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几人在山门处暂别,当只剩下解彼安和范无慑两人时,范无慑看着远处的八卦台,陷入沉思。
当年,就是在这八卦台上,宗子珩杀父弑君,篡夺帝位,此事天下人皆知。
莫非当时李不语就在场,在宗明赫死后,将其封印在了山洞中?可是,若李不语在场,难道不阻止宗子珩吗,李家恨宗氏不假,但对皇位可是一样虎视眈眈。
还有,宗明赫的丹是谁挖的?是生前挖的,还是死后挖的?若是生前挖的,谁吃了?
时隔百年,他原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却没想到他还要面对前世的未解之谜?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暗藏阴谋。
“无慑?”解彼安也循着他的目光去看八卦台,“你在看什么?我们回去吧?”
范无慑回过神,目光落向解彼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解彼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范无慑突然黑着脸说:“你这两天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
第29章
解彼安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他本来想反问“不是你把我赶出来的吗”,可看到范无慑横眉竖眼之下掩藏的一丝委屈,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心也软了下来,他轻咳一声:“师兄怕打扰你养伤,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
范无慑的脸色略有好转:“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解彼安摊开手展示了一下,“我本来伤的就不重。”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好像一夜间消瘦了的面颊,无意识地伸出手,恍然间,他觉得他会掐住这窄窄的下颌,逼问这个人为什么不好好吃饭,是不是要他一口一口地喂。
可他的手还未碰到解彼安,人已经清醒了,他垂下手放到背后,轻轻攥住了。
解彼安担忧地看着范无慑的肩膀:“你呢,你好点没有?”
“没有。”范无慑低下头,“每时每刻都疼,还动不了。”
“那你还跑出来。”解彼安急道,“快跟我回去。”
回到住处,解彼安从无量派弟子那里接过手,给范无慑换药。他一层层拆开纱布,直到看到那几处狰狞地血窟窿,他的手抖了抖,黯然垂下了眼睫。
范无慑正等着上药,就听解彼安小声说:“无慑,对不起。”
他怔了一下:“怎么了。”
解彼安抬起脸来,眼圈泛红,又黑又大的瞳仁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瞳光闪烁着,好像倒映了点点星辰。
范无慑的呼吸有些发紧,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在想,他做这幅样子给谁看?他这副招惹人的样子,还给谁看过?
解彼安咬了咬嘴唇:“师兄没保护好你,你怪师兄吗?”
范无慑低沉沉地说:“我要是怪你,你怎么补偿我。”
解彼安被问愣住了。
“你能只对我好吗?”范无慑凝眸望着解彼安,那口气根本不像询问,反倒像是命令。
“……”解彼安有些茫然。
范无慑欺近了解彼安,逼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你是我师弟啊。”解彼安突然觉得他的小师弟眼中有远远超越年龄的深沉,那种情绪像是汹涌于海面下的暗流,随时可能翻天覆地。
“那又为什么对别人好。”
“我……”
范无慑一把抓住了解彼安的手腕:“我只有你……你对我好,能不能只给我。”
“无慑,你这是怎么了。”解彼安困惑地看着他,但口气分明是在哄,“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没人好好照顾你?你吃了很多苦吧。”
范无慑的唇线抿了抿,他松开了解彼安的手,转过了脸去。
“我知道没有爹娘很苦,还好我有师尊对我好,以后你有师兄对你好。”解彼安伸手摸了摸范无慑的头,柔声道:“师兄对你的好,别人是分不走的,这不是分出去就会变少的东西,对你,只会越来越多。”
范无慑突然一手抱住解彼安的腰,扑进了他怀中,力道大的险些把解彼安撞倒。
解彼安怔忪过后,嘴角翘了起来,他的手从范无慑的头发一路顺到背脊,反复抚摸,轻哄着:“师兄在。”
大哥在。
大哥永远都在。
骗子,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你会在对我好之后把一切都收走,你会在我爱你的时候狠狠捅我一刀,你会在我除了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抛下我永远离开。
你是宗子珩,又不是宗子珩。
不要变成宗子珩。
范无慑勒紧了解彼安的腰,他对这个怀抱,贪恋到恨不能融入对方的身体。
解彼安没有去深究范无慑的反常,只是感到心疼,他耐心安慰着,胸中更多了一份为人兄长的沉甸甸的责任。
磨磨蹭蹭地换完药,范无慑拽着解彼安的衣服不让他走,解彼安就陪他吃饭、聊天,一整天都没离开。
他们聊起险些要了他们命的邪祟。
“此人身上真是疑点重重,也不知道照闻长老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若真的是宗天子时代的人,恐怕很难,除非许之南出关。”范无慑在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让他们知道那邪祟的真实身份,毕竟他现在无法靠自己去调查宗明赫身上的疑点。
“许之南出关就有用吗,我总觉得,这件事最难调查的地方,并非他的身份本身,而是……”解彼安凝重道,“而是李不语。”
“你觉得他会阻拦?”
“从他用雷祖宝诰打那个邪祟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大家心里也有一样的质疑,只是没人敢像师尊那样提出来罢了。”解彼安叹道,“若此事到最后什么都查不出,就会不了了之。”
“不错,若我是刘不语,有意隐瞒此事,自然会想办法阻挠。”
“百年前,窃丹,缚魔阵。”解彼安逐一念叨,“说实话,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宗子枭已经被帝君打入十八层无间地狱,能让李不语又狠又忌惮,不惜造下恶业也要残酷镇压的,好像只有……”他表情一动,“对了,还有一个人。”
范无慑心神一紧。
“人皇宗子珩。”解彼安似乎很为这个发现而激动,“你想,那个邪祟有没有可能是宗子珩?”
“……”
“世人都说魔尊十恶不赦,可若不是人皇冷血无情,他也不会堕入魔道。他们兄弟的皇位之争,直接牵连了李家。”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头头是道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但是,据说人皇的尸身被魔尊封印进了山河社稷图里,谁都找不到,而且,那个邪祟身上的元阳功法,还是无法解释。”
“是啊。”解彼安摇了摇头,又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个猜测仍然很有价值,师兄,你应该告诉师尊。”
“是吗?”
“对,若那邪祟真的是李不语封印的,就要从他的因果恩怨上查。”范无慑能肯定,只要解彼安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钟馗,钟馗一定会想起宗明赫。解彼安对宗氏的了解,大多来自坊间的说书、野史,而那些东西只会将笔墨大量地放在宗氏兄弟上。但钟馗出生时,整个修仙界还没从魔尊的阴影中喘过气来,必然要比解彼安知道得多。
“好。”解彼安忧心道,“无慑,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
“我觉得那个邪祟的身份,这件事的真相,会在修仙界掀起轩然大波,毕竟,这关系的是仙盟盟主的声誉。”
范无慑心中冷笑。没错,若真相曝光,他真想看看李不语会如何解释这一切,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宗明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能使出元阳功法,被挖走的丹,又进了谁的肚子。
“没想到,都过去了一百多年了,修仙界依然没能摆脱魔尊留下的威胁。”解彼安感慨道,“不知道吃多少人丹,才能修炼出一个魔尊。”
范无慑心头火起:“我听说宗子枭本身就生就上上乘根骨,十三岁就在蛟龙会夺魁,他真的需要人丹?”
“话虽如此,但若不是他吃了他亲生父亲的丹,又岂能控制上古法宝。”
范无慑心中着实憋屈,却无法再多说什么。
“不如我现在就去找师尊吧。”解彼安说着要站起身,“师尊肯定也心急。”
范无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都这么晚了,明日吧。”
“可是……”
“师兄,我困了,你陪我睡吧。”范无慑一眨不眨地看着解彼安,“就像,那天我守着你一样。”
解彼安笑了:“好吧。”
解彼安铺好被子,小心翼翼地帮范无慑除下外衣,自己也只着里衣,才合被躺下。
范无慑全身心都沉溺在属于解彼安的温暖好闻的味道里,那让他无比地放松。
解彼安也放松了下来,这是自他们受伤之后,他感到最平和的时刻,他看着头顶的帷帐,轻轻地说:“无慑,你知道吗,其实我在八卦台晕倒那天,我做了一个梦。”这件事他憋了好几天,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什么梦?”
“我梦到……”解彼安想起梦的最后,实在令人羞臊,便自动略去了,“我梦到我好像有个弟弟。”
范无慑心头一颤。
“他叫……小九。”
范无慑猛地在被中握紧了拳头。
“我要是真的有个弟弟就好了。”解彼安突然又不想说下去了,因为他和小九的结局显然是个悲剧,“不过,我有你了。”
范无慑闭上了眼睛,阻止情绪外泄。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晕倒,以及梦到前世的事,都是因为受到八卦台的刺激?就像他说的那样,绝大多数人,都只会有似曾相似,而不会完全想起前世,可如果有人能想起前世呢。
如果解彼安真的能想起前世,那宗子珩就会彻彻底底地回来,他爱的那个,和恨的那个,会一起回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让那个宗子珩回来。
他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世,他绝对不会放开这个人。
第二卷 相续无常
第30章
范无慑在云嵿养伤七日,尸毒清理干净后,便到了告别的时候——他们师徒三人都不愿意再多待下去。
解彼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钟馗后,钟馗果然面色有异,但并没有说什么,只让他们好好养伤,自己则一连消失了三天。
在云嵿告别时,宋春归对范无慑说道:“小黑爷受伤未愈,关于你青城山那位师父的下落,宋某过段时间再去酆都叨扰。”
范无慑冷笑:“先关心你自己的师父吧。
宋春归面无表情地说:“不劳你操心。”
来祝寿的宾客大多已经离开,只有兰吹寒陪他们留到了最后,但由于范无慑以伤势为由天天缠着解彼安,兰吹寒和解彼安几乎没见过面。
为表郑重,李不语特意派了自己的独子李质清送他们下山。
范无慑看到李质清,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李不语,其实他早忘了李不语年轻时长什么模样,但他记得这副左右逢源的嘴脸。此人跟兰吹寒不一样,兰吹寒是长袖善舞,但不卑不亢,而李质清是看人下菜,他都能想象此人单独面对普通弟子时是什么模样。
范无慑只觉得反胃,待他拿回前世的力量,他会让李家一脉彻底消失。
途径兰溪镇,兰吹寒道:“此次未能在当地好好游玩一番,真是可惜。”
“是啊。”解彼安嘴上赞同,其实心里并无遗憾,他对这个地方再没有了好奇心,只有后怕,现在就想尽快回家。
李质清道:“蜀山随时欢迎诸位贵客,待下次诸位再驾临蜀山,无量派一定倾情招待,弥补此次的不愉快。”
“客气了。”
到了分别的地方,兰吹寒把解彼安单独叫到一边,颇为遗憾地说:“本想此行结束后,再邀请你去金陵作客,但现在你需要回去养伤。彼安,不如我们约定,待明年春暖花开,你来花月夜看兰花,好不好?”
解彼安笑道:“好,那我们就定下君子之约,待明年春暖花开,我一定去。”
范无慑站在一旁,眼睛虽然看着他处,但一直竖着耳朵听,为了不漏一个字,甚至调动了灵力。听到此,胸中醋意翻腾。
约你大爷,我一把火烧了花月夜,什么娘们唧唧的名字。
兰吹寒含笑看着解彼安,目光温雅动人:“彼安,你真的长大了,那天见你,我都有些不敢认。”
解彼安爽朗笑道:“说不定明年春天,我更叫兰大哥刮目相看。”
“会的。”兰吹寒不舍地说,“就此别过吧。”
解彼安深深躬身:“兰大哥,后会有期。”——
离开蜀山后,他们御剑飞回了酆都,且没有在人间多停留,直接返回了冥府。
冥府灵力充沛,更利于范无慑愈伤。
解彼安见这几日钟馗既不喝酒,也不张罗玩儿什么,定是有心事。他沏了一壶好茶,奉到钟馗跟前:“师尊,喝茶。”
钟馗正支颐沉思,闻声轻嗯了一下。
“师尊,您是不是去过荆州纯阳教了?”
“去过了。”钟馗喝了一口茶。
“可查到那人身份?”范无慑问道。
“照闻查了教史,果真查到一个人,各方面都与那邪祟相符。”
“哦?是何人?”
“他是许之南的师弟,死于一百多年前,当时许之南还是纯阳教的掌教大师兄,此人天资颇高,在一次外出办事时,被猎丹人杀害,他的年龄、体态、修为、死因,都符合邪祟的特征。但也仍然有几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