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可能不知道?那几个草原士兵难道不是跟你们一道来的?”
“他就是咱们雇的佣兵啊,就跟你们中原的镖师差不多。这千里迢迢得运货到边关,还要途径好几个草原部落,没点儿强壮的人保护着货物实在是不放心啊。”
“那昨晚你们卸货的时候,都没看哪家把可疑的东西搬上你们的货车了吗?”
商贩嗫嚅道:“这、这我们还真没细看。咱们做生意都是以物换物,中原人的钱币到了我们那也都没处花,所以这一趟我们收的都是布绢、酒水、大米和一些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怕潮,这几户人家搬出来的时候都盖了油布,我们也没细看。那几个士兵身强体壮的,我们也就让他们一道搬了。”
……
王戎转述给卓钺的时候,补充道:“这群商贩没说实话,哪有做生意人收到货物却不清点的道理?他估计是知道这些草原人进城是要和什么人接头,但又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
卓钺点头,问道:“所以这些商贩和那些士兵都是哪里人?”
“商贩是土馍忠人没错,但这些士兵他们是从自由市集上雇来的,具体什么底细也不清楚。”
所以说,这只商队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从他们这里盘问不出太多的信息。
还是得从城中的内奸查起。
张老黑和刘富裕都是赤脚小兵,自然随传随到,军械所的参将虽然傲气,但此事是娄长风亲自下命彻查的,他也只好配合。唯独那押送火铳前来边关的使臣,十分的不好伺候,来的时候还甩了脸子。
“怎么,我就是买了几张毛皮,这也犯法了吗?”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瘦削,留着稀疏的长须,脸色难看得紧,翘着二郎腿冷笑道,“边关的将军们,好大的官威啊,看来此处的刑法与京城都有所不同嘛。”
今日审问这四人,卓钺也跟着来了,此时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使臣姓言,出身自京城一个来历不小的世家,可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张扬跋扈。他见过的谢琻也是名门之子,可谢琻虽然倨傲却并不会仗势欺人,与这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言姓官员大为不同。
王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言大人,您误会了,主要是碰巧赶上了火铳被窃的事情,末将得把事情问清楚。”
“那你问我做什么?”言大人尖声道,“你还能怀疑我?我可是圣上钦点的押运官,你怀疑我,便是怀疑圣上!”
卓钺被他尖利的公鸭嗓吼得脑门儿直跳,忍不住叹了口气。随他一同来的郦长行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王戎的脸色就跟吃了屎般难看。可他已经被架到了这个位置,眼前就算真是屎他也得直着脖子往下咽:“大人,末将真无此意。或许您能提供什么线索,帮我们找出内奸也说不定呢?”
“所以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买了他两张皮毛,给了他五匹红布和几个小摆件,又随手给了点赏银,那几个商贩激动得感恩戴德。”言大人冷哼道,“你去查查,我说的东西,肯定对的上。”
王戎示意收下将士去查,又问道:“那您为何要买这只商队的东西呢?”
“他们每个月都来榆林关一趟。上个月我在市集里看他们在那卖毛料,但料子的毛色都不上等有点儿杂,就专门跟他们订了一批,要求这个月送过来。”
接下来便问不出什么了,那言大人又冷嘲热讽地闹了起来,王戎只好把他送走了。
“真难伺候。”王戎回来后对卓钺苦笑,“不过他说的五匹红布和小摆件倒是和货车里的东西对上了。”
卓钺道:“他作为皇上钦点的押运官,如果差事办砸了也难逃其责,他估计没什么通敌的动机吧。”
“不好说。”王戎摇头道,“如今娄将军牵头的议和,是与达日阿赤谈的,如果议和成功新的互市地点就要选在榆林关附近,之前的旧互市辉县估计便要作废了。互市是要收取税银的,每笔单子贪上个几厘都不是小数目。那旧互市辉县是京城几个望族的地盘,其中也包括言家。如果这些人不想让议和顺利进行,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卓钺听得又头疼了起来。他只听懂了“从中作梗”,前面复杂的关系一点儿没整明白。
反倒是身后的郦长行了然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咱们要抓紧时间了。眼看着已经过了年关,这位言大人若是搬出圣谕说要返京,咱们拦都没法拦。”
几人下一个审问的,是军械所的参将张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卡……我还是擅长甜腻的感情流,再次向写推理的大大们献上膝盖……
但是自己挖的坑,咬着牙也要写完!(狂打十针鸡血)
第114章 细审问
虽然听说了张宏与符旺张老黑的种种过节,但这还是卓钺第一次见到张宏本人。在他的想象中,张宏应该也是个跋扈之人,仗着自己有几分背景便恨不得横着走。然而见了面才发现,这位张参将竟生了张白胖的团圆脸,见人也笑呵呵的,竟像是没什么架子的模样。
他一进来便向两人行礼,态度放得很低:“有什么话,二位尽管问下官。”
王戎道:“张参将,这批火铳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丢的,你这个管军械所的难辞其咎。你自己又跟这帮草原人扯上了关系,若是说不明白可就难看了。”
张宏连声道:“下官知道。丢东西的事儿我的确脱不了干系,都是我看管不严。但咱们库房的锁都是双锁头的,非得两个人同时拿钥匙才能开开,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手底下这些人竟有通天的本事,连库房都能撬开、还勾结了草原人……”
郦长行微微倾身,在卓钺耳畔轻声道:“这张宏好会推脱,两句话便把责任甩到了下边人的身上。”
卓钺撇了撇嘴,暗自同意。符旺可是心上长了七个孔的聪明人,还是斗不过这张宏,由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那你从那些草原人手里买了什么?”
“一些新制的羊羔肉干。”张宏笑盈盈地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我家夫人刚刚生产,口味奇怪得很,只喜欢吃这种草原上自制的羊羔肉干。我给了匹布当酬金。”
“什么颜色的布?”卓钺出声问道。
“蓝色的。”张宏看了看卓钺,忽然道,“这位是卓将军吧,下官久仰大名了。”
卓钺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之前小符就总提到你这位大哥,听得我一直深恨无缘当面拜会英雄。”张宏笑道,“也多亏了这次卓将军回来,不然我和小符的误会就一直没法解开了。”
看他说话时的神态,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与符旺的关系十分亲密呢。
估计符旺要是在这儿,能一口老痰喷死他。
然而卓钺根本懒得听他拐七拐八的、阴阳怪气的暗示,径直道:“我觉得你和符旺之间的不是误会,分明是你公报私仇污蔑他。张参将,你也别我 ‘将军’,我早就不在军中任职了。”
张宏:“……”感觉踢到了铁板。
郦长行眼中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旁边的王戎也是暗爽,带还要忍笑出来打圆场:“好了,今日张参将就先回去歇息,有什么要问的我们再唤你来。”
张宏脸色有些难看地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卓钺便撇嘴道:“我看这参将不像个好人,笑里藏刀的。他私贩军粮的事情你知道吧?有一有二,便可能有三有四。”
王戎苦笑道:“我有耳闻。但是嘛,他是前任应州巡抚的亲戚,我们娄家军的人不好仗着身份太过得罪他,不然说不清楚。”
远在边关且手握兵权的将军们身份最是尴尬。稍微张扬一些,便有可能落人口舌,被人怀疑有不臣之心。所以这些巡抚、文官们,都只能好生供着。
“而且他估计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渠道。”王戎补充道,“之前他私贩军粮,买方是民间的粮商,和通敌倒卖军/火的性质还是不一样的。若他真是内奸,他又是如何联系上远在境外的草原人的呢?”
卓钺皱眉。的确,张宏和草原人一直没什么接触。之前在战时他一直龟缩在后方管点后勤物资,连战场都没上过,虽然承军衔却依然习惯性地自称为“下官”,他就算是想通敌估计也没渠道。
二人又聊了两句,便唤人将刘富裕唤了进来。
刘富裕还是那般阴气沉沉的模样,他进来看到卓钺倒也不意外,冷冷地哼了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卓钺看他也是气不打一出来,脸色冷得很。王戎只好出面,将那两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一车的马饲料是我买的。”刘富裕道。
“你买的?”卓钺反问了一句,“城内有这么多现成的马饲料你不用,非得买草原人的马饲料做什么?”
刘富裕愠怒道:“你管我买哪家的。草原人的马饲料好,饲出来的马自然也好,我只要掏得起钱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
卓钺冷冷地看着他,心中虽有怀疑,但却也想起刘富裕似乎早在卫所的时候,就极爱好马。他对别的军务不上心,每天饮马跑马倒是勤快得很。
或许刘富裕真的是那种斥重金买马饲料的人。可那一车的稻草蓬松得很,里面正好可以藏火铳,这难道也是巧合么?
“那你给商队的东西是什么?”
“两箱茶叶。”刘富裕撇嘴,“不是什么好茶,便宜得很。反正那些草原人也不怎么识货。”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张老黑。
张老黑进来时,卓钺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张老黑的眼神略有些黯淡,瞥了一眼众人后,无声地坐了下来。
“问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戎正想开口,却被卓钺抢了先:“草原人给了你什么?”
张老黑将目光缓缓转向了卓钺,平平地吐出了一个字:“药。”
卓钺追问道:“什么药?”
“治疗阿丹珠血亏和孩子先天不足的药。”张老黑神色平静地道,“巫医是我在城内的市场上遇到的,他说以后每个疗程的药都让南下中原的草原商队带给我们。你去查,这商队每次入城都会来我家。”
卓钺紧皱了眉头。所以张老黑已经找到了给孩子治病的大夫?可是他为何一直瞒着自己?
王戎问道:“既然药都是商队带给你的,为何你还要频繁用信鸟与草原联系?信中都写了什么?”
听到“信鸟”二字,张老黑终于神色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王戎。
“每只信鸟,在军械所都是登记造册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王戎沉声道,“用军用信鸟私通敌军,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其实若不是关曦明突发奇想去彻查了军械所,估计也不会发现这只信鸟的去处。但此时王戎故意这么说,便是为了炸出张老黑的实话。
谁知张老黑脸色难看了半晌,最后竟混不在意地嗤笑了声道:“我私通敌军?你们不会是查不出来内奸就打算拿我当替罪羊吧?我是用信鸟与草原巫医通信了不假,可信中只写了我妻儿的病情,他的回信中也没有其他内容。你尽管查去,只要你不是想故意栽赃我,我都不怕你查。”
王戎皱了皱眉:“那你为何不用信鸽?非要用信鸟?”
张老黑不耐道:“没经过训练的信鸽找不准地方,又没个准点儿,我妻儿的病可耽搁不起。若惩治我私用军物,这个罪我也就认了。”
他顿了顿,复又冷笑道:“再说,你们今天差的是火铳失窃的案子吧?我早在年前就被停了职,连军械所仓库的钥匙都没有,根本无从偷拿火铳。”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在四个人中,反倒是张老黑的嫌疑最小,因为他早就赋闲在家了,估计连那批新型火铳的样子都没见过。
卓钺渐渐攥紧了拳头,内心复杂纠葛。张老黑的说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甚至很合乎合理,他当然也愿意相信张老黑是清白的。
可却又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恐怕正是因为太想相信张老黑是无辜的,反而有了一丝惶恐忐忑。
郦长行坐在卓钺身旁,一直有些若有所思,此时笑道:“黑哥,既然信鸟是军用之物,恐怕不能随意借给人使用吧?况且你当时已经停职,所以是谁把信鸟借给你的呢?”
张老黑听他叫的那声“黑哥”,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听完他这问题后表情又有些僵硬,干干地答道:“反正……我在军械所也有些交情,想用他们就借了。”
郦长行笑盈盈地道:“所以是谁借的?”
张老黑愠怒道:“不记得了!我早说了,你们若想追究我军物私用的罪过,敬请自便!”
郦长行挑了挑眉道:“我不是军营中的人,没资格追究你,最后还要看王副将如何处置。”
“好了。”王戎插言道,“今天先到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唤你来。”
张老黑前脚刚出去,郦长行便立刻对王戎道:“王副将,烦请去查查究竟是何人将信鸟借给了张老黑。”
卓钺立刻皱起了眉,王戎也迟疑道:“三王子是怀疑信鸟的事,与火铳失窃有关?可张老黑方才那番说辞也勉强说得过去……”
郦长行笑道:“方才您提到信鸟的时候,张老黑明显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咱们会知道此事。可他接下来应对流畅,态度坦然,对于信鸟的用处直言不讳,倒不像是作伪。而且我了解张老黑,若是他没有提前准备的话,定然说不出如此流畅的谎言,所以他说的多半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