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古代架空]——BY:席云诀

作者:席云诀  录入:05-03

  人走出去后,甘豆汤倒是头脑清醒起来,喃喃道:“奇怪。”
  “他们是从叶家来的,叶家弟子能人众多,江湖上声名远播,哪里还需要我们照拂?”
  “或是叶公子反过来想照拂我们这两个同乡一二。”谢枕汀摇摇头,也不知方才那种喧扰的场面下叶帛玉是如何注意到始终不声不响的他二人的。心知叶帛玉只怕已从其他人那儿将他们的底细探问明白,难道也觉得他们白跑一趟不值当,要用自己为他们挣回这笔银钱?如此事事为人设想,贴心体己——是叶帛玉的话,倒也不如何意外。
  谢枕汀对这安排不无不可,整理了包袱就跟着小厮来到叶帛玉落脚的院子。
  透过半敞的窗扉,他瞥见叶帛玉正立在书案后翻阅书籍,将手指细细在书页上抚过——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看”。
  小厮叩了叩门,“公子,人带到了。”
  叶帛玉便搁下书册,径直迎了出来,步下台阶立在二人面前,微微一笑:“有劳二位了。”
  甘豆汤对叶帛玉十分恭敬,连连道:“不敢不敢。”
  叶帛玉侧首朝向他,“甘豆汤,我知道你。”
  甘豆汤一惊:“公子知道我?”
  “在如燕坊里,时常听到你的声音,很热闹,很好听。”
  甘豆汤挠挠脑袋,赧然一笑。
  “却不知这一位少侠是……”叶帛玉又转向谢枕汀。
  谢枕汀心头一动,想到这却是头一回得以在叶帛玉面前出声,口上自如道:“在下谢枕汀。”
  

  ☆、第 13 章

  叶帛玉轻车简从,这回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一位马车夫,如今又多了两个保镖。入夜后众人齐聚在大厅里一起用过夕食,当中有几位显然与叶帛玉身边的小厮相识。叶帛玉主动开口放苹末去看望庄上的亲旧,苹末迟疑不定,“那公子身边岂非无人照顾?”
  “我自己不能看顾自己吗?”叶帛玉道,“你且安心。”
  再多言便是驳斥了,苹末颔首称是,走开前又看向谢枕汀,谢枕汀一愣,只得对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回房后叶帛玉继续到案前看书,谢枕汀扫过去一眼,那些条目看上去应为账簿一类的记录。因为得用手一个字一个字细细摩挲,所以叶帛玉看的极慢,而他与甘豆汤毕竟是临时受雇的保镖,身为外人,也不好去接触这些账目。叶帛玉让他们随意,二人不肯走开,就坐在一边守着他。
  后来夜色渐深,灯油燃过一半,远处有促织长鸣,叶帛玉手边的账册还撂了厚厚几大本,甘豆汤面露疲色,轻轻打了个哈欠,却被叶帛玉留意到,再度出言请他们回房休憩。
  甘豆汤忙板正小脸,整肃颜色,“哪儿有放下公子一个人在这儿不管,我们回房呼呼大睡的道理?”
  谢枕汀却道:“这里的确用不着两个人。”
  “你先回房休息,公子有我守着。”
  “这……”
  “若是明早我们俩都起不来怎么行?”谢枕汀道,“何况小孩子这个年纪晚睡,会长不高的。”
  他与叶帛玉都这么说,甘豆汤也不再坚持,道安后便先行回房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叶帛玉又道:“是我耽搁少侠了。”
  “公子客气,”主家对保镖,哪儿有耽搁不耽搁的说法?谢枕汀道,“关外昼长,往常这时候我还不曾入睡,而今精气神正足。”
  叶帛玉奇道:“只听闻少侠是钱塘人士,不知曾久居关外。”
  谢枕汀道:“我在关外呆过七载,正是少年时候,记忆倒比幼时在钱塘的十数年深刻。”
  叶帛玉道:“那边的风光想必与江南殊异。”
  “亥时方才日落,北地开阔,可一睹日落之时的风光,日轮壮丽,天光无尽,七年里我不知看过多少回,却也不曾腻烦。”
  见叶帛玉面露憧憬之色,谢枕汀心头一动,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不如,我带你一起骑马去关外看日落?
  这个提议到底没有出口。
  扪心自问他也觉得突兀,可对着叶帛玉时,近来总是会自然而然冒出一些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轻飘飘地蹿出来,按也按不住。
  他为自己的失常隐隐感到苦闷、不解,却不知当局者迷,忽略了一个“情不自禁”。
  后来他们不再交谈,空气重归阒默,气氛宁谧静好,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烛火不时爆开的声音。烛光是何时在眼前迷离涣散开的谢枕汀记不清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趴倒在冰凉的桌案上,身上多了一件大氅,又被该自己保护的人反过来照顾了一回。他举目四望,没在屋子里看到叶帛玉,忙起身走出去,一旦在院子里捕捉到那抹身影,心头方才安定下来。
  庄上的人到底用了几分心思,为叶帛玉准备的院子除了洒扫得干净整洁外,院子里还栽种了一棵玉兰树,亭亭玉立,花朵累累。彼时皓月当空,月华倾泻而下,映照得一树玉兰剔透玲珑,隐隐泛出一层纯净而朦胧的光,恍如美玉雕成。
  叶帛玉长身立在树下,仰头抱臂像是在静静观视,俄而探手轻轻别下一束花枝,低眉轻嗅。
  他松开花枝摇了摇头,晃动间几片花瓣打落在他身上,兀自低语道:“手上染了墨汁的味道,全压过了花香。”
  谢枕汀默默站到他身边,朝上方伸长手臂,又教花枝矮下身来,重新递到叶帛玉面前。
  叶帛玉察觉到他的动作,垂下双手,自然地俯下身又闻了一次,便牵动嘴角笑了,“好香。”
  “有劳少侠了。”
  他笑起来的颜色,一下子压过了枝头那朵剔透的玉兰。
  

  ☆、第 14 章

  夜风拂过,满树玉兰荡漾如举,花香四溢,也拂过叶帛玉轻薄的衣袂,谢枕汀心下微动,揭下身上的大氅反手一卷压到叶帛玉身上,在两边肩头轻轻一搭就松开手,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叶公子,夜已深,该睡了。”
  叶帛玉拢住大氅,嘴角笑意涟漪般清浅,颔首道:“是了。”
  “谢少侠好眠。”
  托这句温言软语,到入睡前谢枕汀的胸怀间也一派餍足般的畅快,一颗心仿佛仍流连在玉兰树下的那片香风里,迟迟不肯归位。
  可今夜注定不得安寝。
  谢枕汀的房间就在叶帛玉左近,夜阑人静,窗外倏而响起微小的动静,谢枕汀夜里警觉,几乎是瞬即清醒过来,黑暗中悄悄起身,执刀踱到门边,侧耳辨别出有脚步声来到叶帛玉屋外,而后戛然而止。他轻轻推开道门缝看出去,正好瞥见一抹黑影不知如何破除的门闩,潜入了叶帛玉屋中。
  月光映照得室内半明半晦,武者眼尖,谢枕汀到叶帛玉门外,正窥见那黑衣人伏在地上,摸索着叶帛玉今日带来的那几口箱子。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
  谢枕汀闪身而入,身影从月光中掠过,黑衣人登时被惊动,转身就往窗边跑,谢枕汀哪里容他,挥掌往前一送,掌法破风甚剧,竟不似肉掌,浑如利器铁刃,黑衣人听背后的声音不敢不躲,双脚粘在原地,身子麦秆般柔韧,一打滑软软偏开上半身,谢枕汀微感讶异,没料到入室行窃的不是一般的毛头小贼,竟是个有几分/身法的练家子。
  这一掌落了空,从黑衣人胸膛上方滑开,但谢枕汀整个人已欺近到对手面前,手掌一翻又向黑衣人拍过去,被他近身到这个距离,已是躲闪不得,下一刻黑暗中银光一闪,黑衣人拔出匕首朝他刺过来。
  却不见谢枕汀拔刀。
  昏暗的室内施展不开,黑衣人又将一把匕首挥舞得猎猎生风,以图防守周身,却仍感到谢枕汀的掌风拳影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逐次铺成绵密的一片,逼得他左右支拙,渐落下风。他陡然一扬手甩出一把细砂,谢枕汀下意识抽身趋后,抓住这个空档,黑衣人调头奔向床榻的方向。
  二人适才过了好几招,还亮了刀子,以叶帛玉的耳力没道理没听见,却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不料还是被人记挂上了。
  谢枕汀暗叫不好,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叫叶帛玉落入敌手,那可是大大的丢脸!可这贼子武功不见得多出众,身法却颇有几分高明,眼见追之不及,谢枕汀终于拔刀,借刀身的长度横刃一把劈过去,夺步上前一手将榻上的人抢过来,仓促间扯得对方一个趔趄,情急下伸臂去挽,只感一副柔软的躯体稳稳坠进臂弯里,另一手已将雁翎刀那截微带弧度的刃紧贴在黑衣人颈上。
  “你若再敢轻举妄动一分,我的刀就会前进三分。”
  此处的动静很快将甘豆汤吸引过来,他掌着灯找来,见了这副状况一愣,旋即回过神,点燃屋里的灯,找出绳索捆人。
  烛火亮起来,谢枕汀方才看清怀里的人,叶帛玉在素白的中衣外披上了外衣,解除了发冠散覆着黑发,发丝一路蜿蜒在肩背或是谢枕汀的臂弯。
  他衣冠不及白日整饬,身上的那股清香却似更浓几分。
  谢枕汀不动声色地松开对方腰身,穿过衣料带出窸窣的声响,沉声道:“叶公子,闯进来的贼子已被拿下了。”
  叶帛玉道:“今夜多亏少侠了。”
  “实属当为。”
  甘豆汤解下黑衣人的面罩,左看右看,“是庄上的人!我见过他。”
  “怕不是寻常农户或仆役,我看他的身法路数,像是十二连环坞的人。”水盗的身法自然有不俗之处。
  甘豆汤吃惊地一砸舌。
  “我先将人带去柴房,等天亮了交给庄上的人盘问清楚。”
  谢枕汀看向叶帛玉,“公子以为如何?”
  叶帛玉轻应了一声。
  谢枕汀见叶帛玉眉目微敛仿佛凝思,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显出心不在焉,看神情不见惊惧,却有几分恍惚。大半夜本睡得好端端的,说不得还陷在一场好梦中,却被这等鸡鸣狗盗之徒生生搅扰,泰半尚未醒过神。对待这胆大包天的贼子更没好脾气,将捆在他手上的粗绳用力紧了紧,推着人往外走。
  却不知他转身离开后,耳听他的脚步声,叶帛玉将手指搁在膝盖上,跟着一下一下敲击起来。
  咫尺之间,谢枕汀尚能闻清叶帛玉身上浅淡的香气,那叶帛玉呢?
  

  ☆、第 15 章

  庄子上出了贼,还偷到主家头上来,最愤恨的人当属苹末。
  他的姑母一家在庄上,沾亲带故,也算半个东道主,所以公子这回特意捎上他,不就是体恤他,放他来与亲旧团聚?庄子上却闹出这等丑事,无论作为随侍还是东道主,不都是失职?
  彼时贼人被押到堂前,苹末一双眼睛就带钩子似的瞬也不瞬盯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竟颇有几分威势,不像个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年了。
  他冷声道:“这人交我来审。”
  见叶帛玉默许,旁人自然没有二话。
  也不知苹末使了什么手段,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将那人的底细盘问得一清二楚。谢枕汀的眼力没出错,此贼确乎出自十二连环坞,年前朝廷派巡抚南巡,顺道在江南沿海一带剿匪,此举大有成效。这人身处的水寨被覆灭,趁乱一路逃回润州,父母将他偷偷收留下来。昨日见了谢枕汀带来的两大箱财帛,旧习难忘,心痒难耐,便做出了夜盗之举。
  贼人被遣送到官府发落,他的亲友一律被逐出庄去,那夫妇二人跑到叶帛玉的院子外哭闹不休,却不知里面已是人去楼空。苹末情知自家公子心软,说不得真会被旁人的一泡眼泪软了耳根,再则原本也定下的今日返程,便早早催一行人动身,自己暂留庄上料理诸事,将自家公子全权交托给谢枕汀和甘豆汤二人。
  回程路上坐的是马车走的是官道,车厢里三人姿态各异,叶帛玉挺着脊背闭目养神,甘豆汤嗑起了瓜子,像是怕惊扰叶帛玉,他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模样松鼠似的可怜可爱。谢枕汀随意地半倒在座上,支着额角神游天外,不经意对上对面叶帛玉那张脸,这一眼看入深处,心神一定,一笔一画以一支无形的笔在半空中细细描画起来,面上仍端出一副放空的神态,以防给人看出端倪。
  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胳膊肘开始泛酸,谢枕汀收手撑着厢壁爬起来,钻出车厢站了个顶天立地,痛痛快快地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就在车夫身边坐下和人唠起嗑来。
  谢枕汀行走江湖是游侠作风,平素和车船店脚牙打惯了交道,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赶车的大爷自然谈得到一处,逗得人开怀大笑,连挥鞭的动作都比适才更有劲了。
  他觉得在外面晒晒太阳吹吹风倒也舒服,料想叶帛玉不会介意,就赶大爷去里面休息,换他来赶车。
  掀开车帘时正好对上叶帛玉转过来的眸子,他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是笑了,“叶公子也出来吹吹风?”
  叶帛玉便起身走了出来。
  甘豆汤跟着瞎凑热闹,“我也来我也来!”
  被谢枕汀用手抵住脑袋,使了个不轻不重的巧劲将人推回去,“乖,在里面陪牟大爷说说话。”
  一把拉下车帘隔绝开两个空间。
  车沿狭小,叶帛玉只有在他身侧坐下,右边肩头轻贴着他,是时阳光明媚,惠风和畅,风刮在脸上不冰冷不猛烈,只是徐徐,送来路边青草微腥的香气。
  老马识途,无需如何控辔也能自如前行,谢枕汀只松松挽着一道缰绳,放松了周身跷起二郎腿,不知从哪儿扯来一根狗尾草叼在嘴边,自在惬意,倏而呸了一声、放开嗓子高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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