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脸上一派正义凛然,完全不给老鸨打断的机会。而且怼她的话也没说错,这么大的厨房能吃的就那些粗粮和细粮,还有一些已经烂掉的菜,一丁点儿肉都没有看见,再结合记忆中青楼的伙食,可见是个驭下严苛的。
被怼的老鸨眼睛瞪得铜铃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文宣,指着他鼻子的手指气得发抖。
“你......你说什么......你......我、我也早想为姑娘们准备粥饭!何须你动手?!如今你私进厨房,岂不是想偷吃?!”
沈文宣嘴角的弧度翘起,道:“那老妈妈想要怎么准备?我可没见到一个像样的厨子在这儿。”
“自有......”老鸨顿住,想起来张厨子不住在青楼里,现在外面乱成一团,派人去找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老鸨脸色沉下来,觑着沈文宣没有吭声。
沈文宣眉头轻轻一挑,但无意和老鸨对立,眼睛弯弯,笑得人畜无害,如果除去脸上的淤伤,脸再白净一些,倒也十分讨喜。
“所以我才说老妈妈你应该夸我呀,我这不就是考虑到张厨子不在,为了给老妈妈你分忧才来这厨房干活的吗,我住在这儿这么久,总得做点什么报答老妈妈才行,你说对吧?老妈妈。”
老鸨:“......”
老鸨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沈文宣,眼角余光注意到几个大汉偷瞧她的视线,不禁捏紧手中的帕子,沉下气模模糊糊地应了几声。
但心中早已气得翻了锅。
这小兔崽子!今天魔怔了不成?!要不是如今不太平,这几个打手她又十分看重,哪轮得到他给自己摆一道!果然跟他那个娘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临了甩帕走出厨房的时候,老鸨留了两个大汉在厨房,防着这小兔崽子做贼。
沈文宣倒也乐意,这下子和面不用他出力了。
“两位兄弟可会和面?”
两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对视一眼,这厨房的事都是女人和那些双儿干的,哪能让他们动手,但眼下饥肠辘辘,那些个规矩在肚子面前也稍微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会。
沈文宣也不在意,找了两个盆,每盆中都放进一捧粗面和一捧精细的白面,倒不是他不想吃白面馒头,实在是白面有限,全倒出来也没有多少,只能掺点儿粗面进去,又揪了点儿面疙瘩做发酵引子。
“一边加水一边揉,水别加多了,把面和成松软得一团就行。”
说完就去菜框子里面挑挑拣拣,还有点儿菜能吃,全切了炒成一锅倒也不错,就是遗憾没有点儿荤腥,沈文宣叹了一口气,动作麻利地洗菜、切段,炒的时候特意多放了一点儿油。
旁边两大汉看着沈文宣的大手笔直咋舌,平时那两小缸精米白面他们看几眼都不敢,炒菜的时候张厨子用油也是精细着用,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大手大脚的。
但动手的是沈文宣又不是他们,就是老鸨知道了要计较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何况到时候吃饭有他们一份呢。
俩大汉见沈文宣炒菜的动作如鱼得水,也赶紧卖力气地干了起来,早做好早吃饭。
沈文宣在屋里把菜分成两份,让大汉端出去,一份给楼里的姑娘,一份男丁自己吃,至于老鸨,生龙活虎的,应该也不屑吃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沈文宣嘴角抿起一瞬,拿了一个粗粮馒头和一碗粥就出去了。
他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对这个世界了解得仍然不多,原主这个只管赌钱、啃老、犯蠢的乡野村夫,字都不认识几个,认知更是局限于他的一亩三分地,而老鸨这个接触社会各阶层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大口吃一口馒头,再喝口粥,沈文宣溜溜达达就走到老鸨旁边,靠在柱子上对着满脸嫌弃的老鸨笑了笑,他们正站在廊下,往前就是青楼大堂,往后就是大汉们吃饭的小院,沈文宣左右看了看,喝了一口粥道:
“老妈妈,你这青楼不行啊。”
“放屁!你个杀千刀的!你说什么?!”老鸨本来就有气,见沈文宣不知趣地撞上来,霍地挺起身,两手叉腰瞪着沈文宣,就像要奋起捕食的老鹰,凶悍之气扑人一脸,“我这香花院可是我们这儿安和县最大、最富丽的一处青楼!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毛小子懂个屁。”
老鸨气得走出廊下斜指着楼阁,道:“我这可是环楼,整整三层的环楼!姑娘有三十多个,个个姿色艳绝!这十里八乡谁不到我们这来?!就是我们县太爷也赏脸来过一次!你个杀千刀的,真真是个白眼狼!难怪你那娘走的时候一分钱都不给你留!你就属天煞孤星的,活该一个人孤独到老......”
沈文宣充耳不闻地继续喝他的粥,喝完了见老鸨还在骂甚至想再去盛一碗,但见楼里不少姑娘都往这儿望,还有那些大汉都注意着这边。到底是这老鸨的地盘,沈文宣决定给她留一点儿面子,随手把碗撂在走廊护栏上,“砰”的一声,碗底蔓延上几道裂纹,没碎,但成功打断了老鸨的咆哮不止。
沈文宣撩起衣裳下摆擦了擦手,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仿佛没注意到碗裂了,老鸨抿着唇不禁后退几步,狠人都有一个气质,或者说气场,明明笑着,却无端让人觉得危险。
下面吃饭的大汉不由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睛既疑惑又防备地瞥着沈文宣,老鸨到底是雇佣他们的主家,他们都是老实办事的,怎么说也不能让她被欺负了。
诡异而短暂的沉默。
沈文宣弯起唇哼笑一声,紧张的气氛消失,“大家不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知道我的,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领头的大汉盯了他几秒,重新拾起筷子,一边观察着沈文宣一边往嘴里夹了口菜,半是玩笑地教训了几句:“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饿几天饿糊涂了,还是被妖魔附了体?对老妈妈竟然这么不敬重,再这样小心老子我打断你的腿!”
这性子差别也太大了,以前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没了亲娘依靠,莫不是疯了?
沈文宣神色不变:“我娘走了,亲戚那边也不会要我,前几天从羌人的刀戟下侥幸逃脱,留下一身伤,经历过生死,一夜之间长大了罢了。”
沈文宣说的平淡,但听的人都知道哪一件都是大事,置之死地而后生,因而性情大变,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就前几年刚回来的当兵的,不是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其他大汉听完,心中疑虑渐小,该吃饭吃饭,但仍注意着沈文宣的动向,这种人,没什么可失去的,暴起的时候最是吓人。
沈文宣也不管他们,只要他们相信了他的理由,别把他当妖魔鬼怪就行,他可不想被活活烧死,但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性子,在他死之前他已经伪装得够久的了。
慢悠悠挨到老鸨身边,哥俩儿好地揽住她的肩膀,老鸨被吓得冷不丁一抖,沈文宣抬手指着老鸨引以为傲的三层环楼:
“这环楼建的是不错,地基稳,但是这设计也太糙了,你看这窗户,太小了,白天的时候里面肯定也是暗的,气氛沉闷,住多了多影响心情,再看你这大堂,这是花楼吧?你搞这么严肃干什么?好歹你挂一点儿彩色的纱啊,在边边角角多放一些花什么的,还有你这走廊,这么长也不挂点儿灯笼,多可惜......”
老鸨本来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但听旁边这混子讲竟觉得有那么一分道理,不禁按照他说的仔细打量起自己这花楼来。
“老妈妈,来你这儿的青年才俊不多吧?”
“......那读书人不爱来花楼。”
“你这花楼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县太爷才来了一次?”
“......县太爷见识多,咱这花楼入不了贵人的眼。”倒是常把姑娘叫出去消遣。
最后一句话老鸨欲言又止,不禁敛眉沉思,她也发现问题了,能来她这儿点姑娘说明她这儿姑娘颜色不差,干嘛非要叫出去呢?
“那些个少爷、老爷不来,你这花楼挣不了多少钱吧?”
“......”
老鸨轻咳一声,没说话,青楼一大收入就是酒水,只点姑娘确实挣不了多少钱,要不然她也不会看到厨房有炊烟就那么生气。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鸨转头仔细将沈文宣从头到脚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有点儿不一样,莫非这烂泥也有扶上墙的时候,老鸨心里有些不信,几年来她看不上沈文宣的地方太多了。
“好歹是念过几年书的读书人,不说学识,见识还是有的。”沈文宣笑眯眯地谦虚回答,见识他确实见得足够多,跟那些个老总谈生意少有不去那些会所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风格,成功让他建筑学认知更进一步。
“老妈妈,想不想做一笔生意?”
第2章
老鸨举着那几张设计图沉思,青楼的姑娘扎堆挤在她身后,议论纷纷,莲声笑语。
“天啊,这上面画的真好看,我们的房间要变成这样了吗?”
“这要看老妈妈的意思了,老妈妈,我都要受够我房间里暗沉的颜色了,搞得就像寡妇孀居一样。”
“对啊,客人每次来都要抱怨一句,兴致不高,连赏钱都没有多少,没有赏钱,我们连胭脂水粉都快买不起了。”
“还有这大堂,跟我们县上的那家酒楼有什么不一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老妈妈......”
几个姑娘一看平时就跟老鸨关系好,撒娇似地摇晃老鸨的胳膊,乖巧懂事的已经开始给老鸨捶肩捏腿了,老鸨挥挥手,玩笑似的拍了几下那几个叫唤最凶的,从手中抽出几张分给她们,“再看看、再看看,别瞎起哄,这等大事仔细商酌之后才好做决定。”
沈文宣靠在一旁的桌子上,手中不经意地转着一根临时削的炭笔。他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另一群扎堆待在一起的人,越看越觉得被雷得外焦里嫩,沈文宣迷茫着表情,就像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三观都被重洗了一遍。
起初他还以为这青楼还做小倌生意,但看到他们眉间十分鲜艳的红痣才猛然反应过来,这神奇的异世竟然还为人类多造出一个物种——双儿,能怀孕的男子,不对,好像也不能叫男子,双儿就是双儿,只是从外表上看起来像纤细的男生,外加一颗能代表孕育的孕痣。
沈文宣禁不住想难道这异世断袖之人很多吗?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那群双儿含羞带怯地瞄了他一眼,拿捏地笑着背过身去。
沈文宣虎躯一震,木着脸转移视线,脑中还停留在那双儿瞄人时从脸上掉下来的□□,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老鸨拿手帕掩嘴,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了那些姑娘的讨论,大堂安静下来。老鸨把手中的图纸放下,瞄着沈文宣,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开口说道:“这图纸上画的我可从来没有在那家青楼里见过,顶用不顶用还得两说呢。”
“上面的东西老妈妈觉得新奇,但好坏我想老妈妈心里还是有数的。”沈文宣丝毫不着急,只要老鸨开始和他谈就代表这笔生意能做,他现在身无分文,世道不了解,想要在这儿活下去,不想办法挣钱是绝对不可能的,正好,这青楼装修就是他的第一桶金。
老鸨低头又将手中的图纸翻了一遍,上面的东西是好的她当然知道,若真按照上面来装扮青楼连她都会觉得惊艳,不愁那些公子、少爷不来她这,到时候坐地起价,看谁还敢说她这香花院像那下等窑子!只是......
“这上面的东西哪样都不便宜,花还好说,就那轻纱,翻遍咱们这布坊都找不见几块,还要改装房间,那十几天我这青楼就别做生意了,再看这大堂,你还要搭一个台子,还要乐师,这哪哪都要钱啊,我可没这么多钱。”
沈文宣一笑,“老妈妈,这就是你不会做生意了,如果你想自己单干,没有钱,我又没有让你把上面的一下子都做完,先收拾外边和这大堂,把客人吸引进来才是王道。房间先布置一两间,价高者得,挣的钱算作本钱,你再去布置其他房间,切记高档的房间不能多,而且每间的风格也要不一样,最后再弄别的,一点点完善。”
“若你真是囊中太羞涩,连这都做不到,拉几个入股也行啊。你人脉广,拿着这份图纸去找那些愿意和你合伙干的,到时候挣了钱再按先前的投入分成,青楼本就是来钱快的行当,不愁找不到人......”
“而且你这青楼要想提高档次,只有有钱人进来可不行,你得吸引读书人进来,尤其是那有才华的,至于怎么吸引?你让楼里最会唱曲的姑娘专门唱他写的诗词,读书人嘛,最想博的就是一个名,若真能碰到有才的,他的名声传出去了,你这青楼也差不了,到时候你这香花院就是香饽饽,想干什么不成?”
沈文宣倒了一杯茶,不急不缓地喝了几口润润嗓子,老鸨伸长了脖子等着他说,见他喝了几口茶也没有开口样子,顿时着急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沈文宣瞄了她一眼,眼中似笑非笑,老鸨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又坐了回去,轻咳了一声道:“杀千......贤侄啊,你说的甚有道理,不愧是读过书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比我们这些粗人可好多了,还有什么,贤侄就一并说了吧,我听着着实长了见识。”
沈文宣放下茶:“说多了老妈妈你也记不住,就先这些吧,等老妈妈你把这青楼改装地有些起色之后,我才能斗胆再说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