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辣江湖![古代架空]——BY:野有死鹿

作者:野有死鹿  录入:04-09

  苍鹰郅都的儿子反了,这是在打汉室王朝的脸。
  于是宁和尘这一路,自打从马邑走出来,就被人追着打,连口气也喘不过来。
  一匹马从街头飞驰而来。
  一条街上的人屏住呼吸,茶馆里的食客的剑露出锃亮的一截,在帽檐底下生出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珠子。
  “嘚!来者何人!”一位少年郎冲了出来,站在街中央,大喝一声。
  来人并不说话,驾马向前疾驰,眼见就要撞了上去!
  少年郎冷笑一声,拔出冷锋长剑,扔掉剑鞘,脚踩在饭馆的门柱上,腾空飞了起来,剑尖点向了来人的帽檐下的眉间。
  那人不慌不忙,从背后掏出一把软剑,只见那软剑仿佛是游蛇,盘着少年的剑而上,那人手腕一转,少年的长剑顺势脱手,被甩了出去。少年失了武器,急急向后倒去,男人软剑盘蛇出洞,缠在了少年的腰上,直接将他拽了过来,腰间破开血花,再深一分就要拦腰折断!
  食客、行人、纷纷出动,拿出武器,拦住了马上人,只见那人甚至未从马身上起身,头一歪,只露出勾起的嘴角。众人一哄而上,将他埋没,片刻之后,却均被弹开,扔了出去,那人还在马上!
  “好!”房顶上的观众们大声喝彩。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走出来,敲了一声啰,说道:“《踏雪寻梅》第一幕,完!”
  一个个演员们便各自从地上爬起来,把武器捡起来,指着马上的那人说:“李冬青,你未免太不知道轻重了,老子快要摔死了!”
  马上的男人把头上的草帽摘了,露出一张少年脸来,龇着牙笑道:“对不住了哥,你好好练练啊,就你这身板,太委屈嫂子了吧!”
  众人哄笑起来,男人带着荤腥骂他,李冬青从马上跳下来,对屋顶上看台的观众鞠躬弓手:“谢谢各位观众老爷,谢谢捧场!明天叶阿梅出场了,一定要来啊!”
  有观众从上头往下扔钱,李冬青赶紧去接,手脚并用地来回折腾,竟然一个也落不下。他藏了三四个大钱在袖口,然后把剩下的扔进小童手里的帽子里,自己转身上马跑了。
  “李冬青!”那小童喊他,“掌柜的让你下了戏去见他。”
  李冬青却没听见,把人甩在了身后。
  “冬青?”屋里光线有些暗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炕上。
  李冬青掀开门帘进了屋,说道:“干娘,我回来了。”
  女人手里拿着剪刀,正在剪衣服上的线头,李冬青吓了一跳,接了过来,说:“我来吧。”
  干娘递给他,问:“怎么今天这么早?”
  “今天第一场,戏班子没什么事做,我就骑着马回来了。”李冬青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在油灯下缝他自己的裤子。
  干娘说:“你怎么又骑戏班子的马啊?当心被掌柜的骂呀!”
  “我不骑,也没人能骑得了千机,它自己多寂寞啊。”
  他缝好了,咬断了线头,说道:“你以后别缝东西了。”
  “那我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干娘说。
  李冬青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薯和三个铜钱,把她的手拉过来,仔细地放到她手中,说道:“你拿着。”
  干娘叫林雪娘,是个寡妇,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李冬青的爹娘早几年的时候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人都死了,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晚上还有戏吗?”林雪娘问。
  “没有了,”李冬青跳下炕去,说,“我去喂猪,你歇着吧。”
  林雪娘叮嘱道:“这两日外头危险,别骑着千机乱跑。”
  李冬青应了一声好,一打开门就看见院子里亭亭站了个人,宁和尘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这可当真是知书达理,巧笑倩兮,李冬青毫无关联地想到,他想起以前听旁人说过:男生女相,是必成大事的征兆。
  李冬青当即又把门关上了,回了屋,林雪娘问:“怎么啦?”
  “忘拿盆了。”李冬青大声说。
  他从灶膛里用炉钩子掏出来了一个布袋子,上头遍是柴火灰,他从里头掏出一把羌笛,搁身上蹭了蹭,另一手在咯吱窝里架着喂猪的盆,又走了出去。宁和尘还站在院中,冲他和煦笑了。
  李冬青又擦了擦,把羌笛递给他说:“给,那天忘了一着急忘了还你。”他跑了半路,才看见手上攥了这把羌笛,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路纠结,等到了家也没扔。
  “多谢,”宁和尘接过来,看也不看地插在腰间,“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没有。”李冬青有些奇怪,说,“谁找我麻烦?为什么找我?”
  “是这么回事,”宁和尘解释说,“我杀了月氏的三十二歌女,但是又放跑了其他人,他们回去会通风报信,月氏找不到我,找到了也杀不了我,我才理应来找你,要是我,我就这样做。”
  李冬青:“……”
  宁和尘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放跑这些人的,尽力了,确实是没打过。”
  “三十二歌女,”李冬青的重点却根本不在那儿,他如遭雷劈,“三十二歌女是真的有三十二个人吗?”
  “应该是,”宁和尘说,“我倒是也没数,但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人。”
  李冬青那日没见到那些人,他也没想到宁和尘杀了那么多人,当即如遭重击,悔不当初,站立不稳退后了两步。
  李冬青年纪尚轻,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宁和尘服了他一把,被李冬青下意识一把挥开。
  宁和尘笑说:“好罢,我好像是做错了?”
  李冬青着实没从他身上听出多少愧疚。
  这其实也怨不得宁和尘,他在不可得山待了十三年,不可得山修黄老之术,所谓黄老,便是黄帝与老子,一个山门的人都信道法自然,因果报应,但是又有点跑偏,喜欢高深莫测,爱装正人君子。
  他从那里待了太久,七岁便上了山,真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恶习,从前他家姐骂他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那时候还算是小人得堂堂正正,上了山之后,就成了锱铢必较的伪君子,也算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宁和尘那么一欠身,身子往过一凑,李冬青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甜香味儿,总觉得是有魔障,赶紧再退后一步,当即说道:“原来世人说的不错。”
  “我不杀她们,她们要杀我,”宁和尘说道,“这月氏的阵,都是死阵。她们不与我商量商量,便直接摆了这样的阵,难道就有理了?”
  李冬青一听,好似有道理,但再一想,这一切还不是因宁和尘而起?
  宁和尘说:“弟弟,我上过黄金台,他们也上过,大家都已经是贱命一条,把命交给了江湖,我们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
  “我没有上过黄金台……”李冬青说,“我不与你为伍,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罢,我不用你谢我,请回罢!”
  “那你要怎么办?”宁和尘看他年纪轻轻,倒是一套一套的,觉得有趣,又说,“月氏找你,不是易如反掌吗?”
  “月氏的人因我而死,”李冬青说,“他们若因此来找我,我能怎么办?我束手就擒罢了!”
  宁和尘又笑了,似乎对他的态度觉得有些无可奈何,李冬青却弯腰捡起自己的猪食盆,与自己擦肩而过。


第3章 踏雪寻梅(三)
  李冬青爹妈死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他命硬,谁对他好,他就克谁,但后来林雪娘养了他四年,眼瞅着日子越过越好,村里人也就不再说这话。
  但李冬青有时候自己也会想,自己可能真是有点克别人。否则那三十二个歌女又怎么会因他而死?
  下午的时候他把马还回去,然后跟着隔壁的黄叔去打鱼,凿了冰之后往下下网,李冬青在冰面上跺脚取暖,黄叔掏出俩温热的鸭蛋来,递给他一个。
  黄叔:“最近挣得多不?”
  “不多,”李冬青平时干下力气的活儿,但冬天就是挣不到钱的季节,庄稼不收成,看客也少,“天太冷了,大家都在家里待着。”
  黄叔说:“我有个活儿——”
  “黄叔慎言!”李冬青一路都有点恍惚,此时却忽然醒了过来说,“那种事犯法!”
  黄叔听着觉得晦气,懒得再与他多说,说道:“不识好歹。”
  李冬青不生气,拿布卷起手来,捞起重重的渔网,把它网上拽,黄叔也没动手,知道李冬青力大如牛。
  “你爹不该死的,”过了一会儿,黄叔吸溜着喝了口汤水,说道,“全天下都在打仗,你爹的铁打得好,如果能活着,你们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李冬青轻松地把渔网拉上来,抓了不到十条鱼,黄叔挑挑拣拣,拿走了几条大的,李冬青把他挑剩下的往自己的竹篓里装。这渔网是人家的,李冬青就当拿了个跑腿钱。
  “匈奴人又杀了一个代郡太守,还要问汉朝再要一个公主,马邑之谋,惹怒了大单于。”黄叔说,“皇帝还能忍多久?”
  李冬青:“打不过,不忍能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打不过?”黄叔反问,“高祖至今,历经文景两帝,我朝韬光养晦,还能与七十年前同日而语吗?”
  “哦,”李冬青说,“打得过又如何?”
  黄叔瞥他:“你什么意思?”
  “要打,谁赢谁输,有什么关系,”李冬青在理清渔网,随口说,“天下是皇家的,不是你我的,天下之事,都是皇家的家事。咱们只管交税吧。”
  “胡言乱语!”黄叔居然勃然怒了,说道,“一派胡言。”
  李冬青:“?”
  李冬青简直莫名其妙。
  黄叔说:“匈奴侵扰边关,代郡十年里死了三个太守,雁门自苍鹰郅都自尽后也是屡屡被侵犯,那不是你的骨肉同胞?匈奴人狂妄自大,把汉人视作懦夫,你不是汉人?”
  “……我是,”可李冬青还是想说,“当年高祖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五年里街上看不见婴孩,是因为父母养不起,也交不起人口税,孩子被自己的爹娘掐死在襁褓,死的人又何止一个代郡的人。你能保证,国库充实到了这个地步,让当年的惨剧不会重现吗?”
  黄叔:“……”
  罢了。黄叔一摇手:“咱爷俩,为了这事倒吵起来了,你说至于吗?哈哈哈,咱们算什么啊,还敢妄论朝政了。”
  李冬青心里怪哉,心想黄叔专门从代郡来回,往匈奴走私汉人的丝织和肥马,怎么这个时候忽然立场坚定起来了。果然泥人也有三分血性,若非是生活贫苦,谁都是好汉子。
  黄叔叹:“唉,不知道了,小皇帝现在被他奶奶压制着,这两年,应该是打不起来了。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你爹娘要是还活着,让你好好念书,说不定你也能当官呢。小皇帝四处招贤纳士呢。”
  李冬青自己却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也不爱读书,闻言说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官是谁都能当的?就算真的能当,也要会跪,李冬青这膝盖不大能弯得下去,干脆也不去想,自问,安贫乐道不算本事吗?
  冬日的晚霞红得壮烈,天与雪地连成一片,都被晚霞烧红,天底下只有点点的马蹄印子,被北风越吹越淡,乞老村就在雪坡之下,汇聚成小小的一个点儿。
  回去的路上,李冬青安静地背着渔网和鱼,走下山坡,看见山下的村子,忽而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十一岁那年,下学之后的那片血红的残阳。
  那日他也是从山下跑回家中,家里空空荡荡,再不过多时,天黑了,全村人出去找他的爹娘,第二日天刚亮,只等到了尸首。
  李冬青登时脑袋一空,向下狂奔起来,身后黄叔叫他嚷他具是抛在脑后,心中只有“不可能”三个字。一路奔至家中,家里门户大开,李冬青大喊一声:“娘!”
  家中黑洞洞的,没人应。李冬青眼前更是一黑,两股战战,居然有些迈不开步子。
  “怎么了?”林雪娘摸索着打开了门,问道,“儿,回来了?”
  李冬青虚惊一场,霎时一颗心放在肚子里,虚脱说道:“怎么不点灯?这么晚了,不落锁?”
  “家里来客人了!”林雪娘眼睛不好使,不知道已经该点灯了,说,“已经天黑了吗?我看着天还亮着。”
  李冬青放下竹篓,递给她,走进屋里,宁和尘捧着一杯热茶盘腿坐在炕上,冲他惊喜笑道:“回来了?”
  林雪娘跟着走进来,说道:“你招待朋友,我去给你们做饭,正好把鱼炖了吧。”
  李冬青不动声色,一直看他娘走出里屋,才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就没走。”宁和尘放下茶杯,随意说。
  李冬青戒备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和这个狐狸打交道,最后只得老实说:“我不想和你有瓜葛。”
  宁和尘看着他端详了片刻,笑说:“这么说,有点伤人吧?”
  于是李冬青坐到炕上,一手搭在桌上,决定给他俩一次机会,问:“世人说,你带着三万精兵,在马邑叛了,换了左贤王的头和一坛酒,是这样?”
  宁和尘不可自抑地觉得有些好笑,道:“居然这么准吗?所谓江湖传言。”
  李冬青立刻端茶送客:“再……”
  “可三万精兵现在活得好好的,在草原上喝酒吃肉,”宁和尘接过他手里的茶,一口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抬眼看了他一眼,“我问你,我若真带着他们去打军臣单于,死得又何止三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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