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南阴恻恻地说:“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他既没必要救你,也没必要灭你的口,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陈星永咬牙道,“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以及那些丹都去了哪里,但是,我有关于他身份的线索。”
“快说!”宗子珩厉声道,“什么线索,三年前是不是他指使你偷袭我们,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在炸药之下毫发无伤?”
“这就是我要说的线索。”陈星永深吸一口气,看着祁梦笙,颤巍巍地说,“师姐,我要你发誓,我绝不回凤麟洲。”
祁梦笙面无表情道:“我发誓,只要你知无不言。”
陈星永闭上了眼睛:“我、我猜那个人,使的法宝,有可能是吴生笔。”
“‘吴生笔’?”宗子珩愣了愣,“画圣吴道子的法器?”
“听闻此法宝,穷丹青之妙可幻化活物。”许之南满脸阴鸷,“没记错的话,它在五蕴门闫枢长老手里。”
祁梦笙低声道:“闫枢……可是五蕴门掌门的师弟?”
“正是。陈星永,你怎么知道他的法宝是吴生笔?”
“我怀疑他每次派来见我的,不是真正的‘人’,是吴生笔画出来的人偶,人偶再像人,接触得多了,就能察觉出不大对劲儿。所以有一次,我验了一下。”
“怎么验?”
“我用公输矩把一块木板削得非常薄,薄到甚至无法承受一个孩童的重量,可他从上面走过,却安然无恙,那一刻我就确定,我见的不是真正的人。”
宗子珩恍然道:“如此,就能解释他为何在爆炸中毫发无伤了。那根本不是他,只是他画出来的一个人偶!”
许之南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蹙起了眉。
“太卑鄙了……”宗子珩握紧了拳头,义愤道,“简直叫人无从防备。”
许之南哑声道:“我派虽是素来与五蕴门不睦,但闫枢长老成名已久,才望兼备,怎么会干这种事。”
“三年前在古陀镇,也是他让你来挖我们的丹?”宗子珩恶狠狠地说道。他们和五蕴门无冤无仇,虽然在大名宗氏治下,各方仙门都有不满,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至此,难道他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五蕴门吗?
陈星永点点头。
许之南厉声道:“他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胆大包天,连宁华帝君的两位皇子都敢觊觎!”
“不……”陈星永偷偷瞄了宗子珩一眼,“他只让我取那个大的,不让我动那个小的。”
宗子珩如遭雷击。
闫枢的目标,是……他?
许之南和祁梦笙齐齐看向宗子珩,均是一脸惊诧。
“为什么?”宗子珩站了起来,几步逼到陈星永面前,“闫枢指明了只要我的金丹?为什么!”
“我不知道。”
宗子珩双目赤红,像一头暴怒的兽。
他和五蕴门、和闫枢,不曾有过往来,更遑论恩怨。他不相信闫枢仅仅只是看上他的丹,以他十六岁时的修为,他的丹没那么金贵,但对他下手却是铤而走险,若非有更深的目的,不应该找上他。何况,今日从陈星永口中得知,闫枢强调了不可以动宗子枭。真正的主使者,想要他的命,却不能伤到宗子枭?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子珩,你冷静一点。”许之南道,“那人究竟是不是闫枢,跟你到底有什么仇怨,这些都还不能确定,不必急于有定论。”
宗子珩重重换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许之南鄙夷地看着陈星永:“陈星永,你把这些年你害过的人,以及他们金丹的去向,一个一个,全都写下来,知道多少写多少。你罪孽深重,到了最后,给自己留点人性吧。”
祁梦笙命人把陈星永带了下去。
宗子珩沉吟道:“若是直接去找闫枢,我们空口无凭,他不承认的话……”
“对,仅凭陈星永这种歹人的话,向五蕴门的长老发难,风险太大了。”祁梦笙道,“况且还是窃丹这样的弥天大罪。”
许之南抿了抿唇:“尤其以我派与五蕴门的关系,若没有确凿证据,恐怕会引起大祸。”
“现在对我们有利的是,闫枢以为陈星永已经死了,他很可能不知道我们怀疑他,所以,现在必须暗中调查。”宗子珩思索道,“我们得设个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让闫枢原形毕露。”
“大殿下可有计策?”
“不能冒然去找他,也不能走漏风声。”宗子珩突然眼前一亮,“对了,蛟龙会!”
许之南也想起了什么:“下届蛟龙会就在五蕴门举行,明年春天,我们就有正当的理由见到闫枢。”
祁梦笙迟疑道:“我派不曾参加过蛟龙会。”
“没关系,只需我以纯阳教的名义发出邀请,你们不送后生参赛,也可以来观赛。”
宗子珩咬紧了后槽牙:“我们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拆穿闫枢的真面目”
第54章
宗子珩回到客居时,见黄弘黄武守在门外,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大殿下。”黄武道,“九殿下闷在屋里不肯出来。”
宗子珩看着紧闭的门扉,轻轻叹了一声。之前的话确实说重了,但宗子枭越大,越有自己的主见,如果不在关键时刻教他明辩是非、得失取舍,以后就更难纠正了。
“大殿下,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宗子珩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带他回大名吧。”
黄弘苦笑道:“九殿下不会跟我们走的。”
“那就看好他,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家。”
“是,那公输矩……”
“不要再提。”宗子珩正色道。
两兄弟对视一眼:“……是。”
宗子珩打算去看看许之南和程衍之。
纯阳教弟子日夜轮换地守在他们的客居之外,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无精打采。
见到宗子珩,几人纷纷作揖:“见过大殿下。”
“你们大师兄呢?我想去看看他。”
“大师兄在程师兄那里。”
“程真人醒了?”
那弟子黯然道:“没有。”
“我去看看。”
“啊,大殿下。”他们为难道,“大师兄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宗子珩道:“我担心他的身体,想劝劝他别太操劳。”说罢穿过几人,径直走进了庭院。
那些弟子不敢拦他,只能面面相觑。
宗子珩走到程衍之房前,轻轻叩了叩门:“许大哥,是我。”
屋内没有声音,但隔着一道门,都能闻到里面浓郁的草药味。
“许大哥?”宗子珩等了片刻,又再次叩门。
里面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像是人摔倒在地。
宗子珩连忙推开了门:“许……”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上,以北斗七星之序摆着七只旧铜烛台,烛台上放着白色的蜡烛,每一只都有成人手腕粗,正燃着莹莹烛火。
许之南虚弱地倒在地上,哑声道:“关……关门,快。”
宗子珩回过神来,迅速带上门,把闻声赶来的纯阳教弟子都隔绝在外。他急忙想跑过去扶起许之南,可脚刚抬起来,就改成了轻缓的落地,唯恐衣襟带起半点风——他已经猜到了眼前是什么。
他将许之南扶到椅子上,压低声音道:“许大哥,这是……七星续命灯?”
许之南一把抓住宗子珩的手腕,力道之大,根本不像病弱之人:“子珩,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为何?”
“师尊闭关前,将七星续命灯交由我保管,但我不能擅自用它,尤其是用来救一个普通弟子。逆天而行,会产生因果业力,师尊知道了,不会允许的。”许之南悲痛道,“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衍之死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若不是我将他带来这里,若不是我让他去追踪神秘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宗子珩将灵力输进许之南体内,柔声安慰道:“许大哥,这绝不是你的错。你重情重义,无可厚非,但是你现在也是重伤未愈,这样消耗灵力,我怕你自己先撑不住啊。”
“撑不住也要撑。”许之南看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程衍之,“有七星续命灯,他就会慢慢好转。”
“可我听说七星续命灯只能保住人一息尚存的状态?”
“那是因为很多人已经到了天命之时,有再多的时间,也不可能返老还童。但衍之还年轻,只是受了伤,只要吊住命,他就有可能好起来。”
宗子珩皱起眉:“但是,他没有了金丹……”
许之南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
宗子珩无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又不能离开七星续命灯,难道,就让他一直待在这里?”
“目前也只能留在这里,对外界,就说我在此养伤,不会有人起疑。”
“可他们早晚要发现,就算你能瞒过你那些师弟,你能瞒过祁梦笙吗?我们现在可都在她的地盘上。”
“我带出来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这个不用担心,至于祁梦笙……”许之南道,“我需要她帮我,只能跟她说实话。”
“你想让她帮你什么?”
“七星续命灯极耗灵力,此事又不能假他人之手,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让祁梦笙用公输矩把七星灯和衍之都变小。”
宗子珩瞪大眼睛,他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只是震惊于许之南的大胆。
“现在距离蛟龙会,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应该能把衍之从鬼门关拉回来,只是这段时间,我们和法宝都不能离开此地半步。”
“她会答应吗。”
“她卖一个大人情,给纯阳教下一任掌门,有什么坏处。”
宗子珩嗟叹一声:“希望程真人能好起来,不枉费你一番苦心。”——
宗子珩回到客居时,见宗子枭的房内亮着一点莹烛,隐隐能看到晃动的人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进了隔壁屋子。
想着今日见到的人、听到的话、发生的事,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不能拿走公输矩,回到大名,该如何向父君交代?那神秘人是不是闫枢,又为何要害自己?许之南的办法是否能凑效,程衍之能活下来吗?明年蛟龙会上,若真的验出了闫枢的真面目,该当如何?五蕴门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被陈星永挖走的丹,最终去了哪里?
这许许多多的问题,让宗子珩想得头痛欲裂。原本以为抓住了陈星永,就能为民除害,就能揪出幕后之人,彻底了结,结果事情远没有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
宗子珩辗转反侧,跟本无法入眠。
大约到了寅时,宗子珩听到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如此轻小的声音,若非他是修仙之人,此时又夜深人静,几乎不可能察觉到。
宗子珩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无法判断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但他直觉是宗子枭。他凝神听着,感觉宗子枭似乎出了门。他也跟着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自门缝往外看去。
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么晚了,小九要去哪里?
宗子珩猛然想到一个可能,他面色骤变,快速披上衣服,拿起剑,追了出去。
赶到许之南的客居时,果然已经听到了打斗声。宗子珩的心跟着一沉,他冲了过去,见几名纯阳教弟子倒在地上,黄弘黄武左右护卫,宗子枭手里拿着许之南的乾坤袋。
“混账!”宗子珩怒不可遏,“你们在干什么!”
宗子枭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不驯道:“这是父君交给我们的任务,既然大哥办不到,就由我来。”
宗子珩大步走了过去,狠狠一个耳光,将宗子枭扇倒在地。
“大殿下!”黄弘黄武根本来不及阻止。
宗子珩又挥出手中佩剑,剑鞘横击在黄弘胸口,他倒飞出去丈余,闷哼着落地。
黄武垂下眼眸,噗通跪了下来:“大殿下息怒。”
“是不是你们怂恿子枭干出这种卑鄙下作的事!”
宗子枭捂着脸,眼中含泪又含怨,不敢置信地瞪着宗子珩:“你……你打我?”
黄弘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也爬起来,跪在地上,平静地说:“大殿下的意思,帝君的命令是卑鄙下作的吗。”
“你拿父君压我?”宗子珩咬牙切齿。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助大殿下完成帝君交代的任务。”黄弘沉声道。
“父君那里,我自会去请罪,无论父君如何罚我,我宗子珩绝不做见利忘义之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宗子枭,冷道,“拿来。”
宗子枭的脸高高肿起了半边,两眼通红,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你居然打我,我讨厌你!”
“拿来!”宗子珩厉声道。
宗子枭将乾坤袋扔给宗子珩,从地上跳起来,转身跑了。
“去看住他。”宗子珩对黄武道。
“是。”
宗子珩拿着乾坤袋找到许之南,许之南正靠坐在床头,眼神晦暗难明。
宗子珩只觉脸上滚烫,简直无地自容:“对不起。”
“……我的师弟们,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