的风险,也要袒护此人。”
王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还是三王子看人仔细。我可以让人去查查,但若是真有人偷偷把信鸟借给了张老黑,估计也不会登记在册。”
四人审问完毕,似乎各有疑点,也都各有动机。王戎和卓钺都是脑子一根筋的武将,不擅长思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郦长行。
郦长行笑道:“那支商队的货车,没人动过吧?”
“没有,除了让人盘点了下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呢。”
郦长行站起了身:“那边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内奸是谁呢?押注啦押注啦,敲锣。
争取!三章以内!搞定这些推理!(不然要秃了)
第115章 察秋毫
那两辆马车就停在守备府的院子里。
郦长行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又蹲下来细瞧了瞧车轱辘处,最后将油布掀开往里面看。卓钺也凑了过去,第一辆车中放着五匹红布,几个银制小摆件,两匹蓝布和两箱茶叶。张老黑自称早已付清了诊金,所以并没有给商队任何东西。第二辆车里还剩了半车的马饲料,当时被发现的火铳就是被草原人藏在了这半车马饲料中。
郦长行仔细看了看第一辆车里的东西,直起身道:“所以商队走的顺序是,言大人,张老黑,张参将和刘富裕对吗?”
旁边的王戎和卓钺点了点头。
郦长行俯身,从红布上捏下了一个短短的草茬递给了卓钺:“卓哥,你看这是什么?”
卓钺结果来眯起眼睛细看:“……似乎是——马饲料里掉下来的草渣?”
郦长行点点头,用手摸了摸那几批红布:“马饲料和布料明明是分开装的,为何布料却沾上了马饲料中的草茬?”
卓钺怔住了,他与王戎一起弯腰细看,果见放在最上面的两匹布面上都沾了一层细细的草渣草茬,但若不细看可能还以为是灰尘。
这本来是细枝末节,可被郦长行专门一问,卓钺却又答不上来了:对啊,当时这些草原人在客栈里打包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呢,一车装了皮毛一车装了马饲料,后来皮毛换的这些布匹也没和饲料放在一辆车里,为什么布上面会沾着草茬呢?
郦长行平静地道:“因为中间在某一户他们拿到了火铳,但又不想放在频繁敞开的第一辆车里,所以就把一部分马饲料挪到了一车,将火铳藏在了第二辆车里。”
他顿了顿,扬眉一笑:“如此一来,便可以排除刘富裕了。”
卓钺和王戎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为什么可以排除刘富裕?”
郦长行耐心解释:“如果刘富裕是与他们接头的人,那么草原人只需要将他要的马饲料搬下来,再把火铳放到剩余的饲料里就行了,完全没必要腾挪。但如果是马饲料还没送出去的情况下,如果又拿到了比较占地方的火铳,就只能把第二辆车腾出一部分空间才能够放下火铳。”
卓钺听完后恍然大悟,狠狠一击掌——对啊!如果排在最后而且要了马饲料的刘富裕是内奸,草原人就完全没必要费这个事了嘛。
他简直佩服极了,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真想上前摸摸他家小狼崽的脑袋。从一小点草茬都能看出不对来,郦长行的脑子真是太好使了,真给他争气!
仿佛感受到卓钺赞赏的目光,郦长行抿唇冲他一笑,还偏了偏头,那模样像极了把后耳处的柔毛露出给主人讨乖的小狼。
卓钺赞叹的同时,却又不禁有些遗憾——若刘富裕这小人真是内奸就好了,可谁知平日品行不端的他这次竟是第一个排除的嫌疑。
所以剩下的还有言大人、张参将和张老黑,是谁呢?
王戎也很佩服:“行,现在变成三选一了。三王子,你看要不要把张宏和张老黑再叫来一次仔细问问?言大人那尊大佛咱们请不动,就先审这二位吧。”
郦长行摇摇头:“不用,我们先去看看放火铳的仓库吧。”
正值战时的时候很多军械都分发在各个营帐和各个将士手中,有些刀枪上还会刻着制作的年月日、工匠姓名以及将士的名字。但火铳较为特殊,很贵重,通常很难保证人手一柄,所以并不会在上面刻名字,而且非战时还会统一收回入库管理。
几人来到仓库前,郦长行托起挂在外面的锁看了看。果如张宏所言,这锁是双头锁,须得两个人同时拿钥匙才能开。外表也没有破坏过的痕迹,看来拿走火铳的人的确是用钥匙开的。
郦长行若有所思,王戎随手召来了一个库管小兵问道:“开这把锁的钥匙,是由固定的人保管的吗?”
小兵道:“这锁叫天地锁。地锁有四把,管库房的一共有四位领头,他们一人一把。天锁只有一把,一直都是张宏大人保管的。”
“所以说,每次开门的时候都需要张宏和库房领头同时在?”
“应该是吧。反正每次开库房的时候都是见两位一起来。”
王戎对郦长行和卓钺叹道:“我怎么感觉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呢?本来以为直接管库房的刘富裕嫌疑最大,可他现在反而清白了。如今又发现开仓库的锁必须得两把钥匙一起才能开,难道串通草原人的有两个人不成?”
郦长行摇了摇头,他找了今日当值的库管领头要了钥匙,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后道:“卓哥,王副将,咱们往参将府走一遭吧。”
“啊?”王戎奇道,“要想找张宏问话,直接叫他来不就好了。”
“有些细节,须得深入虎穴方能得到啊。”
因为时限摆在那,三人不敢停歇,立刻启程前往了参将府。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堂内掌了灯,而且已经传饭了。
在郦长行的授意下,王戎向门房亮了牌子,不等通报一路长驱直入,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等张宏接到通报慌忙迎出来的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中堂了。
堂内传出饭香,似乎正在用饭。张宏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见三人顿时呆住了,勉强从嘴角挤出了点笑:“几位怎、怎么如此突然,下官也没出门迎接,实在是——”
卓钺和王戎都不知道郦长行这么做的用意,都没吭声,却听郦长行浅笑道:“打搅参将用饭了,但实在是公务耽误不得。”
他探头看了看堂内:“我们方便进去吗?可有内眷在?”
张宏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她们回避就好了。”一边把他们三人让入了屋内。
屏风后人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有内眷匆匆离开了。桌上摆着两双碗筷,看来是正在吃饭的样子,菜色很是丰富,从清蒸白鱼、东坡肉、芋子烧鸡到清炒菜心、上汤白菜一应俱全。
张宏忙叫下人来收拾,却被郦长行拦住了:“不妨事,我们问句话就走。张参将,库房的钥匙你可带在身上?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看?”
张宏一顿,旋即笑道:“这种事何须几位专门来?我亲自送过去——”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时间紧,我们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他翠绿色都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宏,眼角虽然带笑,可眼眸的最深处泛着幽幽的冷光,看得人遍体生寒:“还是说张参将的钥匙并没随身带着?需不需要我一同去取?”
张宏被他看得如立荆毡,勉强笑道:“不、不用,钥匙我都带在身上呢,拿给你们看就是。”
说着,他掏出了一把末端系着红绳的钥匙,递到了几人手中。
郦长行接过来瞅了两眼,卓钺也在旁认真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张参将,这钥匙你只有这一把?”
张宏陪笑道:“是啊,这库房的钥匙,下官怎么敢乱配?”
“但你这钥匙新得可以啊。”卓钺皱眉,“钥匙头的还崭新的,我看那几个库管的钥匙都已经磨黑了,特别是插进锁芯的这个地方。按理说开天锁的只有这一把钥匙,你这钥匙的磨损应该比那几把厉害的多啊?”
张宏的脸色顿时微变。
郦长行轻笑了声:“卓哥好厉害。”
卓钺瞥了他眼:“赶紧说正经事儿的。”
“张参将,你专门配了把钥匙来应付我们是为什么呢?”郦长行看着脸色铁青的张宏,“难道这并不是开天锁的钥匙?”
张宏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但依然强撑着陪笑道:“三王子,下官怎么敢糊弄你们?这钥匙你们拿回去试试不就行了,咱们肯定是有误会——”
“所以这把钥匙,能开天锁不假。但却并不是你最常用的那把钥匙吧?”郦长行一挑眉稍,“你专门配了把只能开天锁的钥匙,是怕我们知道你惯用的那把钥匙,能同时打开天地双锁?”
张宏猛地一梗,白胖的团圆脸微微抽动了起来。
王戎捏紧了拳头,急道:“那、那刚才那几个小兵难道也是在说谎?他们明明说每次开仓库门的时候,张宏和库管都要同时在场啊。”
这次终于弄明白了的卓钺抢着解释道:“库管的钥匙是只能开地锁,所以要张宏在场。但如果张宏能同时打开天地锁,他想开门的时候却不需要库管在啊!”
卓钺越想越对头,简直想把张宏那虚伪的笑给撕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最早提醒他们库门是双锁头的就是张宏本人啊!他故作迷阵将,在第一次审问的时候就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必须两把钥匙同时在才能打开天地锁。小兵不知道其中玄妙,反而侧面证实了张宏的话。
然而张宏也算是百密一疏了,连用来应付检查的备用钥匙都提前打好了,却忘了打磨做旧。
如果他没有故意用“天地锁”的迷阵来误导几人,估计最先被怀疑的也不会是他。
这恐怕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见几人识破,张宏僵硬地站着,勉强笑道:“我这钥匙是新了点儿,但这库房门平日里也不怎么开嘛。三王子说的那能同时开天地锁的钥匙,根本不存在啊,您也不能通过臆想来定下官的罪……”
然而郦长行说完前面那番话后,根本就懒得再理他了,此时只是不紧不慢地玩儿着卓钺大氅上的领毛,直接将他的辩驳当了耳旁风。
张宏:“……”
王戎上前一步道:“放心吧张参将,没人会冤枉你。但如果我拿着你这把新钥匙去城里的锁铺询问,你觉得会不会有开锁工匠认出你这把新配的钥匙?”
张宏哑口无言。
王戎见事情处理得如此顺利,也十分高兴,一挥手道:“张参将,和我走一遭吧!稍后你这府邸也需要被搜查,见谅了。”
张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僵站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王副将,没必要如此吧,何必闹得如此难看?我那姐夫与娄将军也是熟识,有什么话不如请娄将军一同来,我们说清楚不就最好了?”
这是搬出他的靠山了?王戎冷笑了声,正想告诉他不用再负隅顽抗了,却忽听郦长行又开口了。
郦长行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桌边,正闲散地打量着桌上的饭菜:“今日,张参将是和夫人在用饭吧?”
张宏已经被他问怕了,抿紧嘴角没吭声。
“贤夫妇真是伉俪情深呢。”郦长行不咸不淡地道,“但是看你夫人的胃口,似乎不太好啊。”
他的目光瞟过用了一半的席面。女眷那侧的碗中堆了一块鱼肉,一块烧鸡,还有两块东坡肉,但这些肉菜只是放在那,一筷子都没有用过。
郦长行凉凉一笑:“月子里胃口不好,嘴中发苦,不喜荤腥吧?既然如此,她为何又会喜欢膻味极重的草原羊肉干呢?”
此时张宏的脸色,已经彻底灰败了下去。
郦长行嗤笑了一声,眼瞳深处的阴森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他看向张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乖乖地随王副将回去,有什么话老实交代。若是因你毁了我们两族的议和,就算是你那姐夫亲自来求情,也能一脚碾死了他。”
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平和安宁的参将府已经被兵将死死围住,府门洞开,火光亮若白昼,进出奔走的搜家脚步声快如行军。
女眷的哭声嘶声力竭,极为凄惨。张宏她夫人不顾丫鬟下人们阻拦,踉跄奔出,拽着张宏的衣角不让他走,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张宏也再不复那笑容和蔼的模样,脸色惨白冷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个被水打湿的面团,眼神黯淡地拉着夫人的手不住安慰。
卓钺和郦长行站在不远处地台阶上。卓钺抱肩看着那厢的生离死别,叹了口气:“也挺可怜的。”
听说这张宏随为人狡诈,但对这个夫人倒是专一的很,府里连个妾室都没有。
不然随意塘塞一句那羊肉干是给侧房买的,估计也就敷衍过去了。
郦长行倒是面色如常,随意道:“有什么可怜的。他送出去的这批火铳前世害死了你,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他死得更惨一些。”
卓钺愣了愣。是啊,正是这批火铳,落到了草原人的手中,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害死了自己。说起来这张宏也算是他的仇人了。
可有意思的是,他竟对前世的张宏半点印象都没有,两人连面都没照过一次。恐怕就连张宏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次背叛会导致什么人命丧沙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