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顾照鸿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完全?不在意?他易容的脸,“我在。”
金子晚缓了过来,有些赧然?,又不想和顾照鸿说他刚才的恐慌,说了便像在撒娇一般,他前几日还自我反思过,是不是在感情上太过依赖顾照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撒娇任性?了。
金督主觉得大男人这样不行,得改。
所以他把话题岔了回去:“是空青。”
顾照鸿见他改了话题,自然?也顺着他来,闻言却有些吃惊:“是你说九万里实际掌权的那个空青?”
金子晚颔首:“是他。我没想到?他和陆铎玉会同时前来。”
顾照鸿一针见血:“你担心?京城布防空虚。”
金子晚有些犹豫,点了点头,随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瞧我,都已经下定决心?离朝堂远远的,却又总不自觉地去担心?这些。”
顾照鸿却很理解:“你已经如此想了这么?多年,就算告诉自己要离开,经经年累月下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金子晚抬眼看着他,桃花眼里莹莹润润,似乎有一弯新?月盛在眼底。
其实他方才的犹豫,是有些担心?顾照鸿会生气的。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远离朝堂,也下定决心?要离盛溪云而去,但却还在不自觉地会去站在盛溪云的臣子角度去思量这些事,纵使是习惯使然?,他自己也觉得未免太说不过去。但顾照鸿却温柔又包容得过分了,这种温柔本该让他舒心?,但他却……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就像他不想让顾照鸿心?里有疙瘩而隐瞒一些盛溪云的事一样,顾照鸿也极力地想把自己展现出不是特别在意?盛溪云的样子,以免金子晚心?里会有歉疚。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金子晚想,总要说明白的。
盛溪云就像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必须要□□,虽然?刚□□的时侯会鲜血淋漓,但也比日后时时隐痛要强得多。
但……时候还未到?。
金子晚虽然?有冲动就在此时此刻把事情掰开揉碎了去讲,但眼下这阶段最重要的是血月阵和武林盟主之位,这些事情什么?时侯都可以说,不差这几天。
于是他也只是继续说空青:“九万里分明部和暗部,我是明部的督主,空青是暗部的影子,实权远比我多得多。”
“你也可以理解为,”金子晚道,“我担着骂名,但什么?也做不得;他权力滔天,却没人认得。”
顾照鸿一时之间被这个两极化的程度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陆副督如此不忿。”
提起陆铎玉,金子晚眼底带了两分笑?意?:“他呀……”
他摇了摇头:“小孩子心?性?,总觉得是空青夺了我的权,一早就对?他吹胡子瞪眼,哪怕我同他说了这所谓的权力我弃之敝履,他也只觉得我是强颜欢笑?。”
顾照鸿也忍不住笑?:“确实是小孩子。”
但也真?心?实意?得可爱。
顾照鸿想了想,又问:“那空青对?你有敌意?么??”
毕竟也是九万里这个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检察部门?,权力之争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
金子晚却道:“他不会。”
顾照鸿注意?到?,他说是“他不会”,而不是“他没有”。
见顾照鸿扬眉,金子晚想了想:“这个故事还挺长的。”
顾照鸿弯起眼睛笑?:“左右也无事可做,我帮你把易容卸了,我们到?床榻上去一边休憩一边讲故事好不好?等讲困了正好可以睡个午觉。”
金子晚欣然?应允。
于是顾照鸿便差下人打?了谁来,下人还问要不要热水,顾照鸿怕烧水时间长金子晚脸上不舒服,于是温言谢绝,只说正常的井水便好。
于是下人把水端来得很快,顾照鸿谢过他,用自己的内力将那盆凉水捂得温温的,再用手帕浸湿了给金子晚轻柔地擦去易容。
等易容之物?卸去,又把顾胤配的凝胶给金子晚涂上之后,两个人便亲亲热热地躺在了床榻之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
金子晚还有些想笑?:“前些天还是你给我讲血月窟的故事,现在就是我给你讲空青的故事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顾照鸿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谁让我们两个都是好打?听的人呢。”
金子晚这下真?的笑?出声了。
笑?过了以后,他便开始讲他和空青的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先皇在位的时侯,有一年爆发了蝗灾和旱灾。”
顾照鸿回忆了一下:“依稀有点印象,但那个时候我好像也才十几岁,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你记得不是很清楚的原因?可能不只是因?为你才十几岁,”金子晚道,“更是因?为你们在蜀中?,而蝗灾和旱灾发生在豫地。”
“在那一年之前,已经有了连续三年的小旱,豫地的粮食本就不富裕,勉力够个生活温饱也就罢了,可第四年,出现了大面?积的蝗灾。”
金子晚的声音很是清冽好听,如同宝珠落玉盘,但说起这些惨烈的天灾时,也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蝗虫铺天盖地,所到?之处颗粒无收,豫地十一府,有八府都已经粮绝,不得不开仓放粮,可这些陈粮也是杯水车薪,救得了一万,救不了十万。”
“先皇下旨让没有蝗灾的府送余粮去豫地,但多方势力倾轧之下,到?了百姓手里的,才能有多少粮?”金子晚淡淡道,“大部分人故土难离,又有赈灾粮在路上,于是还留在了豫地,但还有一部分人,实在是等不下去,便北上乞讨,成了流民,想去到?京城,在天子脚下得到?庇护。”
“走的最快的几百个流民被放进来京城,但随后有几万的流民接踵而至,究竟要不要把他们放进京城里,能不能把他们放进京城里,成了当时每日早朝都要吵的问题。”
当时那半个月的早朝,各文官吵得恨不得把金銮殿的顶都掀了。
主张要放进来的一派认为,都是我大盛朝的子民,为什么?不能放,凭什么?不能放!而主张封紧城门?绝不能将他们放进来的一派又认为,流民人数巨大,甚至快要超过了京城原本的人数,若是放进来,必然?会惹得京城民心?大乱。主放派又说,可难不成就看着他们尸横遍野,活活饿死在城外么??主封派又说,若是流民中?有人带了瘟疫进了京城来,那后果谁来负责?
因?为一时之间定不下来,所以先皇也只能先下令让守城卫先将流民关在城外,但会每日前去布粥,给他们搭建一些临时的住所,等到?拟定一个多方面?的隐患都能平定好的计策后,再将他们妥善安置。
可这计策一定,就是一个月。
京城里的赈灾粮食本就是按照京城的人数估算的,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地供给如此多的流民,而其他府的赈灾粮又都还在路上,所以在一个月后,京城断粮了。
京城内的百姓已经拿不出多的粮食去救济流民,只能自己也勉强保持温饱,而京城外的流民,在发现碗里的粥一日比一日稀了之后,再也要不来一碗哪怕是只有几粒米的粥了。
“那一年我十二岁,”金子晚声音里有些怅然?,“那是我见过的人间地狱。”
没有吃的,人骨子里的残忍和为了活下去的自利暴露无遗。
树根虽然?难以下咽,但起码能有饱腹感,偶尔若是能在树干中?发现一只树虫,那简直能让人欣喜若狂。京城外榆树众多,是最先被流民们吃光的。观音土虽然?不能消解,味腥而腻,绝大多数人在吃了以后十天内还会有可能胀肚而死,但亦能缓其命。
可树根也有被吃秃的一天,观音土也有被挖光的一时。
而在吃光了树根和观音土之后,流民们开始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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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金督主: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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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觉得啦,晚晚过去的人生里都站在一个盛溪云手里的刀的位置,他的思维方式已经习惯了在第一时间就去为了自己的主子想,哪怕他现在要把狗皇帝(?)丢开,肯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然就太假啦~
第131章
易子而食。
顾照鸿大震, 脱口?而出:“你亲眼见过?”
金子晚颔首。
顾照鸿从来只在一些书中窥见过这?骇人听闻的事,觉得离他还很是遥远,却不?曾想到金子晚原来竟亲眼目睹过!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这?都是我十二岁那年, 京城城外发生的事。”金子晚神色有些黯淡, “本来朝上还因为要不?要把流民?放进来吵的很厉害,但自从断粮之?后, 死尸无数, 城外甚至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这?下主放派也偃旗息鼓,不?敢再争了,谁也不?敢当这?个把瘟疫引进京城的罪人。”
金子晚眯了眯眼:“从一开始就坚定要把流民?挡在城外的人, 是前太子盛溪林。”
盛溪林?
顾照鸿掐指一算,那一年正好是盛溪林如日中天的时侯。
“从流民?跋山涉水挣扎着到了京城外的那一刻,盛溪林的探子就已经知道了。”金子晚道,“他和?他的一众党羽绝不?松口?, 先皇是心里有仁的,只是晚年昏庸了,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一直举棋不?定, 直到瘟疫爆发。”
“瘟疫爆发后,城门紧闭,只每天会从城门上用铁链悬着篮子放下去几十个粗面馒头,这?就是所有了。但灾民?成千上万,这?几十个馒头有还不?如没有。”
顾照鸿一瞬之?间便明白了为什么他说?“有还不?如没有”!
在想要活着的人性本能面前, 所有的劣根性都会被激发,这?几十个馒头象征着生的希望, 为了这?些馒头,流民?们必定会自相残杀,以争夺活下去的希望。
他只是想象,就不?忍地略微闭了闭眼。
“盛溪云是主放派。”金子晚说?,“虽然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二岁,在朝中没有话语权只是个摆设,但他私下里同我说?,天下百姓都是子民?,为何不?救?”
顾照鸿却说?:“但那瘟疫即起,若是再放进京城,怕是会把京城中的百姓也染上疫病。”
金子晚颔首:“不?错,所以他才迁怒于?盛溪林。他认为若不?是盛溪林一早便冷血无情,将流民?拦在城外不?妥善安置,也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疫情爆发。”
顾照鸿一怔,品了品,好像盛溪云想得也确实有一些道理。
为何大旱或大涝之?后都会有瘟疫蔓延?
是因为在大旱、大涝这?种天灾过后,因为受灾而死的百姓数不?胜数,而死去的尸体数量一多,若是当地官员没有组织好掩埋工作,那些腐尸必定会滋生疫病。而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活着的人……也会去吃那些腐尸。
瘟疫便这?样无限地扩大,且越发不?可控制。
若是在一开始这?些流民?能被妥善地安置,哪怕只是在城外搭建棚屋,派人去问诊,再把死去的尸体焚烧或是掩埋,疫情并不?会肆意蔓延。
但……
“话是如此说?,”顾照鸿蹙眉,“可事情怎会如此简单?你方才说?流民?人数成千上万,若是真如盛溪云所想,理论上确实可行,但若是实际操作起来,若是任意一个环节出了错,后果?便不?堪设想。”
金子晚哂笑:“这?便是难以辩明之?处了,无论是盛溪云还是盛溪林,无论是主放派还是主拦派,都有自己的思?量,无法直接说?透谁对谁错。”
是为了保全京城中的百姓而将几万流民?拦在城外任他们自生自灭,还是认定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人命需得一视同仁而将京城百姓也置于?危险之?中。
谁能说?得出谁对谁错?
金子晚想,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但他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这?个话题,于?是往下讲:“那一年之?后,盛溪林更受先皇重视,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因为有人在朝堂上说?了一句,若不?是太子高瞻远瞩地坚定拦流民?于?城外,现在京城危矣!”
“而那时我和?盛溪云才知道,最?开始被放进来的那几百个流民?,都已经被盛溪林的手下抓到了一处,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砍了头,扔进了城外的尸山里。”
“先皇犹如被惊醒,有些后怕,越发地器重起盛溪林。”
“十二岁那一年之?前,”金子晚微阖双眼,“盛溪云想做皇帝,是因为他要争一口?气。十二岁那一年之?后,他想做一个能给?苍生百姓安稳日子的皇帝。”
顾照鸿没说?话。
盛溪云这?个人……
顾照鸿厌他,是因为他对金子晚凉薄无情,但从苍生黎民?百姓的层面去说?,他又?当真是个好皇帝。
“先帝那么些个儿子,”金子晚又?似想起了什么,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虽然不?知道盛溪林是怎么做到死里逃生的,但盛溪云最?后弄死他的时侯是最?不?留情面的,就是因为这?一年的豫地流民?一事。盛溪云是记仇的,他记了这?么些年,自然不?可能给?盛溪林一个好下场。”
话题有些扯远了,他们一开始要说?的是空青。
金子晚抬起手,桌子上的茶杯便径直飞到了他的手中,他润了润喉,又?喝了一口?主动与顾照鸿接吻,彼此分享了本已冷掉又?在唇齿间温热起来的茶。
“我和?盛溪云当时在城墙上看着京城城墙外的人间地狱,”金子晚回忆,“看到有乌泱泱一群人正围着什么,里面还能听见人的尖叫声和?嘶吼声,我当时年少气盛,登时就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