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重重心事,蛟龙会如期来临了。
大名城在极短的时间内,涌入了大量修士,各路英豪自四面八方汇集于此,城内所有的营生都被带动得十分红火。
宗子珩与几个弟弟妹妹,被安排去接待大仙门的宾客,宗子珩主动要求接待纯阳教。
雁城一别,过去了小半年,许之南的伤已经全好了,再不见受伤时的颓丧虚弱,恢复了从前的潇洒从容。
俩人一见面,宗子珩就立刻怀疑起了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
待四下无人时,宗子珩立刻问道:“许大哥,前段时间听说程真人已经……”
许之南点了点头:“衍之确实还活着。”
宗子珩吁出一口气,也不知是该放松,还是更紧张了。此前江湖上传出消息,说程衍之重伤不治,死于陈星永之手,那时候闫枢刚刚抢了掌门之位,他心神动荡,虽然有疑,也只发了吊唁信,没有具体询问。今日一见许之南,他就更怀疑了。他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梦……飞翎使帮我把他和七星灯带回了纯阳教。”许之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掩饰地轻咳一声,“如今衍之的情况较之前有所好转,但还是离不开七星灯,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了金丹,自愈能力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一些,所以还需要时间。”
“那你为何向外界说他故去了?”
许之南叹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离开七星灯,这事又必须保密,而我总得给师兄弟们、给他家人一个交代,于是只能出此下策。我在等我师尊出关,师尊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但师尊或许有办法救他。”
宗子珩敬重道:“许大哥真是重情重义。”
许之南怆然一笑:“衍之变成这样,我难辞其咎,与其说是救衍之,也算救我自己吧。”
“对了,陈星永呢?”
“他被带回了苍羽门。”
宗子珩眨了眨眼睛。他们当时可是亲口听到祁梦笙发了誓的,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许之南看宗子珩的表情,就知道俩人在想一件事,他莞尔一笑:“她呀,呃,他们苍羽门的人,经常不按牌理出牌,古怪得很。不过,跟陈星永这种畜生,又有什么信用可讲,他是一定要到自己师父的坟前谢罪的。”
“说的也是。”宗子珩道,“那闫枢……”
许之南的脸色瞬时阴了下来,恨意昭然:“他居然成了五蕴门的掌门。老掌门死得太突然了,修仙之人,只要不是意外身死,对自己的大限都是有预感的,可老掌门都没来记得委任自己的继任者,太蹊跷了。”
“江湖上也是这样传的,可他已经成了掌门,再怎么怀疑也没有用了。”宗子珩沉声道,“现在他可以调遣这么大一个门派,我们该如何才能查明真相。”
“就算查明了真相,都有可能被他矫饰过去,或者证据确凿,却拿他无可奈何。”许之南眯起眼睛,“五蕴门的掌门,岂能轻易撼动。”
当今修仙界,除大名宗氏外,武陵五蕴门与蜀山无量派、荆州纯阳教、昆仑苍羽门并列四大顶级仙门,是大名宗氏也要礼让三分的庞然大物,从前闫枢只是长老之一时,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成了掌门,与他为敌,就是与五蕴门为敌,谁敢轻易与五蕴门为敌?
“那该怎么办。”宗子珩握紧了拳头,“他早已泯灭良知,有多大本事,做多大恶,他当上五蕴门的掌门,往后如程真人一般被害的修士,只会越来越多。”
“对,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止他。”许之南道,“等飞翎使到了,我们再共同商议,蛟龙会他一定会来,若是在武陵他自己的地盘上,计划反而不好施展,在大名,至少对我们有利。”
“嗯。”
说话间,屋外突然飘进来一朵粉白的兰花,宗子珩伸出手,兰花径直飞入掌心,花瓣弥散的同时,一道夹杂怒意的声音响起:“珩儿,速回清晖阁!”
这是他和母亲用的传音花,施了法咒,只有他们母子能听到。
许之南道:“这是你的传音物?”
“嗯,母亲有事叫我回去。”
“代我向沈妃娘娘问好。”
“多谢。”
“对了子珩,晚上出宫来与我喝酒吧,我从落金乌带了好酒。”
“哈哈,没问题。”
宗子珩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大名城内又不准御剑,他火速跑了回去。
一回到清晖阁,气都没喘匀,只见沈诗瑶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帝君让你去接待各派的贵客,你居然去接待纯阳教?”
宗子珩不明所以:“母亲息怒,纯阳教……怎么了?”若非是纯阳教,也根本不会得到皇子亲自相迎。
“怎么了?宗子沫去接待华英派,如今怕已经捷足先登,跟华千金熟稔起来了!”
宗子珩根本就没想到这茬,他温言道:“儿子疏忽了,但若二弟执意要去,儿子也……争不过他。”
“争不过也要争。”沈诗瑶目光凌厉地瞪着宗子珩,“反正帝君现在也丝毫不在意你了,此次蛟龙会,决定了你这辈子的仙途,你的任务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华千金,让她喜欢你,让她非你不嫁,懂吗?”
宗子珩心中不禁叹息。他从前对华愉心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对与她结亲怀有期许,想见一见她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聪慧美丽,可这份纯粹的希翼和情窦初开的幻想,早就在母亲的逼迫和帝后的威胁中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些抗拒,也许不是抗拒华愉心,而是抗拒去争、去抢、抗拒为了前途不择手段。
可是,他无法违抗自己的母亲,他希望她如愿,希望她少一些悲苦,多一些快乐,他只能僵硬地点头:“儿子明日就去拜访华小姐。”
“不行,你如今慢了一步,这样贸然上门,反倒会显得居心不良。”沈诗瑶柳眉轻蹙,“你这孩子,性子太耿直,也完全不懂女人,母亲会教你的,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绝对不让你再错过这次机会。”
第57章
天色尚早,宗子珩去后厨亲自做了些宗子枭喜欢的点心,送去白露阁。
宗子枭正在练剑,凡是有志于要在几日后的蛟龙会上一展身手的,此时都是紧张且亢奋,抓紧最后的时间提高自身。
宗子珩将点心放在一边,倚墙而立,静静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弟弟。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太快了,小半年的时间,宗子枭的身量明显被抻长了,比同龄人都要高上一截,五官也褪去了稚嫩,浮现了棱角,完全有了挺拔男儿的雏形。
他一身墨色劲装,身法矫捷如妖,将宗玄剑法舞得潇洒疏狂,凌厉万分,叫人不舍得漏看一招一式。
把一整套剑舞完,宗子枭才略微气喘的收了势,他扭头冲宗子珩一笑,自信满满地问:“大哥,如何?”
“好,非常好。”宗子珩击了击掌,“过来歇一会儿。”
宗子枭走了过去,接过大哥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可当大哥拿着巾帕要给他擦汗时,他一把抢了过来:“我自己来。”
“嗯。”宗子珩打开竹篮,“做了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大哥。”宗子枭粲然一笑,拿起一块糯米糕,整块塞进了嘴里。
“有人跟你抢吗?”宗子珩斥道,“小心噎着。”看着宗子枭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像只藏粮食的小松鼠,他又忍不住笑了,“都吃到下巴上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擦。
宗子枭忙后退一步躲开了,自己蹭掉了:“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儿。”
宗子珩挑了挑眉,嗤笑道:“哎哟,这么急着要当大人了?”这段时间,他确实明显感觉到了弟弟的变化,尤其是从雁城回来后,再也不来缠着他跟他一起睡,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随时随地要他背、要他抱,在外人面前绝不撒娇,时常故作老成稳健,这些变化,都标志着一件事——长大。
“我很快就是大人了,我还有两年就成人了。”
听到这句话,宗子珩着实怔了一下,他轻叹一声:“是啊,还有两年,你都成人了,怎么这么快呀。”仿佛不过是眨眼间,还只会牙牙学语的幺弟,已经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反正,大哥要慢慢把我当大人看待了。”
“哦,你说说,我要如何把你当大人看待?”
“嗯……凡事要跟我商量,不准动不动就训我、罚我,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不能以我还小为由撇下我独自出去玩儿。”
宗子珩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等你下辈子投胎做大哥再说吧。”
“哪有这样的!”
宗子珩笑看着他一面抗议,一面开开心心地吃点心,遂问道:“小九,紧不紧张?”
“不紧张。”宗子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些人不足为惧。”
“华英派的少当家,帝后的侄子,巨灵山庄庄主的小徒弟,还有第一次参加蛟龙会、深浅难测的苍羽门女修,都不容小觑。轻敌是大忌,知道吗?”
“我知道,我不是轻敌,他们再厉害,也不会比你厉害,我连你都不怕,干嘛怕他们。”
“大哥又不会真的跟你一较胜负。”
宗子枭撇撇嘴,睨着宗子珩:“你打我的时候,可也没留什么情面呢。”
宗子珩淡笑:“那是为你好。”
“反正,我就是觉得我会赢。”宗子珩挺起胸膛,“因为我是大哥教出来的。”
宗子珩成人时,他们的大伯就闭关了,此后修道上的疑问,他都要向其他叔伯请教,而宗子枭虽然可以直接让宗明赫指点,但宗明赫事务繁多,大体还是他带出来的,他自认没有父辈教得好,但应该也不比其他人的师父差多少。不过,他向来自谦;“别人家的后辈,也是从刚记事起就开始修行的,未必比你差。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怕你生性骄狂,到了比武场上轻敌失利。”
“你放心吧。”宗子枭认真地说,“我真的很想赢,所以任何一个对手,我都不会敷衍对待。”他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厌烦,“尤其是那个李不语,要是正好抽中了他,我一定打得他落花流水。”
“别胡说,不语颇有前途,不要小瞧人家,而且,你也要顾及帝后的面子,点到即止。”
李不语是李襄桐的亲侄子,无量派现任掌门的嫡孙,李不语的生母走得早,父亲便时常将他送来无极宫与姑姑在一起。李不语虽然与宗子沫最亲,但宗子沫自小就喜欢和女孩子玩儿,李不语反倒每次来都要找宗子珩,这令宗子枭十分不爽。
亲兄弟姐妹跟他抢大哥也就算了,一个外人也想和他大哥玩儿,岂有此理。
宗子枭冷哼一声:“知道了。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了许之南?”他舔着嘴唇上的果泥,故作随意地问道。
“嗯,我晚上还要去找他喝酒。”
宗子枭虽然不像小时候对宗子珩那么黏糊,但还是走哪儿跟哪儿,这次却没有主动要求一起去,因为当初他抢公输矩这件事,仍然是兄弟俩的一个心结,他问道:“那对闫枢,他可有什么想法?”
“等祁梦笙到了,一起商议。大名是我们的地盘,总比在武陵好,无论闫枢现在有多大的势力,为了阻止他残害更多修士,我们一定要让他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宗子枭皱起眉,连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深知与五蕴门为敌意味着什么:“对,让他受到整个修仙界的审判和讨伐,到那一天,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害我们。”
宗子珩没有接话。雁城一行,他有两件事没有告诉宗子枭,一是有关程衍之的事,这件事宗子枭并不需要知道,他理应为许之南保守秘密;二是当年古陀镇遇袭,闫枢的目标其实只有自己,还特意嘱咐了不准伤害宗子枭,陈星永的手下说要取宗子枭的丹,很可能只是恐吓,乱他阵脚,但这件事他同样不能告诉宗子枭,真相未明,只会惹人胡思乱想,百害无一利。
“好了,也不要吃太多了,晚上还要吃饭呢。”宗子珩看了看天色,“大哥走了,你这几天练剑不要太累,保持最好的状态。”
“知道了……等等,大哥,听说那个华愉心,也到大名了,你……还没见到她吧?”
“没有。”
“那你,有什么打算?”宗子枭满脸的烦闷。
宗子珩不想多言,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只能说:“我听父君和母亲的。”
“那到底是怎么样啊!”
“大哥也不知道。”宗子珩转身匆匆离去了。
宗子枭咬了咬嘴唇,眼眸撒发着冷意——
宗子珩在大名最好的酒楼宴请许之南,三年前许之南在他受伤时尽心照料,俩人由此结缘,这一顿酒,他很早就想请了。
席间,他们默契地都没提那些令人头疼的事,只是聊近况,聊大名的风土人情,以及此次蛟龙会各家后辈的实力,诸如此类。
酒兴正浓,听得楼下有小二用十分谄媚地语调吆喝道:“二殿下,您来了,拜见二殿下。”
宗子珩的手一顿。
许之南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宗子珩摇摇头:“我二弟常来这里,就当不知道吧,我们吃我们的。”
“好。”
可紧接着,又听小二又叫道:“九殿下也来了,还有诸位仙君,小店蓬荜生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