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他可有一点悔过?”
解彼安踢了范无慑一脚,怒道:“还不认错。”
“我已经认错了。”
“你……”
“师尊。”范无慑道,“徒儿有错,师尊怎么罚都是应该的,但现在徒儿有要事禀告,望师尊暂且息怒。”
兰吹寒站直了身体:“你可是在凤鸣湖底看到了什么?”
范无慑道:“我在凤鸣湖底,看到一个用冰灵打造的透明的小行宫,那应该就是灵宫,也就是苍羽门真正的洞府。”
钟馗点点头:“说下去。”
范无慑回忆起自己在水下所见,目光变得悠远,又透出一丝困惑:“我在灵宫外,能看到灵宫里,虽然不很清晰,但能肯定,里面有一男一女,还有七星续命灯,很难说清楚,那七星续命灯到底是在续谁的命。”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女的,是祁梦笙吗?”解彼安不觉变得非常小声。
“除了她,恐怕不会有别人了吧。”范无慑道,“虽然两个人都看不清面目。”
“祁梦笙,和一个男子,七星续命灯……”兰吹寒剑眉紧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祁梦笙让自己的飞翎使去偷七星灯,不是为了给自己的续命,而是给那个男子?”
解彼安怔了许久:“那、那乌雅又是怎么回事?”
“乌雅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就在离冰宫不远的地方。我猜,这百年来它吸收了不少冰灵的灵气,修为大增,被我不小心唤醒了。”
范无慑说的面不改色,但想起当年他将乌雅留在凤鸣湖底的那段记忆,心中仍是唏嘘。
那时,他为逼迫苍羽门为他用神农鼎铸剑,与祁梦笙单打独斗了一场,他是看在祁梦笙是女子,且曾经帮过宗子珩的份儿上,才没有召唤阴兵,但打斗时,乌雅不慎掉入了凤鸣湖。
祁梦笙后来自然是败阵。他潜入凤鸣湖想收回乌雅,乌雅却用灵犀“告诉”他,它在水下恢复了一些记忆,想起曾经驰骋的沙场,也想起葬身的乌江之水,思念霸王,希望他能将自己带回乌江,永世陪伴旧主。
他答应了乌雅,见凤鸣湖底灵气充沛,便索性将它留在这里,打算等神农鼎铸剑后,送乌雅回乌江。可后来,宗子珩出事了,再后来,他被打入无间地狱,受百年酷刑,险些就要堕入地狱道,永不见天日。
他失约于乌雅,从未忘记,此次他想用锁灵符收回乌雅,没想到却惊动了灵宫里的人,灵宫里的人又惊了乌雅。百年来,乌雅受冰灵滋养,修为极强,他难以控制,又怕被灵宫里的人认出来,只得逃走。
于是才有后来的事发生。
听完范无慑的详述,钟馗才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徒儿句句实言。”
钟馗声色俱厉:“你若敢撒谎,我绝不饶你!”
“不敢。”
“那灵宫里的人看到你了吗?”解彼安问道。
“没有。隔着冰灵,若我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他们应该也无法看清我,而且我很快就逃走了。”
“但祁梦笙已经知道有人潜入了水底,有人看到了他们。”钟馗困惑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师尊。”解彼安道,“许仙尊临终前,可是说了什么?此事太诡异了,祁梦笙为什么这么做,那男子究竟是谁?”
解彼安揉了揉眉心,也是一副头疼的模样。
“师尊,为何许仙尊的临终嘱托,您迟迟不肯告诉我们?”范无慑问道。
“因为……”钟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必须尽快见祁梦笙。”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朝着他们的方向来的。此时是寅时,若无要紧事,不可能弄出这样的动静。
果然,钟馗的房门被敲响了,门外是云中君的声音:“天师还未入睡?”
“尚未。”
“晚辈有一事求见天师。”
钟馗睨了范无慑一下,又给解彼安使了个眼色。
解彼安过去打开了门。
云中君看到四人都在,并不意外,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范无慑身上。
“这么晚了,云中君有何事?”
“这么晚了,天师是打算与兰公子、无常二仙彻夜谈话,什么事如此重要?”
“看到了魔驹,谁今晚还睡得着觉。”
“那正好。”云中君冷冷道,“我派弟子声称见到过黑仙君进入凤鸣湖,晚辈特来验证。”
第92章
解彼安轻咳一声,不卑不亢地看着云中君,说道:“无慑,云中君说你去过凤鸣湖底,可有此事?”
范无慑冷道:“没有。”
“我师弟一直与师父在一起,云中君说的那个人,除了一张嘴,可有证据?”若换做平时,解彼安会摁着范无慑谢罪,毕竟这事他们理亏,可一来,范无慑并没有真的偷到冰灵,他要维护钟馗的声名,二来,从许之南的死到凤鸣湖底的秘密,他对苍羽门已经十分厌恶和怀疑,他现在只想护短。
“黑仙君若没去过,待我一验,自然清白。”
“我师弟本就清白,凭什么让你验。”
范无慑看了解彼安一眼,唇角不觉往上翘了翘。
云中君盯着范无慑,目若寒冰:“凤鸣湖乃我昆仑子民的圣地,湖底藏着先人留下的至宝,任何人擅自进入凤鸣湖,我派必严惩,兹事体大,既然黑仙君自认清白,又何妨一验,消除彼此的顾虑。”
范无慑看着这帮苍羽门弟子,像在看一群蝼蚁:“敢碰我试试。”
屋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钟馗眯起眼睛:“大半夜跑到人房间吵吵嚷嚷的,这就是苍羽门的待客之道?”
钟馗一发话,众人噤若寒蝉。毕竟他们眼前的,是可以自由出入人鬼两界的天下第一人,便是仙门世家的掌门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他们这些小辈岂敢放肆。
“天师,晚辈……”
“你们不去查清魔驹为何在凤鸣湖底,反倒来找我徒儿的麻烦,岂有此理。”钟馗瞪着云中君,“你们与纯阳教的门派恩怨,我不过问,但魔驹乌雅是宗子枭的遗毒,事关天下苍生,也事关人鬼两界的安稳,苍羽门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云中君被说的脸色发青。
兰吹寒适时出来打圆场:“天师,云兄,此时太晚了,大家也都疲了,有什么要紧事,今夜也解决不了,不如明日再说。”
“是啊,师尊也累了。”解彼安道,“什么事都等天亮了再说吧。”
云中君就算不满,也别无他法,这里虽然是苍羽门的地盘,但祁梦笙不在,他不敢得罪钟馗。
云中君离开后,他们也不能再议事,只好像自己说的那样回屋休息。
钟馗狠狠瞪了范无慑一眼,低声道:“回头再收拾你。”
范无慑完全没放在心上,追着解彼安离开了客房。
“师兄。”
解彼安充耳不闻,快步往前走去。
“师兄。”范无慑一把拉住解彼安的胳膊,“你等等我。”
解彼安用力甩开了范无慑的手,他满脸怒容,压低声音道:“你居然偷东西,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让我解释。”
“你解释。”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瞪圆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瞳光在眼仁里转啊转,白润的两腮也微微鼓起,便觉得这个人连生气也像在勾引自己,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解彼安还在瞪着他。
“我就是想下去看看。”
“范无慑!”解彼安气得想打人,他压下怒火,扭头就走。
当俩人经过范无慑房间时,范无慑再次拽住解彼安,将他拖进了自己屋内。
“你干什么。”解彼安再度抽回自己的胳膊。
“师兄真的生我气了吗?”
“废话。”
“那为何还要维护我?”范无慑似笑非笑地说。
“我维护的是师尊的声誉。”解彼安严正地说,“师尊德望兼备,在人鬼两界都受人敬仰,你这事若传出去,岂不让师尊无地自容。”
范无慑点点头。
解彼安气坏了:“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简直顽劣不堪。”
范无慑见解彼安真的生气了,便拉住他的手,小声道:“师兄,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你哪次不是认了错,以后还敢?”
“这次真的知道错了。”范无慑得寸进尺地将头抵在了解彼安的肩上。今夜见到乌雅,让他有些伤怀,不觉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比起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一刻,他竟更怀念曾经被大哥保护的时候,与刚刚解彼安护着他的样子如出一辙。
解彼安眨着眼睛,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师弟好像也发现了这点。他试图推开范无慑,没好气地说:“你粘着我干什么。”
“师兄,我好冷啊。”范无慑抱着解彼安,打了个喷嚏,“湖水太冷了。”这话倒是真的。
“你活该。”
“我可能受寒了。”范无慑吸了吸鼻子,“你不管我吗?”
这撒娇的语气,解彼安根本扛不住,他勉为其难道:“觉得冷你就钻被窝里,发一发汗就好了。”
“那师兄帮我掖下被子吧。”
“我……”解彼安突然回过神来,严厉地说,“今夜你自己好好思过,到时候无论师尊如何罚你,你都要领恩,知道了吗?”
“知道了。”
解彼安转身就走。
“师兄。”范无慑小声说,“帮我掖被子嘛。”
解彼安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生硬地说:“躺床上去。”
范无慑很快脱了鞋,钻进了被窝。
解彼安横了他一眼,便弯下腰给他掖着被子。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认真的模样,眼圈微酸。小时候他睡觉不老实,喜欢踢被子,只要天一冷,大哥每天晚上都要给他掖好被子,就怕他着凉。
在他颠沛流离的十年里,他时常梦到俩人少时的好时光,一觉醒来,又被冰冷残酷的现实刺得鲜血淋淋,一颗心反反复复地撕裂,痛到麻木。
他想不通,永远都想不通,难道大哥对他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吗,可刺在他身上的剑,死在眼前的母亲,都是真的。
若是能单纯的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就简单得多,又爱又恨,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
解彼安掖到胸前时,正对上了范无慑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其中饱含的情绪让他有些茫然。
“师兄……”
“师弟。”解彼安心平气和地说,“你一日是我师弟,终身是我师弟,师兄训你、罚你,但不会不管你。无论过去你经历过什么,如今你已经是钟馗的徒弟,做什么事,都要光明磊落,走到哪里,都不能辱没师门,你明白吗?”
范无慑心中动容:“师兄,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他明白了解彼安有多在乎钟馗,以身为钟馗之徒为荣。
解彼安揉了一把范无慑的头,轻叹一声:“睡吧。”他正欲离开,突然发现范无慑的枕头底下,露出一本书的书角,看来实在有些眼熟。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抽了出来。
竟是那本他们在沙洲时被书摊老板推荐过的《品花宝鉴》!
“……”
“……”
范无慑坐了起来:“师兄,我……”
“范、无、慑!”解彼安像抓了红炭一样,将那本书一下子甩了出来,低吼道,“你什么时候买的,你买来做什么!”
范无慑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地说:“好奇。”
解彼安又生气又窘迫,又担心范无慑“误入歧途”,简直操碎了一颗为人兄长的心:“你、你给我起来,师兄要好好跟你谈谈。”他说着就去掀范无慑的被子。
范无慑反手去压,俩人你来我往地拉扯起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激烈的动作,难免皮肉擦碰,难免体香扑鼻,范无慑只觉有什么东西直冲脑门,他忍无可忍,一把握住解彼安的手腕,用力将人拽向床榻。
解彼安毫无防备,被拽倒在范无慑怀里。
两只挺俊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四目近距离瞪着对方,周围的空气不住地升温,好像只需要一点星火,就能燎原。
范无慑胸腔鼓噪,额上浮现了青筋,渴望被压抑得越久,一旦爆发,就会势同洪水,他已经在决堤的边缘。
解彼安也同样地失控。他拼命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个梦,却为何在与自己的师弟抱在一起时,所有的画面与声音,气味与感觉,都如浪潮般涌入脑海,拦也拦不住?!
他不是,他不好龙阳,这不对,对着自己的师弟想那些不堪的东西,比不对更不对!
解彼安险些抓狂,挣扎着就要起来。
范无慑却用蛮力箍住了他的腰,看着他的眼神晦暗而深沉,藏着惊人的贪婪。
“……无慑。”解彼安突然觉得浑身发毛,自己像是被野兽盯梢的猎物。
“师兄。”范无慑追着解彼安闪躲的目光,容不得他不看自己,然后淡定又坦荡地甩出惊雷,“我想让你知道,我看那本书时,想的只有你。”
解彼安呆住了。
范无慑微微一笑,那双本就极魅的吊梢狐狸眼,此时更具蛊惑,他贴上解彼安的耳边,用气音说着:“现在脑子里也全是你。”就着尾音,在那已然透红的耳朵上软软地亲了一下。
解彼安如遭雷击,几乎是从范无慑身上蹦了起来。他面颊爆红,惊恐万状,瞪了范无慑半天,最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