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小心思多。”宗子珩抱着他回了清晖阁,路上顺便考了他这几日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没有偷懒,便夸赞几句。
“好吃,好甜。”宗子枭吸溜了一大口滑软的银耳,美美的舔着嘴唇。
宗子珩拿来一块濡湿的布帕,先给宗子枭擦了擦脏污的小脸。八岁的年纪,如粉雕玉琢,一张脸和他那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那对眼尾上钩的狐狸眼,望着人的时候,瞳光莹烁,仿佛欲说还休。
“慢点吃。”擦完脸,宗子珩想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宗子枭晃着小腿:“不用,几天就好了。”
“至少要冲洗干净。”
处理完伤口,宗子枭那一碗银耳汤都快见底了,他眨巴着眼睛:“大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快结丹了。”
宗子珩一怔:“真的?”
“嗯。”宗子枭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大哥也是十岁前结丹的,我要跟大哥一样。”
宗子珩欣慰地拍了拍宗子枭的肩膀:“你会比大哥还早的,小九,你一定要勤勉修行,有朝一日得成大道,不叫天下人嘲笑我们宗氏后继无人。”
“有大哥在,谁敢嘲笑我们。”宗子枭的眼底尽是崇拜,“大哥是最厉害的。”
看着宗子枭无忧无虑地天真模样,宗子珩暗叹一声。
“大哥,我能再吃一碗吗?”
“不能,你上次吃了太多冰都拉肚子了。”
“就一碗嘛。”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你是想喝银耳汤,还是想吃大哥做的狮子头?”
“狮子头,狮子头!”
屋外传来响动,宗子珩探头看了一眼,遂站了起来。
一名女子被侍仆簇拥着走进来,她生得国色天香,眉目如画,一身锦罗玉衣,头戴金钗步摇,仪态端庄华贵。
“母亲回来了。”宗子珩施礼道。
宗子枭也站了起来:“沈妃娘娘。”
“枭儿也在啊。”沈诗瑶微笑道,“来找你大哥玩儿吗?”
“嗯。”
“都快吃饭了,别吃这么多凉的了。”沈诗瑶把宗子枭拉到自己身前,用绢帕给他擦了擦汗,“枭儿晚上留在清晖阁吃饭吧。”
“好,大哥说给我做狮子头。”
沈诗瑶噗嗤一笑:“就数你爱缠着你大哥。回去把你母亲叫来,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洛水湖畔赏月。”
“好!”宗子枭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宗子枭走后,沈诗瑶看着自己一表人才的儿子,心中甚慰:“子珩,今日功课如何?”
“都完成了,刚才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儿了半个时辰。”
“听说帝君又给你委派了任务。”
“平阳一代有鬼祟作乱,派了两拨修士去,死伤惨重,我明日就出宫去看看。”
“很好,弟妹们都还没长大,只有你能为帝君分忧,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要让帝君失望。”
宗子珩训顺地说:“母亲放心。”
“听说……”沈诗瑶那纤纤玉指,轻抚过手上的赤金九转玲珑镯,“赤松子验了你九弟的根骨,天资不逊于你呀?”
“是,小九乃上上乘的资质。”宗子珩笑了笑,“他适才跟我说,他快要结丹了。”
沈诗瑶微微一顿,目光飘向了窗外,幽幽说道:“宗氏已经足足三代没能出这样的根骨,没想到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帝君肯定很高兴。”
“父君是很高兴,着儿子与弟妹们一起,光复宗氏。”
沈诗瑶转头看着宗子珩,眼神晦暗难明:“你生为天之骄子,在这一辈世家子弟中都是翘楚,可惜娘出身不好,耽误你了。”
宗子珩大惊失色:“母亲,您为何这样说?儿子生在宗氏,从小衣食无忧,很是满足,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沈诗瑶拉住宗子珩的手,温柔地笑了笑:“你天资这么高,若是嫡子,在别的仙门世家必然是未来的掌门。娘是觉得,你这么争气,我反倒不争气了。”
“娘,您千万别这样想。”宗子珩急道,“什么嫡子庶子的,有什么要紧,我从来不在意。”
沈诗瑶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道:“也罢,你九弟也一样是庶出,倒也不是你一个人可惜。”
宗子珩知道自己的母亲好强,从小到大对他很是严格,不许他落于人后,但那都是为他好,今日这番话却是第一次听说,实在有些古怪。
他想不明白,便暂且不再想,安慰了沈诗瑶几句,就去给宗子枭做狮子头去了。
晚上赏月时,沈诗瑶一派如常,她和宗子枭的母亲交好,两宫常有走动。
赏完月,宗子枭又要和宗子珩一起睡。俩人相差八岁,宗子枭几乎是宗子珩带大的,从小便很黏他。
暑夏闷热,蚊子又多,宗子珩在蚊帐里贴了两张寒冰符,又用扇子扇着风,宗子枭才不再摊煎饼一样翻来覆去,开始昏昏欲睡。
“大哥。”宗子枭迷迷糊糊地说,“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宫,什么时候带我出宫啊?”
“等你长大点,就可以跟大哥一起去除祟了。”
宗子枭打了个哈欠:“等我结了丹,大哥给我什么奖励?”
宗子珩失笑:“你想要什么奖励?”
“带我出宫,大哥十二岁就可以出宫游历,我却从来都没有出过宫呢。”
“好吧,等你结丹了,我去请示父君,带你出宫玩儿。”
宗子枭转身钻进宗子珩怀里:“说话算话!”
“哎呀别贴着我,热死了。”
第9章
宗子珩十岁结丹,十二岁外出游历,就独自降服一只祸害百姓的山魅,自此少年成名,兼又德貌双全,在同辈中一直是被比照的典范。
不久之后,四年一度的蛟龙会就要开始了,那是专为少年英才们举办的比试大会,乃修仙界千百年来的传统,只允许十二岁至十八岁的后生参加,凡在仙道一途留有姓名的天骄们,几乎都在少年时就风头强劲。
宗子珩也一直在为这次的蛟龙会做准备,因为宁华帝君对他寄有厚望,命他在蛟龙会上要拔得头筹。他每日勤勉修行,不舍昼夜,他知道帝君从前并不在意他们母子,是他展露天资后才得到重视,哪怕是为了母亲,他也不敢令其失望。
其实问道修仙,孤独且枯燥,宗子珩身为长子,不敢惰怠,可他真正向往的,既不是得道飞升,也不是问鼎人极,他爱花鸟山水,爱琴棋书画,爱美味佳酿,这世上有趣的事物这么多,他想多见识见识,大约比一味追求修为、剑术更有意义。
可惜,这样的想法不能说出来,否则就连母亲也会斥责他不懂事吧。
这天下午,金乌开始西落,不那么晒了,宗子珩惦记着他的兰园里最近长了很多蜗牛,把他的花啃得乱七八糟,便领着宗子枭去抓蜗牛、除草。
他的兰园建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偏殿里,里面种满了他多年收集而来的一百多个品种的兰花和其他花卉,到了花开的季节,群芳争艳,成了宫中一景。平日虽然也有侍仆打理,但宗子珩更喜欢自己动手,这是他在修行之余的乐趣。
宗子珩正蹲在地上抓蜗牛,宗子枭光着脚丫子在花丛里跑来跑去,他不时胆战心惊地盯着:“小九,你小心点,千万别踩到我的花。”
“不会的。”
“你还是别跑了,快过来。”
宗子枭狡黠一笑,足下突然绊了一下,整个身体往前扑去。
“哎——”
宗子枭一手撑地,身体灵巧地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地落在花圃外,哈哈大笑起来。
宗子珩佯怒道:“敢诈你大哥?是不是皮痒了。”
宗子枭摊开小手:“我不是在帮你抓蜗牛吗,那我扔回去了?”
“扔桶里。”
宗子枭蹦蹦跳跳的跑到宗子珩身边,整个身体压在宗子珩背上:“大哥,你为什么老是弄这些花呀。”
“花不美吗。”
“美。”
宗子珩递给他一把铲子:“来,干活。”
宗子枭蹲在一旁,学着大哥的样子忙活起来,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燥热的心,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宗子珩扭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小九,孔夫子说,兰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大哥最喜欢兰花了,你喜欢兰花吗?”
宗子枭点点头:“大哥喜欢我就喜欢。”
“这兰园里有一百七十一种兰花,江南是兰花的故乡,明年大哥打算去趟江南,去搜集更多的品种。”
“等我能出宫了,就陪着大哥云游九州,把世上所有的兰花,都种到这兰园来。”
“真的吗?”宗子珩笑道,“你不会是为了吃的,故意说好听的哄我吧。”他拿起干净的布帕,给宗子枭擦了擦汗。
“当然是真的。”宗子枭的眼眸极亮,像洒落了星斗,“你总说君子如兰,大哥就是君子,大哥就像兰花一样。”
宗子珩宠溺道:“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肉!”
宗子枭正嘀嘀咕咕地点菜,就听着一墙之隔外,有脚步声和交谈声渐近。俩人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若凝神听,可以听出很远,当他们在模糊的对话中捕捉到“沈妃娘娘”字眼时,都顿住了。
“今天帝后说那些话时,你有没有注意到沈妃娘娘的表情?”
“哎呀,看到了,要不是大殿下现在受器重,她以前哪里敢当众摆脸色。”
“是啊,沈妃娘娘是今非昔比了,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当年可差点把性子烈的帝后气到要悔婚,现在却是母凭子贵了。”
“大殿下若能在蛟龙会上夺魁,那可更不得了了,哎,可惜二殿下,确实是不如大殿下。”
宗子珩脸色十分难看,他还未发作,宗子枭已经一跃翻墙而过,两个侍女惊呼。
宗子珩追了出去,俩人已经跪在地上求饶:“大殿下,九殿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宗子枭袖袍一甩,凌空将二人扇倒在地:“嘴碎的贱婢,是不是不想要舌头了?!”稚嫩的嗓音却是威吓十足。
“大殿下饶命,九殿下饶命。”
宗子珩怒火中烧:“你们身为侍仆,敢在背后妄议主人,可知这是重罪?”
“大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求大殿下轻罚。”
宗子枭抬头看着宗子珩:“大哥,我割了她们的舌头。”
宗子珩见俩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吓得缩成一团的模样,气也消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罚你们……在这里跪上一夜,若有再犯,一定不轻饶。”
“谢谢大殿下,谢谢大殿下开恩!”
宗子枭皱眉道:“大哥,就这么放过她们?”
宗子珩拉起宗子枭的手:“走吧。”低头见宗子枭没穿鞋,他把人抱起来,返回兰园,让宗子枭坐在自己大腿上,沉默地给孩子穿鞋。
宗子枭的唇抿成一条线,突然搂住了宗子珩的脖子,俩人挨得很近,他似乎能通过大哥压抑的呼吸连接胸腔的震颤,体会到一种安静的伤心。
穿好鞋,宗子珩站了起来,神色如常:“我们走吧。”
沈诗瑶自小家道中落,被先帝收留,因为天资过人,成为宗氏的入室弟子,算是宗明赫的师姐。但在十几岁的时候俩人珠胎暗结,那时候宗明赫的未婚妻都还没过门,此事让两家很难堪,只好将她收做妾室,生下长子后,母子都备受冷落。
宗子珩并非不知道他们在宫中的地位和处境,但自己年岁渐长,崭露头角,结丹之后,帝君对他也越来越器重,他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这些宫人在背后还是不饶人,若是这些话传到母亲耳朵里,她该多难受。
“大哥。”宗子枭小声说,“你别难过了,等你蛟龙会夺魁,看谁还敢不敬重沈妃娘娘。”
宗子珩叹道:“子枭,你还小,你不懂,这世上最厉害的功法,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若为蛟龙,何须在意蝼蚁。”
宗子珩低头看着宗子枭,微微一笑。宗子枭的母亲貌比天仙,备受恩宠,他本身又生就上上乘的根骨,所以从小到大,没受过一丝委屈,这样不曾被磨损的傲气,真让人羡慕。
宗子枭认真地说:“大哥,你不要不开心,等我长大了,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我都让他们消失。”
宗子珩把宗子枭肉嘟嘟的小圆脸揉得变形:“你少翘课,少偷懒,多吃青菜,大哥就会开心了。”
“那我不开心!”
“你还敢理直气壮?”
兄弟俩笑闹起来,冲淡了低沉的气氛。
——
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宗子枭在刚过九岁生日不久就结成了金丹,比宗子珩还要早半年。
若十五岁是普罗大众的成人礼,那么结丹,就是一个人正式迈入仙途的标志。只要在成人之前结丹,都代表着优越的资质和不懈的努力,何况宗家一辈出了两个天才。宁华帝君将这一喜讯昭告天下,更为此大摆宴席,无论是为人父还是为人君,这都是极为得意的时刻。
席间,所有人都是喜悦之情溢于表,只有帝后神色寡淡,心不在焉。她出身高门,连宗氏也要礼让三分,可惜嫡出的儿子,根骨不可说不好,但对比大哥和幺弟,就差强人意了。
沈诗瑶拉住宗子珩的手,笑吟吟地低声说:“还好吾儿争气,不然坐在那个位子上,看着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强,该多难受呀。”