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江河入怀

作者:江河入怀  录入:05-06

  嗯, 还要更早。
  更早些的时候,康宁倚在邻水的亭栏边,慢慢张开手。染着鲜红血迹的锦帕飘然坠下、被落满初雪的湖面慢慢浸透、只来得及散出一圈片刻就消散了的轻红。
  “你傻站在那儿吹风做什么?”燕归在背后唤他,“看你的猫把我头发挠的,我还得重新着人帮我梳头。”
  再早一点便是他拿着手写的小册子给碧涛她们挑夫婿了。那天碧涛一直气鼓鼓的, 他也没管她,只是自顾自的说:“嗯,脾气这么大,怕是不好嫁啊,还是得多为你们备些嫁妆。”
  还有不足的就是没能在阿归那里要到一个珍重自己的保障。其实他一向不大担心阿归,只是觉得燕归爱走偏锋、秉性又太狂傲,他只想他稍微收敛点,让自己知道他还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无法无天的活着就行了。
  而他能想到的最早的源头,或许还能再往前追溯吧——可是康宁只记得那个错以为是梦的、告别的晚上。
  一切温柔,一切遗憾,一切猜疑落寞、心惊肉跳,其实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画上了一个让康宁足够心满意足的结束符号。
  从那以后,即便明知爱他的人要他做个水晶宫里的傻子,即便那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死、自己仅剩寥寥却被迫浑浑噩噩一无所知的时光,康宁也都不再问了。
  好像小皇子这一生都在被剥夺着一些东西。从幼年时被剥夺获知世界真相的权利,到现在被剥夺了好好告别死亡的时光。没人需要听他到底想要什么,可是爱他的人说一切都是为他好。
  他愿意遂他们的意。
  可是他明明都说了的:只要戚长风能好好陪着他就好。
  但戚长风非但不能陪着他,也没有“好好的”——戚长风好像已经快要一团糟了。
  “其实阿归这次回来以后,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小皇子的眼神安安静静落在戚长风身上,像初雪落在眼眶一般轻而微凉:
  “我说……因为我像是从小只见过你一样。只见过你,于是长大了也看不见别人,就这样喜欢了。”
  “但是戚长风……你真是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跟我认识的、我最初喜欢的,都不一样了。”
  “你甚至像是……快疯了。”
  爱人的知觉永远最疼痛灵敏,康宁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只是爱——爱可以是视而不见的体贴温柔,也会是腐溃来临时替他一刀剜下去的疤口。
  “你知道你现在像谁了吗?你开始像杨涵了。像失去太子之后的疯狂的杨涵——我不知道你这回到底要去做什么事情。但我不可能放你走。”
  康宁的神情温柔而哀伤,“可是戚长风,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你从小最恨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奚南王。这七年的征战都没有真正改变你的本性——”
  “我都快要死了,不要在最后让我成了那个毁掉你的人,行吗?”
  “戚长风,我爱你。我不用你救我,你也爱我就行了。”
  戚长风嘴唇微动。那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否认解释什么、或者遮掩描补自己并没有变得偏激疯狂。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入黑暗的漩涡里了,好像他已催眠式地封闭了五感,直到在冥冥中看见了爱人伸来的、救他的手。
  太久太久了,他时时刻刻处在快要失去康宁的极端恐惧之中。人是不能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状态里面的。或者也许康宁在当时那个夏夜就离开了,那可能会让戚长风生出巨大的、崩裂式的痛苦,却不会叫他在日复一日的焦躁暴戾里沉默无声地变质腐朽。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自己变成了什么样,自己喜不喜欢这样——可能他在潜意识里也本能地逃避着这个问题。
  但是当康宁替他做了选择,并试图将他从泥泞的悬崖边拉出来时——戚长风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溺水的人重新获取了新鲜空气。是得救。
  他脱力般地像前走了一步,然后整个人都僵硬地栽倒了。
  康宁微微一顿,然后跪坐下来,把他的头搂进怀里,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拍抚着他的长发和脖颈。
  小皇子能感觉到戚长风的眼泪流到了他手心里。但是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待在此刻,一如幼年时的小皇子在戚长风父母祭日那天撞上去、也安静地搂着他、整个人缩在他怀中。
  “我还是要去的,殿下,”过了很久,戚长风才哑着嗓子开了口,“只差最后这一味药了,殿下的毒一定可以解的,我不能放弃希望。我保证我不会行事过度激烈的,我可以去商量、去求他们、可以用蚩族人需要的东西交换——”那些理智思考和掌控局面的能力好像在这时终于慢慢在戚长风身体里回笼。
  “殿下的解药就在那里。我一定可以拿到!”
  “不行。只要你还怀着一定要拿到的心,我就不会放你走,”康宁温柔地抹去了他的眼泪,“戚长风,没有谁是一定要活着的,哪怕他对你再重要……”
  太子死的时候,康宁就被迫明白了这一点:“戚长风,你要……你必须做到——或许一切都没那么顺利,我也许很快就要死了,你要能接受这个。”
  “我不能……”戚长风情绪激烈地想要反驳。
  “你必须。”康宁按住了他的嘴唇。那一刻,小皇子的神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冷酷,“不单是你,我的父皇,母妃,甚至是碧涛他们……都必须要接受。”
  “我不想再听到谁会受不了了、谁要坚持不住了,我不想再背负谁人生里的痛苦跟绝望。说真的,挺累的——分明是我快要死了。我没有力气再顾及别人的情绪了。你们是一定要叫我背着无限的罪责死掉吗?”
  “我能为了你们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一直做个无知的、连自己最后的人生都掌控不了的傻子,凭什么你们连为了我好好生活下去也做不到?”


第70章 清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
  小皇子轻轻拿开他捧在戚长风脸侧的手, 站起身绕过地上的人走了出去。
  望舒宫的主殿里被地龙烘得极暖,康宁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柔软的内衫,随身的罗缎松松垮在他身上, 更显出他风流孱弱的身形,他的衣摆在走动间微微飘荡着,像是一片云雾月华,从戚长风身侧顷而略去。戚长风才动了张开手指去捉的念头,却感到一阵清浅的暗香已是飘远了。
  康宁拨开重重高悬的帷幔、推开寝殿内阁的玫瑰门缓步出去, 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屋子跪在地上流泪的脸。
  方才他和戚长风算是大吵了一架,到最后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更遑论要收敛声音。估计他殿内的人已经把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俱听了个全。
  他阻拦戚长风南下、要朝廷的大将军违背皇命;他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真相;他和戚长风之间生出了不同时下流俗的私情一事——
  但康宁这时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本身也不想再把这些事情隐瞒下去, 连最后一段时光都过得不能合乎自己心意。真到了将一切摊开的时候,他只感到了一种让他心痛的畅快。
  他在满面是泪、剧烈哽咽着的碧涛面前只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并没有出声安慰的意思,便绕开她继续往外走去。
  满殿的宫人都已经吓傻了, 这时除了流泪便是噤若寒蝉地发抖,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
  小皇子便这样穿着内衫一路走出望舒宫,眼看都快要一脚跨到刺骨的寒风里。
  “主子往哪儿去!”碧涛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她这时腿脚都是软的, 声音沙哑又刺耳地骂那些抖抖索索的侍衣宫女和内监:“你们都傻了吗!赶紧给他裹好衣服, 跟——跟上他啊!”
  康宁没有拒绝披到身上的厚软裘衣,但并没打算叫人跟他一起:
  “你们回去吧, ”他转头淡淡地吩咐,“莫要跟着我。我要去清和殿见陛下,几步路的功夫,没必要带上随人。再说——我要找父皇说些要紧事情,你们也不该听。”
  虽然小皇子在望舒宫向来是随和好说话的, 倒好像常常要听从碧涛翠海这两个大宫女的主意似的,但他到底才是这些人的主子,是真正的天横贵胄——他这样没有余地的淡淡一句交代,内监反而不敢不听。
  碧涛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想要训斥随人不机灵、可她当下也确实不敢再替康宁拿主意。一宫的人就这样静默无言、焦急又讷讷地看着殿外渐渐消失了小皇子的身影。
  “不用担心。我远远地跟着他吧,我看着他过去。”
  委顿在地上的碧涛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终于走出来的戚长风,然后她瞬间就愣住了——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戚将军。
  这个身形高大而战功赫赫的男人,他惯常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沉稳感,以及由他的气质和经历所带来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无形压力。
  他还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凄惶苍白又干涸——哪怕不知情的陌生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也会生出一种心酸的怜悯。
  她蠕动着嘴唇,没有办法答话,只是目送着戚长风无言地走了出去。
  ——
  康宁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徽帝正静默无声地等在殿里。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小皇子想,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于是就免不了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父亲永远能掌控全局。
  康宁小的时候,曾经因为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父亲感到很安心。徽帝能知道他早上吃了什么、知道他昨夜因不肯睡觉闹了小脾气、知道他不喜欢某个侍者的小秘密——他被皇帝捧在手心,也拢在手心里。
  那本是徽帝为他规划好的成长路径。干净、柔软、温馨、甜蜜——所有能来到他身边的人都要正直善良、要心爱于他,要捧出一片赤诚无暇的真情。
  可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一切的发展、永远掌控全局。
  他父皇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可徽帝还是宁愿眼睁睁看着戚长风这个人毁掉、也要借着“救他的命”这个借口一意孤行。
  “父皇也看得出吧,戚长风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康宁望着不远处的皇帝,“明明您从小就很喜欢他的,不是吗?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带在身边一手培养出来的。您为什么不出手阻拦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继续下去?”
  “宁宁你到底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这一切的?”徽帝藏在案下的手都在发抖。
  “请父皇先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想救你!”徽帝回答他,“他想救你!他想你活下去——朕不想拦他!因为朕能明白他的心情!”
  “父皇手里是没人可用了吗?为什么必得要戚长风亲去?”小皇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在他父亲面前这么尖酸刻薄、牙尖嘴利:
  “您从来都知道一切,那您想必也心知肚明——他爱我,戚长风他爱我!他注定没法在救我的时候理智冷静、也就没法在恐惧和焦虑中保持原则、保全性命!您不是在支持他,您是在放任他折磨自己!”
  “这难道不残忍吗父皇?您怎么能这么对他?”小皇子孤单稚弱地站在那里,“你让他去承担救我的责任,你让他、让他去面临一次次的希望、绝望,一天天临近爱人丧命的终了却无能为力——我死了,他会觉得那是他的错处,您在对他处以凌迟般的极刑!”
  “康宁,你不要这样跟朕说话!”徽帝站了起来,“你懂什么?嗯?你懂什么?”
  “朕难道不心痛戚长风吗?可是他是最合适、最可能达成目标的人选了——父皇什么都可以不管,只要能留住你的性命!若是朕年轻二十岁,机能和精力都在朕的巅峰时期,朕恨不能亲去!”
  徽帝声音嘶哑,好像在那一刻只是一个痛苦的父亲。
  但是小皇子脸上并没有一点动容的神情。
  相反,康宁眉头轻蹙,好像已经疲惫厌倦至极。
  他们这样沉默了好长时间,徽帝才又缓缓地开口,“宁宁,你为什么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皇帝问不出口,但康宁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其实小儿子对一切的知悉和反过来假作一无所知的体谅才真正让徽帝难过痛心。
  他原本——皇帝原本一直以为是他在保护康宁。他以为他能默不作声地为他解决了一切的。从头到尾小儿子都会对死亡的阴影毫不知情。他想要康宁远离痛苦、怨恨、恐惧……
  结果实际上康宁不但要独自承受消化这些,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在明知时日无多的生命里表演天真无忧的开心,只为了成全他们这“一番好意”。
  ——这在顷刻间就给了徽帝致命一击。
  “很久了,大概是秋天时?或者更早。”泪水这时才顺着小皇子的侧颊流下去。
  在最开始的深夜,等待死亡的恐惧总是在他一人独处时折磨着他的身心。其实康宁不是不怨恨的——他也很想扑在身边人的怀中大哭、发泄,要求安慰、倾吐不舍和恐惧。
  无数次赵贵妃来看过他后转身离开,他都想追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进她手心。
  他曾在临窗的榻上等待戚长风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想——我活不久了,你还不肯来,我们这一生又少见一面。
  可是那个晚上,戚长风终于来看他了。他说他想他,那也可以约等于定情。所以康宁强迫自己从此知足、沉默地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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