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安[古代架空]——BY:西河不明生

作者:西河不明生  录入: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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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昭宣平八十年七月,镇西王陈义之、凌江侯薛示贪胜恋战、接令不回,使三万将士命丧松龙湾。太子陈瑾恒入绪为质。
  ......
  我找到一家店,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红木板子,中堂满是纸钱,墙上挂着长短不一的灵幡和绸带。老板头也不抬:“大牌四两,小牌三两。”
  问我刻写什么字样,我想起师父的话:“先凌江侯薛示之位”,听我说完,老板放下手中活计,把我赶出了门。
  我回来看见师父正坐在床边看一沓有些破旧的信件。把空空的木板递给他,小声道:“老板说......他不敢刻......”
  师父没接我手里的东西,只松松地捏着几张纸,却突然笑起来:
  “你以为自己救的了谁?这下成了孤魂野鬼,有的是时候做你的春秋梦。”
  刚刚说罢,师父身子突然一震,我忙上前去扶,却见他呕出一口血来,正巧洒在我怀中揣着的木牌上。师父似是呆住了一般,定定看着那片血迹,突然闭上眼睛,似枯木遇风一般,向前栽去。
  自那日起,师父便彻底病倒了,大多时候都在昏睡,有时一两个时辰便能醒来,有时候便能睡上一天。
  不知道这普天之下,还要去找谁才能治的了师父。穷途末路,只好挺着胆自己上手,便日日写方子,待师父醒来又拿给他看,我似乎很有长进的样子,师父也不怎么揪得出错来。
  于是便接着改药换方,前几方药喝下去,一直不见好,偶尔师父还是咳血。我原以为师父只是手上有伤,可直到我探他脉搏,才知道他血气竟亏损至此,那自五指流出的,滴滴都是心头血。
  侍奉病榻半个多月,后续稍稍能好些,见人也精神起来,只还是昏睡,可清醒时也能吃得下饭,同我讲几句话了。
  自师父病后,我一直不敢再提薛示。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念想放在嘴上长久不了,若是一直不说出来,或许就能撑着人多留些时候呢?
  一日傍晚,我正小声地在师父床前背着药经,想着就算他听不见,在梦里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也能睡得安稳些。
  “阿梧......”
  我以为是师父梦呓,抬头去看,却发现师父正偏着头笑着看我。我扶他起身,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师父思索了片刻,慢慢吐字说道:
  “我记得翰州姜糖极好,你应该喜欢,这些时候吃药吃的我口舌发苦,受不住啦!你去买些来化水喝吧。”
  师父说这话时,竟有些如孩童般的调皮神情,只是容颜消瘦,面色苍白,此刻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难受。
  我出门时天还晴朗,有几朵浓云在天外飘荡。问了客栈伙计翰州卖得最好的糖铺,便飞奔出去。我刚出铺子,外面就下了好大的白雨,抬头一看,那原先的浓云顷刻之间已压在了头顶。豆大的雨点噼啪地落在地上,密切又有力的雨珠拍起了一片湿雾,白茫茫的,把街上的人都赶到檐角下躲着了。
  我抱着糖回去,没让糖粘到一点雨水,刚一进门就掏出来看,却是因我跑的胸膛发热,捂化了一小块。不知怎的,我登时悲从心来,坐在客栈的正厅里大哭起来,店里伙计客人见我哭的悲恸,一时竟不敢来劝。
  我看见门前的石板上溅起一圈一圈的水花,店里的一只花猫慢慢踱着步子,在门口停住,便坐下看雨。我看着那只背影,竟然和李阿昌家的猫有几分相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那场雨下的不久,骤然停后,世间仿佛又活了过来,街上又三三两两地聚起人来,客栈门口也陆续地出入起了客人。那只猫懒懒地趴了趴身子,又慢悠悠地回后屋去了。
  是了,大家都有了去处。
  曾大哥死了,薛示也死了,师父如今也病了。
  就剩我一个了。
  我抹了一把眼泪慢慢回屋去,见师父正靠在床头,看我写的方子。我煎好了药,又冲了一碗糖水,师父笑着接过,喝了一口,见我脸上泪痕未干,拉我过去,安慰道:“不苦了,阿梧,不苦了。”
  我看着病榻上的师父沉沉睡去,不知道他这次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转。突然想到我们在青州的日子,一天夜里闷热异常,我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便半夜爬起来到门口吹风,看见房中黑黑一片,想是薛叔和师父已经睡下。
  夏日的浮罗谷真是惬意,天上星辰明亮,月亮也是弯弯的一牙,夜风走过房围竹林,冷意被削弱了不少,吹在身上也温柔的很。只在门外坐了一会儿,浑身暑热便散了大半。
  我当时想,今后就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才好呀。
  四下轻悄悄,连一只虫儿也无。我正要蹑手蹑脚回房去,突然听见里屋里低语。
  薛示压低了嗓子,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些什么:
  “垂安,这十年来,你可曾梦到过我吗?”
  他或许以为师父已经睡熟,或许这话问出,本就不想知道答案。一阵沉默后,便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可我竖耳细听,房内另一人的呼吸混乱起来,心跳声也不再平稳。
  我在门前愣了愣,心中从未如此分明:
  我的师父一直爱着一个人。
  师父这次昏睡的时间又长了。两日后我正在桌前改方子,突然听见有人叫“阿梧”。
  师父似乎更精神了些,我便知道自己的方子起了效,心中有些喜悦。我喂给师父半碗白粥,他竟然有了力气说要起来走走。
  我高兴坏了,想是再不多时,师父必然要大好了。搀着师父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见今日阳光正好,师父便让我将窗门打开,透透病气。我拿了一件长衫给师父披上,师父便坐在桌前看我写的药方,一时来了兴致,便自己拿起笔写了。
  写好之后,师父吩咐我今日便吃这一剂。我接来看了,却发现其中一味苍伏子用量似乎是过大了些,一时有些迷惑,便问师父。
  师父说我仍是不知剂量,又想要教训我,只可惜体弱无力。我听见师父骂我,心里也舒坦,只盼着他多骂几句。他徒儿还没出师呢,师父又怎么能随便离开。
  喝了两杯温水,师父似乎平静不少,看着我的眼睛细细说道:“阿梧,日后回浮罗谷,你记着把偏厅红木桌案下的东西取出来,你这不知剂量的毛病,一定要改。”
  我追问是什么东西,师父笑而不语,卖起了关子来,只催促我去抓药。
  那天傍晚,天边烧起了火一般的红云,我们的窗户正对着西边,便将这番美景看了个透。
  师父坐在窗前,红光映照着他苍白的面颊,几日昏睡,嘴唇也干涸起来,只是眼睛格外清明。我端来了熬好的汤药,师父回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道:“小阿梧,辛苦你了。”
  这世上第二好看的云是翰州夏日天边的火烧云。这世上第一好看的云便是师父眼眸中的那片火烧云。
  师父喝了药,又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日落西山,云霞只剩最后一道光彩,师父什么话也没说,便躺下了。
  五日后我启程回青州,结了房费,趁着伙计们不注意,又偷偷溜上了房顶。我怀中包袱里系着两块空牌位,坐在房顶上看城里人来人往。听说昭国的皇帝已经换了人,原先的年号也改了,好像这样就能有些新气象似的。
  摊了摊手,接住一点太阳,慢吞吞地下得楼去。在街对面的铺子上要了一份素面,正吃着,背后一阵大风刮过,黄沙飞进我碗里,头发也被吹到了嘴里,我伸手去拨,却抓到一根白发。
  我茫然地望望天,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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