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宗子珩痛苦地说,“你还想做什么?你杀了二弟,难道还想杀小九?”
“我不会杀他,他是你疼惜的弟弟,与宗子沫不同。”
“你到底想做什么?”宗子珩逼近了沈诗瑶,“娘,你不要逼我,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你,你不要逼我。”
“你要阻止我,你要如何阻止我?”沈诗瑶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要杀了我吗?”
“我……”
沈诗瑶抚着宗子珩的面颊:“我是你娘亲,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感激我,难不成还要与我反目成仇?你想如何阻止我,你要告发我吗,还是杀了我?”
宗子珩倒退了一步,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沈诗瑶满意地笑了笑:“吾儿当为人皇。”
第77章
宗子珩眼看着沈诗瑶将那盆蕙兰处理掉,只是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如他发现大伯已死的那一天,仿佛九州陷落于前,他却无能为力。
他能拿自己的爹娘如何?
但他必须阻止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能让更多人被害!
宗子珩拦在打算离去的母亲面前,瞠目欲裂,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沈诗瑶拢了拢鬓发:“我有点累了,小憩一下。”
“我问你接下去想干什么。”宗子珩咬牙道,“如果你敢伤害小九……”
“只要你做人皇,他仍然是你的好弟弟。”沈诗瑶嘲弄一笑,“否则,你又能做什么?”她推开宗子珩,信步往外走去。
宗子珩的脑子“轰”地烧了起来,他一把拽住沈诗瑶的胳膊,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他哑声道:“娘,子枭是我最亲的兄弟,无论你与父君、帝后有什么恩怨,他都是无辜的,如果你害了他,我就以死谢罪,我说到做到。”
沈诗瑶狠瞪着宗子珩,咬牙道:“你……这般妇人之仁,如何成就大业?!”
“成就大业,难道就要手足相残,丧尽天良!”宗子珩低吼道,“你敢动子枭,我便代母受过,以我一死,偿还你犯下的罪孽!”
沈诗瑶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手捏住宗子珩的下巴,声色俱厉:“我的儿子,岂能如此心慈手软,肉食者谋,难道你甘做羔羊?”
“不违本心是为道,不择手段趋名逐利,还谈什么道心!”
她一脚踹开了宗子珩:“废物!”
宗子珩瘫坐在地,浑身冰冷僵硬,仿佛死过了一回——自蛟龙会开始到现在,他的心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每一刀,都来自自己的血亲。
他生出一种拔足逃跑的冲动,放下一切,逃离这个富丽堂皇的地狱,逃离他最亲近却让他最害怕的人,天高海阔,几步之外就是他向往的逍遥。偏偏他被缚住了手脚,捂住了嘴,看着罅隙处漏进来的光,只是看着。
门外传来宗子枭熟悉的声音,欢快地叫着“大哥”,好像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
宗子枭进了屋,正撞见宗子珩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整理自己皱了的衣襟。
“……大哥,你怎么了?”宗子枭几步走了过来,“你、你难道又哭了?是因为沈妃娘娘吗?”
宗子珩徒劳地想要掩饰自己狼狈的脸:“你来做什么?”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宗子枭烦躁道,“她说你什么了?你们吵架了?为什么?”
“别问了。”
“你为什么成天都心事重重的却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跟我说啊,我可以为你分忧啊。”
“你能分什么忧。”宗子珩低吼一声。
宗子枭愣住了。
宗子珩抹了一把脸:“大人的事,你别管。”
宗子枭咬了咬牙:“是因为我吗?”
“……你听谁说了什么?”
“我还用专门听谁说什么。”宗子枭薄唇微抿,“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让我得到神农鼎铸的剑,沈妃娘娘也不愿意。”他用澄澈的眼睛看着宗子珩,“难道大哥,也不愿意吗。”
“不是,跟剑没有关系。”宗子珩疲倦地背过身去,“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我累了。”
“你不要再这样敷衍我!”宗子枭怒道,“你什么都瞒着我,对我愈发冷淡疏离,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我们从前亲密无间,为什么你现在这样对我!”
宗子珩痛苦地蹙起眉,“大哥没有……我只是……”
“你不愿意我做人皇,不愿意我得到神农鼎铸的剑,我都听你的。”宗子枭的目光沉静深远如海,“无论是皇位,还是神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小九,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宗子珩感到口干舌燥,他藏了太多秘密,根本无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了。
宗子枭伸出手,用指腹抹过大哥薄薄的、透红的眼皮,“我只要大哥开心。”
宗子珩的心被悍然触动。
这时,一个內侍着急忙活地跑了进来:“大殿下,大殿下,不好了。”
宗子珩心脏一紧:“怎么了?”
“您快去兰园看看吧!”
俩人飞快地朝兰园跑去。
借着春晖,休眠了一冬的花株们已经开始冒芽,天候还不够暖,汲养不足,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年复一年,宗子珩悉心照料,呵护着它们再次怒放。
可现在,它们被一丛一丛地连根崛起,珍贵的根茎一条条地暴露在干冷的空气中,像是死而未僵的昆虫的脚,还在无力地挣扎,新嫩的绿芽碾入泥土,碧色的血流成了河。
沈诗瑶站在花圃前,她生的柔美而端庄,却像一个屠戮四方的魔。
宗子珩如被冰封。
“住手!”宗子枭暴戾地吼了一声。
正在掘地的宫人们都缩了缩手。
沈诗瑶冷冷道:“继续挖,把所有根都挖出来,一株不留。”
“你疯了?!”宗子枭早已将礼数抛之脑后,他刷地抽出了剑,狠声道,“谁敢动我大哥的花,我剁了你的手!”
沈诗瑶扬着下巴,瞳眸深不见底:“挖。”
宗子枭提剑就要上去,却被一股力死死地拽住了。
“……大哥?”
宗子珩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他眼前的画面,竟不是他十数年苦心培育的花园正被摧毁,而是他小的时候,母亲对他温柔抚慰,悉心呵护,在冰冷无情的后宫中他们相依为命,那些千般万般的好,二十年的母子情深,被冰冷的铲子一下一下地撕成了碎片。
他就那样看着,看着自己从天南海北收集而来的、耗费无数心血养护的百余种兰花,被撕扯,被蹂躏,被践踏。他听到了凄冷的哭声,却不知道是谁在哭。
“大哥,你就让他们挖吗?”宗子枭急道。
宗子珩用力握住弟弟的手腕,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他亲眼看着他的兰园被摧毁。
沈诗瑶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她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心中不该有太多牵挂。”
“你疯了吗?”宗子枭怒骂道,“大哥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罚他,你可知道这些花是大哥的十年心血!”
沈诗瑶阴恻恻地看了宗子枭一眼,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转身走了。
当所有人都撤出了兰园,宗子珩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哥。”宗子枭看着大哥仿佛万念俱灰的模样,心痛如绞,他哽咽道,“大哥,我们重新种,有些还没死,我们重新种好不好。”
宗子珩不言语,不动作,眼神黯然无光。
一场春雨,恰逢其时,劈头盖脸地砸落,九天散银,缭乱纷飞,像是花的殡葬。
宗子珩的泪水混着雨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宗子枭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宗子珩,哭道:“大哥,大哥。”他只知道叫着大哥,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已经伤心欲绝的大哥。
宗子珩将弟弟紧紧拥入怀中,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冻毙之人抱住暖炉,他抱着这世上唯一真的在乎自己的人,像是拥抱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有这一个理由,无声地痛哭。
或许他们是对的,只有做人皇,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第78章
宗子珩呆滞地坐在床边,已经许久未发一言。
“大哥,你冷不冷?”宗子枭用布巾擦拭着宗子珩的肩背。许是用力稍重了些,布巾在那光滑白皙的背上留下一抹红痕。
宗子枭顿了顿,指尖悄悄在那嫩粉的肌理上点弹几下,又像被烫着一般缩回了手。他将宗子珩湿漉漉的头发撂到前胸,一截修长雪颈赫然闯入视线,从颈肩到脊背,大片白生生的皮肉,像香甜软嫩的豆腐,诱人品尝,这回他终于忍不住红了脸。只能错开眼珠,快速擦着雨水。
宗子珩并不知道弟弟的心猿意马,他此时像个提线木偶,脸上只有任人摆布的茫然。
“大哥,花没了可以再种的,我陪你去找花种,我们再建一个兰园,比以前种的更多、更好。”
“我不知道你和沈妃娘娘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我把神剑给你,我说到做到。”
“我让人去看了,如果有根系比较完整的就种到盆里,一定有能活下来的。”
“泡了水了。”宗子珩轻轻地说,“活不下来了。”
宗子枭心里一痛:“不一定,那么多呢。我会陪你重建兰园的,真的。”
宗子珩慢慢抬起脸,他的眼睛刚刚下过一场雨,阴霾未散:“小九,如果大哥现在就想带你走,你跟我走吗。”
宗子枭愣了愣:“什么?”
我想离开无极宫,离开大名,永远不再回来。
宗子珩心里想着,却没能说出口。
在他的兰园被毁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更多的是解脱,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连最后一样留恋的东西也消失了,他应该头也不回地逃走,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会把兰园建在一个依山傍水、终年如春的地方,让他的花儿不必再经历越冬的苦,天天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过田园野趣的生活,偶尔也要去九州四处游历,除祟降魔,安民平乱。出世入世,问道修仙,尽随本心。
“大哥,你是认真的吗。”怔忪过后,宗子枭小心翼翼地问。
宗子珩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惨笑。
可是他不能走,可惜、可恨、可悲、可笑、可叹,他不能走。
他的大伯,他的二弟,还有许多已经牺牲和将要受难的人,如今都成了压在他肩上的千斤重担,他父母造下的孽,他如何独善其身?如果不能阻止他们,他就是身在天边,心也会被囚在这深不见底的无极宫。
“大哥,我跟你走,我说过的啊,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宗子枭给大哥披上衣服,“但是,你再等一等,等我拿到神农鼎铸的剑。我想好了,那神剑就给你用,反正我们血脉相通,你一样能用,好不好?”
宗子珩的心猛然一颤。他突然想到了能将陆兆风引出来的契机。
如今修仙界出产的顶级武器、法宝,都要在铸造的过程中加入主人的血,如此一来,这武器、法宝就只有主人及其血亲可以使用,免于落入外人之手。若铸剑的过程中加了宗子枭的血,陆兆风一定会来抢这把剑,以陆兆风的修为,若同时拥有神剑和赶山鞭,恐怕天下将无人能敌。
若能在一切尚未晚时杀掉陆兆风,也许小九身世的秘密就能保住。
宗子珩抓住弟弟的手腕:“大哥不要你的剑,那剑是你应得的。”
宗子枭面显迟疑:“大哥,我之前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我之间,不要有隔阂,好不好。”
宗子珩抚了抚弟弟的头发,柔声道:“不会的,大哥只要你好。”
“我也只要大哥好。”宗子枭抓住宗子珩的手,悄悄放在心口。
“小九,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这段时间,就不要来清晖阁了,如果有事我会去白露阁找你,然后……离我母亲远点。”
宗子枭皱了皱眉:“好。大哥,如果沈妃娘娘再罚你,你就来白露阁跟我住。”
“不会的,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宗子珩黯然道,“杀害你二哥的凶手,还没抓到,你吃喝的东西,一律要先验毒,明白吗。”
“嗯,放心吧。”——
宗子珩给许之南写了一封密信,以灵力封缄,信中,他要求借助纯阳教和苍羽门之力,杀掉陆兆风,作为回报,他决定争夺储君之位。他全然明白,许之南要他做太子,绝不是要他几十年后熬死宗明赫再登基,成为储君,下一步就要筹谋如何让宗明赫让出皇位,为子为臣,若能保住宗明赫的命,就是他尽到了最后的孝与义。他只有成为人皇,才能阻止自己的父母,才能尽力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孽,才能封住许之南和祁梦笙的口,让宗子枭永远是宗天子的九皇子,而不是通奸生下的窃丹贼的野种。
所有的危机,只有他成为人皇,似乎才有转危为安的可能。
送走这封信后,他找到沈诗瑶,面无表情地说:“母亲,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沈诗瑶平静地说:“你说。”
“第一,不准再去白露阁。第二,不准接近小九,第三,不准再擅作主张。”
“继续说。”
“若你答应,我会向父君觐见,求他立我为太子,小九还小,且向来听我的话,他不会跟我争。若你不答应,或言行不一被我发现,我会将你关在清晖阁,除非父君或帝后召见,否则你一步都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